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高華

上世紀末，我大兒子作為中新互換留學(xué)生赴新加坡讀大學(xué)，二兒子本世紀初也去讀研，他們學(xué)成后就地入職、成家。孩子出生后，老伴和我義無反顧地加入了帶孫子大軍，十幾年來，有尋常的苦累，也有別樣的歡樂。

大兒子生了雙胞胎男孩，我們一到，兒子就先給我們打預(yù)防針：“你們不能照搬中國的教育理念，他們是要在完全不同的國情中競爭生存的?！蔽覀円活^霧水，感到無所適從，兒子說你們只負責帶，教是他們的事。一天，雙胞胎小哥上坡不走臺階，我剛要阻止，兒子擺擺手，結(jié)果孩子腳下留不住，滾到底下，趴在地上哭著不肯起來，我要拉，兒子一把推開，對孩子說：“做錯了還哭，以后還這樣走嗎？”小哥自己爬起來，兩只小手拍拍泥巴，說：“不了?！?/p>

星期天逛商場，是孩子們最歡快的時刻。小毛頭一進去就到處亂鉆，我和老伴緊張得不得了，生怕孩子走失，追得滿頭大汗，兒子卻把手一揮：“走，別管他們！”這怎么行？兒子說：“你追他，他覺得你離不開他，就由著性子跑。你不理他，他找不著你，就覺得他離不開你，自己就會跟上來。”真是這樣嗎？我就躲在一旁驗證，果然，兩個小毛頭出來以后見不著我們，不鉆了，兄弟倆還分了工，一個向左看，一個向右看，一路找來，等找到了，又歡呼著開始了下一輪的追逐。

和大多數(shù)男孩一樣，兄弟倆也好動好斗，奇怪的是他們在外從不與人打架，兩人在家卻打得不亦樂乎。老伴見了，嗔怪我：“什么爺爺，寶寶打架也不拉?！蔽艺f：“角斗是一項彰顯男兒本色的運動，瞧孫子們奮力打拼是莫大的享受，“打壞了咋辦？”“打壞了就知道這架不能打，更準確地說明白該怎么打了?！边@下輪到老伴驚奇了：“咦，你這么快就被新加坡同化了！”

兒子十分注重開放和拓展孩子成長的空間。一次，我們到動物園看動物表演，結(jié)束后訓(xùn)獸師來到我們當作坐凳的大樹干旁，揭開大樹干一頭的蓋板，從里面拖出一條三四米長的大蟒蛇來，小弟嚇得一下鉆進媽媽懷里，小哥卻壯膽走到跟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一探究竟。訓(xùn)獸師說下面是和蟒蛇照相的時間，20 新幣一次，兒子征求兄弟倆的意見，小弟說什么也不去，小哥遲疑了一下，一副豁出去的樣子，說：“哥去照！”當冰涼的大蟒蛇搭在小哥的肩上時，我看到他的腿肚子在抖。

回家的路上，小哥神氣活現(xiàn)地豎起大拇指直擺：“哥厲害哎！敢和大蟒蛇照相！”小弟自知氣短，耷拉著腦袋一聲不吭，越是這樣，小哥越是嘚瑟。終于，小弟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弟現(xiàn)在也敢了！”他爸一聽，立刻停車，讓我們二老下車在路旁的咖啡館坐等，我沒好氣地說：“小東西剛才不照，現(xiàn)在快到家了，下次吧！”他爸說：“這就是成長，要特別珍惜這樣的機會。”說罷調(diào)轉(zhuǎn)車頭，重新購票入園看動物表演，40 分鐘結(jié)束后再購票照相，過了兩個多小時才歸來，只見小弟一掃剛才的頹氣，眉飛色舞地和小哥交談與大蟒蛇親密接觸的感受，我仿佛聽到了孩子成長中如同麥子抜節(jié)般的聲音。

漸漸地，我感到兒子的教育理念比我先進，或許得益于此，小哥倆的學(xué)業(yè)沒要大人煩神，另外根據(jù)他們自己的要求又上了奧數(shù)、大提琴培訓(xùn)班。這里的校外培訓(xùn)機構(gòu)必須擁有教育部頒發(fā)的資質(zhì)證書，老師的學(xué)歷也比教同年級的老師高一個檔次，入學(xué)也要考試合格才能進，兄弟倆在里面如魚得水。

外婆（左）和奶奶與雙胞胎孫子

新加坡實行的是精英教育，小學(xué)生在四年級時就面臨一次全國的分流大考，先是進行十進一的考試，考中的可以獲得選擇去名校就讀的機會，然后這些學(xué)生再進行第二輪十進一的考試，錄取后便進入名校的天才班，由高學(xué)歷老師用專用教材小班教學(xué)。兄弟倆不負眾望雙雙考中。他們學(xué)校389 名學(xué)生考取5 人，由于超出了百分之一的比例，成績優(yōu)異。

小哥倆的表現(xiàn)令全家人欣慰，也給我二兒子夫婦帶來一定壓力。二兒子的兒子出生后，我們二老也轉(zhuǎn)移了工作重心。

二兒子夫婦特別注重孩子的智力開發(fā)，各種適齡的智力玩具、圖書、音像制品源源不斷地從世界各地寄來。孩子還不會說話，他媽媽每天都不厭其煩地對著圖書講故事，別說還真有點效果，孩子早早就會說話翻書了，到了兩三歲時，語言表達能力和情商思維明顯高于同齡孩子。年輕人比老輩瀟灑，兒子雙休日都帶我們住五星級酒店，去周邊游玩，看他們花錢如流水，我們心疼了，但說了他們不痛快，不說我們不痛快，后來我們干脆不去了。小毛頭看出名堂來了，對他爸媽說：“下次帶爺爺奶奶一起去吧！我們是一家人，你們就安排一下吧！”為了避免尷尬，我說：“爺爺奶奶不愛外出?！毙∶^眨巴著眼睛滿腹狐疑：“奇了怪了，還有人不愛游玩的！”他盯著我好一會兒，說：“我懂了，中國的爺爺奶奶都舍不得花錢?！蔽衣犃诵念^一顫，這孩子！

小毛頭的思辯能力確實不一般，時常語出驚人，我都感覺思維有點跟不上趟了。他4 歲生日那天，吹完蛋糕上的蠟燭，他媽媽突然想起了什么，對他說：“舅媽和你一樣，也是屬雞的?！彼芍鴭寢專瑪蒯斀罔F地回答：“不一樣！”他媽問：“不都是屬雞嗎？咋不一樣呢？”小家伙回答：“我是小公雞，她是老母雞，能一樣嗎？”一言既出，滿座瞠目，卻又忍俊不禁，都說小毛頭真是人小鬼大。

孫子們漸漸大了，我們也漸漸漸老了，就提出回國過自己的退休生活，兒子們都很理解。

離別時刻，我摟著孫子一一吻別，然后轉(zhuǎn)身，忍不住又一回頭，只見最小的孫子向我們連連招手，示意回來，我們返身走到跟前，只見他一臉認真，十分關(guān)切地叮囑：“爺爺奶奶，現(xiàn)在疫情嚴重，你們路上可要注意安全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