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武林

爺爺抱回來兩只小小的兔子。

小小的兔子，在爺爺寬大厚實的手掌心里，顯得非常弱小。爺爺用一只手，就可以放下那兩只小小的兔子了。

爺爺說：“給！”

我急忙把兩只手藏在身后，向后快速地退了兩步。這是一種本能的動作，我自己都沒有察覺。我盯著兔子，然后注視著爺爺?shù)难劬Α?/p>

爺爺騰出左手，把兩只兔子放在右手里，然后用手輕輕地撫摸了幾下其中一只兔子的腦袋和耳朵。小兔子溫馴地伏下身子，享受著爺爺?shù)膼蹞幔@得很乖巧。

爺爺這個微小的動作，是一種鼓勵的舉動。他是在告訴我：別怕，兔子很溫馴的。

在童年時代，爺爺就像天空里的那輪太陽一樣。每時每刻都在我的天空里閃耀，我心靈里的秘密和感情上的細微變化，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他知道，我懼怕一切的動物。哪怕是一只小小的螞蟻。

因為我是從死亡線上逃回來的，剛一出生就患上了大病。而這種病痛的折磨，進入青年之后才徹底痊愈。疾病讓我變得懦弱、膽怯、自卑、軟弱，喪失了愛的能力。肉體上的痛苦猶如一把大鎖，把生命中一切活躍的能量都囚禁在幽暗的山洞里。

我接過爺爺手中的兩只兔子，用胳膊夾著，想用手撫摸一下兩只兔子，誰知道這兩只兔子用后腿猛蹬了一下我的胳膊，我驚慌地想抖落它們，但它們反應更快，直接跳到院子里的地上了。

爺爺皺了一下眉頭，蠕動幾下嘴唇，轉(zhuǎn)身回到屋子去了。我知道，以爺爺火爆的脾氣，他準會嚴厲地訓斥我?guī)拙洹５[忍住了，整個童年，爺爺都那么一直隱忍著、呵護著、寬容著我。

兩只小兔子，毛茸茸的，灰不溜丟的。

院子里的雞、豬，都詫異地盯著這兩個不速之客，一點也沒有表示熱烈歡迎的意思。

爺爺很能干，他是廚師出身，九歲以后，基本上就獨立生活了。走南闖北，開始炸麻花的生涯。他給兩只小兔子蓋了一個小小的房子，不過，相對這兩只小兔子而言，已經(jīng)相當于大大的別墅了。小房子的樣子，像我們鄉(xiāng)下的瓦房。

有了這兩只小兔子，我多了一項工作，平常打豬草，是給雞和豬準備食物的，現(xiàn)在又加上了兩只小兔子。我特意去給小兔子打嫩草。

小時候，豬、雞都是吃草的。草是它們的基本食物，谷子和玉米只是偶爾加喂，相等于改善生活和追加營養(yǎng)。

我把打回來的草往院子里一倒，豬、雞、小兔子都跑來了。肆無忌憚的是豬，吃起來不管不顧，橫沖直撞，雞得躲避它。小兔子很安靜，在一個地方吃，幾乎不挪動。有一次，公雞猛地啄了一下小兔子，這可惹火了我，我拿著笤帚追著公雞打。一時間，雞飛狗跳，院子里亂成一團。爺爺在一旁微笑，不僅不責備我，而且還有點欣賞的樣子。

從此以后，我再打豬草，總要把最嫩的草，往兔子窩里放一些。雞有時候會探頭探腦地往兔子窩里看，我吆喝幾下，雞馬上就走開了。

兔子一天一天大了，變成了兩只成年的兔子。有一天，我嚇壞了，我發(fā)現(xiàn)院子里掉了一團一團的兔子毛，我在兔子窩里也發(fā)現(xiàn)了很多兔毛。兔子還不停地運送干草小木棒什么的。我問爺爺是不是兔子病了，爺爺說不是，兔子要生小兔子了。

果然，幾只小兔寶寶誕生了。

兔子的生長速度很快，過上幾個月，就已經(jīng)很大了。院子里幾乎成了動物世界。雞屎，豬屎，兔子屎，滿院子都是。

后來，爺爺把兔子全部賣給了土產(chǎn)收購站。

我知道，這兩只兔子，不過是爺爺給我準備的兩粒中藥丸。他想培養(yǎng)我愛的能力，但他失敗了。

面對空蕩蕩的兔子窩，我沒有哭，沒有力氣哭，沒有勇氣哭，只是默默地掉了兩顆眼淚，覺得有一點憂傷。

責任編輯：蔣建偉、楊林娟

插圖選自《外國黑白插圖資料》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