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guī)е蝿?wù),和一個多年的好友前去武夷山。
自己帶著目的與心事前來,而到了武夷山后才發(fā)覺,這目的與心事讓我走不進這座山。只有倒空自己,讓自己回歸純粹,才能真正走進武夷山,體會屬于它的韻味。
在這山間,有棵桂花樹,傳聞它是朱熹親手所栽的。多少朝代在時間的長河中成了須臾的煙波,而它仍然郁郁蔥蔥地生長。到了開花的季節(jié),它便是滿身的燦爛。千枝交錯,曲屈盤旋,此刻團團簇簇的小黃花綴滿枝頭,飄香幽遠。
站在宋桂底下,我看著葉子,就像看著歷史:哪些王侯將相到過這里?哪些文人雅士流連于此?他們是否也像此刻的我這樣凝望著這些花葉?也許只有桂花樹知道,并將他們在這里度過的光陰深藏于心底,成為自己的年輪,一圈一圈地長在自己的身體里。
朋友一伸手,花葉好像聽他的話似的,紛紛落下來,飛舞般落到他的掌心,也飄到我的衣上,粘著,仿佛找到了新的家。朋友低頭,細細瞧著這些自然的精靈,又抬眼望望崇山峻嶺包圍下的村莊、城鎮(zhèn),然后輕輕地拍著手,花葉便從他的手心飄落。之后,他又耐心地將身上的碎花瓣拈下來。
我說:“山上花多,這會兒弄好了,等會兒又粘了一身,不如等下山再整理?!?/p>
朋友一邊繼續(xù)拂衣,一邊跟我說:“它們落在這里最適合,下了山,它們?nèi)诓贿M那里的塵埃,而這花香也只能在這里讓人沉醉……”
聽他說完,我也輕輕拍了拍衣襟,讓桂花沿著生命原本的路徑落下,忽略在我身上待過的片刻。它們從自然的環(huán)境中長出,回到自然當(dāng)中,或許便是最好的歸宿。
來到鷹嘴巖下,看見了一條溪流,我們沿著這長約數(shù)百米的溪澗慢慢地走著。
溪水清澈見底,底下魚蝦的一舉一動全都被我們捕捉到了??粗粗?,那些小小的生命仿佛都懸浮在了空中,下一秒,便要游到自己身邊。
朋友也因眼前這萬分干凈的水源而欣喜,瞬間脫口冒出了朱公的千古名句:“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笔堑?,只有在武夷山,只有生活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才能寫得出這么通透又富有哲思的詩句來。我不禁在想,當(dāng)年朱公也從這樣的溪邊走過吧。
再往遠一點的溪面看,有棵大樹或許是因為風(fēng)雨雷電打擊,倒在溪渠邊,經(jīng)過溪水一次次地沖刷、浸泡,那樹干已布滿厚厚的青苔,漸漸融進溪水的生態(tài)圈。它的底部成了溪蟹魚蝦的庇護所,同時也繁衍著眾多的微生物。
這一棵倒下的枯樹,讓人分外感動。我想起了神話中的盤古:當(dāng)他倒下后,他的左眼變成了鮮紅的太陽,他的右眼變成了一輪明月,他的四肢和軀干變成了大地的四極和五方的名山,他的血液變成了日夜奔流的江河,他的汗水則成了滋養(yǎng)萬物的甘霖。他為了世界的形成,奉獻了自己的全部。
“生命的過程本就應(yīng)該如此純粹,就像這棵倒在水中的枯樹,就像這山間的一切,自然孕育了它們,它們也回歸了自然。”朋友望著溪面說道。
我點點頭。
山水里藏著原鄉(xiāng),藏著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