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兆宏
打荒茶
那時候,茶葉地和山林、田地一樣都分到戶,人均面積不大,不夠采摘,于是星期天,我們經(jīng)常到大山里打荒茶。
有一天上午,有兩個人挑著電影機子和放映工具到了我們生產(chǎn)隊,說是晚上六點開始。消息很快蔓延開來,人人都期盼著下午六點鐘的到來,我們這些孩子們尤其雀躍,激動得不行。
下午,一個伙伴的母親卻讓他去打荒茶。說實在的,在這樣有電影看的日子里安排小孩去打荒茶,實在是一件殘忍的事情。那個伙伴像斗敗的公雞,從興奮的天堂直落到失望的地獄,但是終究拗不過他的母親,于是邀我同去。
我們打荒茶的地方離家大概有四公里。那里本來有一大塊叫作“四方地”的茶葉地,我們就在茶葉地周圍的樹林里采,如果到了熟地里采茶,那就是偷了,這是我們不敢干的事情。采茶時,我的心里就像是有貓爪子在不停地撓,似乎總是聽到山下傳來電影隊大喇叭的聲音。我們懷疑電影隊已經(jīng)拉好了銀幕,開始打鬧臺了,許多小伙伴們一定都圍在放電影機子的桌子邊,好奇地看著放映員在倒電影帶子,過去我們都是這樣做的。心里想著這些,就更著急了,采茶的手忙得更快。一棵茶樹采完了,我爬到一塊大石頭上尋找下一棵,看到不遠處有幾棵茶樹,忙從大石頭上往下跳。剛落地,就覺得右腳板一陣劇痛。蹲下一看,腳底血淋淋的,原來是一根竹茬穿過了鞋底,深深地刺進了腳板。我坐在地上摟著腳直叫喚,那個伙伴聽到聲音,顧不得拿小茶簍,跑了過來,見我被扎得厲害,慌忙撕下衣袖子把我的腳使勁裹住。這樣漸漸地止了血。伙伴又折了一根粗樹枝給我當拐棍,攙著一拐一瘸的我艱難地回了家。
晚上,我來到放電影的打谷場上,破天荒地坐在小凳上享受著一邊看電影,一邊磕南瓜子的待遇,時不時地摸摸口袋里一個煮熟的尚有余溫的雞蛋。
看野豬
看野豬是我們這里的說法,其實就是看莊稼。
山區(qū)田地少,種出的糧食不夠吃,于是,人們就到處開荒種地。有一段時間,我父親和幾個鄰居在離家三四里地一個叫仙人洞的地方開了一大片荒地,插了紅薯,種了玉米。剛開的山地土壤肥沃,莊稼長勢喜人。農(nóng)歷七月份的時候,玉米已經(jīng)打好了苞谷。長長的玉米穗頂著老嫩不同顏色的胡須,像牛角一樣掛在玉米稈上。眼見收成在望,不想被野豬盯上了,一個晚上的時間,玉米被糟蹋了一大片,看著讓人心疼。于是父親和鄰居們便在玉米地邊搭起了窩棚,準備晚上看野豬。
恰逢暑假,父親讓我陪他上山看野豬,這是我很樂意干的事情。晚飯過后,父親背著被子,拿著獵槍,我背著水壺,拿著手電筒,跟著父親向仙人洞進發(fā)。那時我已經(jīng)上了初中,閑暇的時候愛吹幾聲笛子。因此,在父親背的被子里裹著我的一根竹笛。到達目的地,待一切打理妥當,已是月上東山。父親和幾個看野豬的鄰居們在聊天、巡邏,我無所事事,便爬上了窩棚附近一塊很大很大的石頭。山中的夜格外寧靜。月亮高懸在對面的山頂上,似乎比平時大了許多。清輝灑在窩棚上,灑在玉米和紅薯上,灑在遠處森林的樹梢上,一切都顯得寂靜而蒼茫。星星從深黛的天幕中露出明亮的眼睛,眨呀眨。山風不知從何處吹來,淺唱低吟,神秘而溫柔。該是我表演的時候了。我拿出了竹笛,貼好竹膜,試了幾下音,隨后,嘹亮的笛聲便在這寧靜的夜晚,在空曠的山谷中,在復遼的蒼宇下,在明月和星星的注視下,突兀地響起。那聲音穿過晚風,穿過林罅,穿過夜幕,穿過亙古的時空,傳向未知的遠方。
一曲結(jié)束,又一曲響起。我仿佛看到黑暗中有體型巨大的野獸被笛聲驚嚇,四散而逃,又似乎看見許多不知名的小獸隱藏在莊稼地四周的叢林里,張著大大的眼睛,緊張而好奇地張望著,聆聽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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