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名老兵,上過戰(zhàn)場,獲得過軍功章。前半生,他守護國家;后半生,他守護我。在他眼里,我是一個十項全能的“超級巨星”。
他是我的爺爺。
小時候,我很喜歡唱歌,無論是在放學路上還是在玩游戲的時候都要隨口哼唱幾句。因為我唱的都是大家耳熟能詳?shù)牧餍懈瑁卤蝗顺靶Τ枧苷{,所以我只敢小聲哼哼,就像夏天夜晚的蚊子在“嗡嗡嗡”地叫。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爺爺坐在葡萄樹下,肩上落滿了陽光透過葉子間隙灑下的點點光斑。他懷里抱著一把二胡,說要給我伴奏。我有些“嫌棄”地表示:“我唱的可是流行歌,二胡怎么能跟得上流行歌的節(jié)奏呢?”
爺爺讓我挑首慢歌,把曲子簡化后盡力跟上我的哼唱??此桓毙赜谐芍竦哪?,我決定試試??晌覄側爰丫?,二胡聲就戛然而止。我瞪大眼睛看向爺爺,他卻指著自己的右耳,大聲說:“爺爺耳朵不好!你大點聲!”反復幾次,我的耐心耗盡,更加認定二胡不能配流行歌,索性放開嗓門大聲唱,想要證明給爺爺看。
這一次,二胡聲沒有中斷。
唱著唱著,我發(fā)現(xiàn),在二胡伴奏的襯托下,我的歌聲還是挺好聽的。這個念頭自內心“破土而出”的瞬間,仿佛有一道瑰麗的霞光將我的心房照亮。在二胡聲的陪伴下,我與從前那個只敢低聲吟唱的自己揮手告別,轉過身對著天空和云朵放聲歌唱。直到現(xiàn)在每每想起那個下午,我都覺得不真切,那一幕幕溫暖明亮的畫面在陽光下虛化、淡出,只留下爺爺?shù)男θ莺陀茡P的二胡聲,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記憶里。
就這樣,我的膽子越來越大。在小學畢業(yè)聯(lián)歡會上,我與同學合唱了一首Super Star。爺爺就坐在臺下當觀眾,為我熱情地鼓掌。
走在回家的路上,爺爺問我歌名是什么意思,我擺出一副“小老師”的姿態(tài),告訴他“Super Star”就是“超級巨星”。說完,我又變回他的乖孫女,說等我將來成為大明星,一定要帶他去世界各地旅游、吃大餐。他卻望向車窗外,神色之間有些悵然若失。他說,要是有機會,他想回曾經(jīng)當兵的地方湖南,尋覓舊人舊事。
上初中后,我的“明星夢”因見到許多有唱歌天賦的同學而逐漸破滅。雖然我已經(jīng)從聲音細弱的“蚊子”蛻變成敢于放聲歌唱的“百靈鳥”,但我清楚,自己天賦有限。不過在爺爺心里,我是不是“百靈鳥”根本不重要,他只愿我做一只想唱就能勇敢歌唱的自由的小鳥。
上高中后,我愛上了寫作,經(jīng)常向各大雜志社、報社投稿,也有幾篇文章變成了鉛字。每次回爺爺家,在小區(qū)里曬太陽的老爺爺老奶奶們都直沖我豎起大拇指,說爺爺跟他們講,我是“大作家”,將來肯定能出書。
過年前,我?guī)蜖敔斒帐拔葑樱瑹o意中翻出了一個筆記本,打開后發(fā)現(xiàn),里面竟貼滿了我發(fā)表過的文章。我想象著爺爺戴著老花鏡,一字一句地讀著如螞蟻般大小的鉛字的模樣??晌覠o法想象他是怎樣用心地將它們剪下來,整整齊齊地貼在本子上的樣子。他那雙粗糙的手,竟還能做這樣精細的活兒!
可是呀,我還沒來得及出書、還沒成為大作家,還沒告訴他,他演奏的二胡能跟得上流行歌,他與世界的聯(lián)系,就像毫無征兆斷掉的琴弦,再也無法銜接。
無數(shù)個白晝與長夜,我獨自在葡萄樹下思索:是不是我成長得太慢,他等不及了,所以化成一只雄鷹飛走了?
他曾相信我什么都能做好。我已想好工作以后要帶他回湖南尋夢,可他為何不再信我了?
老照片里,他一身戎裝,英姿挺拔。前半生,他守護國家;后半生,他守護我。我知道,我是他的“超級巨星”。就請他飛掠的山川江河、朝陽北斗,全都替我轉告他:他是我的“超級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