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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偷的屈服

        2023-05-30 08:29:33安石榴
        小說林 2023年2期
        關鍵詞:實木倉房漁網(wǎng)

        我家和鄰居家在同一個晚上被盜了。不是近鄰,是大概與我家相隔兩趟房的鄰居。

        我們住的平房區(qū)面積挺大的,得有百余戶,規(guī)劃成橫平豎直的長方形,一律紅瓦白墻,天藍油漆實木窗框和實木房門。白粉和藍油漆一直保持新鮮,因為每年秋天,后勤部門會挨家扒炕、通煙囪火墻、粉墻、刷油漆。長方形的兩個短邊上,各設一口純實木轆轤水井。長方形的北面長邊,對著樹與花都比房子多的林業(yè)局機關大院。戶主全是林業(yè)職工,孩子都是林業(yè)子弟。

        大早上,圍觀的人就都到位了,里三層外三層的。他們早飯沒顧上吃,臉也沒洗,頭發(fā)戧毛戧刺的。這倒也并不妨礙幾位心善的看客當起義務通信員,跑跑顛顛來回通報信息。這樣,我們——我家和鄰居家,還有圍觀群眾,馬上就知道被盜走了什么、怎么盜的。鄰居家丟了一張漁網(wǎng),我爸爸丟了一些釣魚用具。他們——民警勘察說不是一兩個人干的,進我家,他們扒開了板皮杖子,去鄰居家破壞了人家上鎖的倉房門。

        猜不出來,小偷有相同的漁獵愛好,還是根本沒得選。林業(yè)職工、子弟,生活和山、和樹木有關,就沒有漁網(wǎng)、魚漂、魚線什么事兒啊。

        我爸爸是超級釣魚迷,到什么程度呢?說起我爸爸,簡直可以說是個工作狂。舉一個簡單的例子,整個冬運季我爸爸幾乎不在家,在山上,在林場,在楞場,在伐木工人的帳篷里。但在夏天,我爸爸就不是一個好職工了。只要他在局機關駐地,每個周日都要去釣魚,通宵那種,戴著林業(yè)工人夏天育林時戴的從頭套到脖子根兒的防蚊帽,斜挎一個他在林場間趕夜路必帶的超長手電筒,駕著運材車淘汰的大轱轆內(nèi)胎浮筏。如果局長說周日加班,那真是當頭一棒!我爸爸回到家就一頭扎炕上了,我媽不問還好,一問,爸爸破口大罵,罵人家祖宗八代——爸爸可是個文明人兒呢,除了罵局長讓加班,我沒有聽過他罵別人。

        我爸爸在被翻得亂七八糟的倉房、半圈圍觀人前長長嘆了口氣,說,要拿你拿別的,何苦拿我釣魚的東西呢?

        時隔這么多年,我都忘了爸爸那個時候的模樣了,他穿的什么衣服,他有什么肢體語言,然而那個微妙的氛圍依然清晰可感。我爸爸傷心了,我描繪不出來他傷心的樣子,我記得的是,那個濕漉漉的早晨,園子里的果樹、花草和蔬菜,頂著露水有點兒疲憊無力的樣子,要等到太陽光閃閃的出來之后,它們才精神起來,支棱起來。我還看到一朵叫不出名字的小黃花,合攏著細弱花瓣,耷拉著頭,從倉房木板縫隙伸出來。圍觀的人癟著肚子、擠著眼屎,戧毛戧刺的頭發(fā)粘附一層我們看不見的水霧,濕漉漉的。圍觀中有人率先感受到了爸爸的傷心,那個人嘆息一聲,然后,又有人嘆息了,接著抱怨來了,圍觀的人抱怨起小偷。

        這時候從丟了漁網(wǎng)的鄰居家過來幾個傳遞消息的人,他們不知道這邊正在經(jīng)歷什么,腳步還沒停,就嚷嚷著:那邊散了,他向著空氣大罵了一陣,要求小偷三天之內(nèi)必須把漁網(wǎng)還給他,然后,咔嚓一聲把一根不知道干什么用的鐵條掰彎了。太嚇人啦!說話的人叫著,舉著兩只手向兩邊分劈下來劃出拱門樣的弧度,強調(diào)說,人家徒手掰的啊!

        很多年后,有人告訴我,傳遞消息的人身后,其實還跟著兩個十六七歲的小伙子,鉆進我家這邊圍觀的人群,站在另外兩個年紀相仿的小伙子旁邊。四個人始終一聲沒吭。

        這天晚上發(fā)生了什么,只有星星知道。

        第二天早上,我家倉房門前,爸爸的漁具回來了,它們擺在地上,八版報紙包裹著。打開,什么都好好的。那些小東西都挺好看的,我叫不出名堂來:各種各樣魚線魚漂,云紋一樣漂亮又鋒利又可愛的魚鉤,小不點兒的鈴鐺,還有假得像真的一樣的小蜜蜂、小蟲子,五顏六色的一小堆。

        據(jù)說,那位丟了一張漁網(wǎng)的運材司機,在自家院子里看到了漁網(wǎng)。運材司機不到三十歲,塊頭不大,十分結實,就像一截山中最有名的硬木蒙古櫟,剛伐下來露著白茬兒的那種。

        當我爸爸開心地查看他失而復得的漁具時,我猜想,那位白茬兒蒙古櫟一樣的運材司機,正默默地撿起扔在他家院子里的漁網(wǎng)。

        作者簡介:安石榴,本名邵玫英,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黑龍江省作家協(xié)會全委會委員。中短篇小說以及小小說、散文見于《北京文學》《鴨綠江》《青春》《作品》《廣西文學》《黃河文學》等文學期刊,有作品入選《小說選刊》《散文選刊》《小小說選刊》等選刊。出版小說集《大魚》《優(yōu)雅與尷尬》《蚊舞圖》等五部。獲第八屆黑龍江文藝獎、小小說金麻雀獎。小小說《關先生》獲第二十屆梁斌文學獎等獎項?!洞篝~》等作品被評介為英、日、西班牙等文字。小說集《蚊舞圖》被譯為泰文并由泰國紅山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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