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蕾切爾·西蒙斯
8歲那年,一個女孩欺負我。我對那年的記憶很模糊,時間流逝,我也不愿回想,記憶變得支離破碎。
那時我三年級,扎著辮子,說話口齒不清。在老師們眼中,我是個猛打猛沖的孩子,總是一口氣做完長除法練習(xí)和地圖小測驗,然后錯不該錯的題目。但我就是喜歡第一個寫完。
我的朋友阿比也這樣。她很受歡迎,我倆算不上特別親密。我至今仍不明白,她當(dāng)時為什么要那樣折磨我。她先是跟我最好的朋友悄悄議論我,很快就說服了對方拋棄我去跟其他女孩玩耍。課后,我們一起到社區(qū)中心上舞蹈課,阿比拉攏了我的朋友們,勸她們也離我遠遠的。
走進中心劇院,我發(fā)狂一般沖向她們,氣喘吁吁。在一排排沉默的椅子間,在舞臺上,我總是在追逐她們輕快離開的腳步,聽著陣陣笑聲遠去。
日復(fù)一日,我站在半明半暗的走廊、樓梯井和停車場中。我對這些地方的記憶無一例外都是我在那兒孤零零地站著。晚餐前,媽媽在做飯,我便向她哭訴。這種苦惱難以排解,當(dāng)時我覺得,我是唯一經(jīng)歷過這種痛苦的女孩。這是我記得最清楚的。
16年后,我去英格蘭讀研。一個雨天,我騎上自行車去圖書館,想弄清楚阿比為什么要那樣對我。很難說清到底是什么驅(qū)使我去那兒的。
對我來說,這段記憶中的某些部分似乎嚴重失衡:一方面,我記不清太多細節(jié);而另一方面,被所有朋友拋棄、在阿比手中失去最好的朋友的痛苦卻真真切切。這是一件永遠無法和其他童年回憶一同漸漸褪色的事情,我想自己需要填補這份空白。
那天深夜,我在學(xué)校和朋友們分享了這段回憶。隨意吃了點夜宵后,我和六名朋友都承認,自己的過去中有一個“阿比”在糾纏不休。我們居然都經(jīng)歷過同樣的困境,發(fā)現(xiàn)這一點真是叫人激動。朋友們和我一樣,多年來都以為只有自己有過這樣的經(jīng)歷。
明白了這些后,我小心翼翼地騎上光滑的街道,相信圖書館中一定有解釋女孩霸凌行為及其成因的書籍在等著我。前幾輪電腦搜索一無所獲,我將其歸咎于自己糟糕的搜索技能,也許我又“猛打猛沖”了。
接著我向圖書館員求助,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不是我的問題。關(guān)于男孩攻擊和霸凌行為的文章比比皆是,討論女孩霸凌問題的卻屈指可數(shù)。沒有相關(guān)研究,沒有家長手冊,沒有為孩子們準備的可愛指南。我坐下來研讀文章,在大部分研究者稱作霸凌的行為中完全看不到自己或阿比的影子。我先是驚訝,然后轉(zhuǎn)為失望。
我給自己認識的人挨個發(fā)了郵件,請他們盡可能多地轉(zhuǎn)發(fā)給自己認識的成年女性。我問了幾個簡單的問題:“你是否曾被另一個女孩折磨或取笑?請說說那是怎樣的感覺。那段經(jīng)歷對今天的你有何影響?”24小時之內(nèi),我的收件箱就堆滿了來自美國各地的回復(fù)?;匦旁絹碓蕉?,女性們在網(wǎng)絡(luò)世界講述自己的故事,字里行間流露出強烈的情感。
即便隔著電腦屏幕,她們的痛苦也同我自己的一般揮之不去、糾纏不休。素不相識的女性們告訴我,我是第一個知道這段故事的人。很久之后我才明白,那是因為我是第一個主動詢問她們的人。沉默深深地嵌入了女性經(jīng)驗的結(jié)構(gòu)之中。
直到最近30年,我們才開始訴說女性生活中令人震驚的事實,公開處理強奸、亂倫、家庭暴力和女性健康問題。盡管這些問題一直存在,但直到通過喚醒公眾意識、制定政策和增強認知,如今它們才在我們的文化中有了一席之地。
現(xiàn)在該打破另一片沉默了:女孩中存在著一種隱性的攻擊文化,其中盛行著瘟疫般的霸凌行為,獨特且具有毀滅性。與男孩之間的攻擊行為不同的是,女孩之間的攻擊并不體現(xiàn)在直接的肢體或口頭語言之中。我們的文化不允許女孩置身于公開沖突之中,她們因此被迫采取非肢體接觸、間接、隱蔽的形式進行攻擊。
女孩通過背后說閑話、排斥、謠言、辱罵以及操控來引發(fā)受害者的心理痛苦。與通常欺負泛泛之交或陌生人的男孩不同,女孩攻擊的對象往往來自親密的朋友圈,這令攻擊行為更難被識別,受害者的痛苦也會隨之加劇。
在這一隱性攻擊文化中,女孩用不著拳頭和刀具,而是訴諸肢體語言和關(guān)系。在這個世界中,友誼成了武器,比起沖人大吼一聲,一天不和對方說話更傷人。沒有哪一種姿勢比朋友轉(zhuǎn)身離開更令人難過了。
在隱性攻擊文化中,憤怒很少通過言語表達,在校的每一天都可能像是走進了全新的社交地雷陣,排列組合的變換毫無征兆。
沖突期間,女孩會用只有她們自己才明白的語言和正義觀來攻擊別人。在女性友誼親密無間的背后,隱藏著一片彌漫著憤怒的秘密土地,而滋養(yǎng)這片土地的正是沉默。這就是我想帶領(lǐng)讀者走進的世界。
(摘自海南出版社《女孩們的地下戰(zhàn)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