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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頭顱骨的故事

        2023-05-26 10:01:21尤今
        讀者 2023年7期
        關(guān)鍵詞:巴納雕塑家樹樁

        尤今

        在菲律賓呂宋島上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村莊里有一位雕塑家,隱名埋姓,過著不食人間煙火的逍遙日子。

        樹樁和石頭,全是他予取予求的雕塑原料。他把周遭環(huán)境變成了一個露天博物館,許多別出心裁的雕塑品,幕天席地,隨心所欲地陳列著。

        一塊石頭,這里鑿鑿,那里敲敲,便成了栩栩如生的鳥與獸;一段樹樁,隨意削削,隨手雕雕,便成了活靈活現(xiàn)的人??此撇毁M心,不費力,可心和力都不著痕跡地用上了。

        渾然天成,就是這個意思吧?

        清癯的雕塑家,皮膚是那種吸收了陽光精華的古銅色,目光恬靜,有著泉水般的晶瑩。他坐在鳥聲啁啾的綠林里,正閑閑地端詳著一塊石頭,醞釀靈感。看到我們,他友善地點了點頭,笑意在臉上宛若點水的蜻蜓。對惜字如金的他來說,這就意味著他已經(jīng)給了我們隨意參觀的“許可證”。

        雕塑家以靈巧的心思把許多樹樁點化成人,蓊蓊郁郁的園林里因此滿滿地都是無聲的喧嘩。

        我走著、看著,驚艷著、贊嘆著。

        非常、非常突然地,在他居住的高腳木屋外,我赫然看到了高高地懸掛著的頭顱骨。

        一、二、三、四,總共四副人類的頭顱骨。

        散居于菲律賓呂宋島中北部巴納韋山區(qū)一帶的居民,百分之百是伊芙高土著。過去,以狩獵為生的伊芙高土著,常常把獸骨掛在屋子外面,一方面展現(xiàn)自己的狩獵本領(lǐng),另一方面則炫耀自家生活的安定富足。我在巴納韋山區(qū),看到很多伊芙高土著迄今依然沿襲著傳統(tǒng)把祖先狩獵的“戰(zhàn)利品”展示于屋外。那些獸骨,已經(jīng)灰黑發(fā)黃了。伊芙高土著也有保留祖先頭顱骨的風(fēng)俗,他們慎重地用彩布將其裹好,秘密地收藏在屋內(nèi),像眼前這樣毫無遮擋地把頭顱骨懸掛于屋外的,前所未見。那種隱隱纏繞著的死亡氣息,讓人毛骨悚然。

        在我們驚駭?shù)淖⒁暲?,雕塑家走了過來,指了指那四副頭顱骨,淡淡地說道:“日本人……”

        日本人的頭顱骨,怎么會出現(xiàn)在菲律賓這個偏遠(yuǎn)的山村呢?

        雕塑家又說:“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

        他英語不靈光,無法清楚解釋。不過,我按照常理推測,興許是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時,同仇敵愾的村人合力殺了這四個人神共憤的入侵者,再把他們的頭顱骨懸掛于屋外,殺雞儆猴?!扒笆虏煌?,后事之師”,至今仍不取下,大約是想借此警示后人吧!

        讓我至感疑惑的是,這四名日本人為什么要攀山越嶺闖入這個位于深山野嶺的小村莊呢?還有,這個宛若世外桃源的山村,當(dāng)時究竟有沒有受到戰(zhàn)火殘酷的蹂躪???

        答案,最終找到了。

        是個令人錯愕的驚嘆號。

        山區(qū)通諳英語的村民告訴我,當(dāng)年“闖入”山村的,其實是四個日本逃兵。他們極端不滿這場侵略戰(zhàn)爭,但又無能、無法舉起反對的旗幟,于是,日軍登陸后,他們便遠(yuǎn)遠(yuǎn)地逃到了這個山村,匿居于這塊凈土,孜孜矻矻地幫助村民墾荒、耕作、建屋,篳路藍(lán)縷,和村民建立了和諧融洽的關(guān)系。戰(zhàn)后,繼續(xù)留居。后來,四個人相續(xù)死于村里一場流行病疫中。

        雕塑家的父親和他們感情很好,特將他們的頭顱骨懸掛于屋外,以此當(dāng)作“世世代代的友情紀(jì)念”。村民說:“他們不是手沾鮮血的侵略者,他們是我們父輩相濡以沫的好友?!?/p>

        森森白骨,無聲地敘述了一樁戰(zhàn)爭時期宛如天方夜譚的故事。

        在侵略者瘋狂地踐踏他人國土?xí)r,卻有頭腦清醒者以一種特殊的方式對不義的戰(zhàn)爭做出了無聲的抗議。

        (若 子摘自海天出版社《被人遺忘的天堂》一書,陳玉斐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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