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影的時候，璐璐發(fā)現(xiàn)男生的肩膀是朝她微微側(cè)著的。這讓她心里突然裂開了一道縫隙，一些說不清楚的情緒透過縫隙涌進了她心里。

這是他的肢體語言，也許他并不是討厭她。

璐璐覺得肢體動作，像是走向人內(nèi)心的另一條路，一條隱秘的路。我們只要發(fā)現(xiàn)這條路，踏上去了，就能走到目的地，不用擔心最終還會出現(xiàn)一道門，并且還需要輸入令人崩潰的超長密碼。

有時候，這條走向心門的路，恐怕連當事人都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就像和璐璐合影的男生，也許并不知道那身體微微傾斜意味著什么。璐璐覺得，這就是肢體語言。好多電視劇里，警察辦案的時候，會透過細微的肢體語言，看穿被對方刻意隱藏的事實真相。

那微微傾斜的角度就是一種透露。

也不知道是怎么分班的，班級里總有那么幾類男生。有熱愛學習、心無旁騖的男生，這確實很難得。還會有胖嘟嘟的樂天派，他們胃口一般都挺好，一頓飯要吃好多飯菜。還有一些沒事就去打籃球或踢足球的男生，皮膚被曬得黑黑的，大家說這是太陽色。璐璐不能理解。她不喜歡運動。而且，黑有什么好的？

還有一類男生，就很喜歡開各種玩笑。合影時朝璐璐側(cè)身的那個男生就是這一類。男生坐在璐璐的斜前方。非常不幸，璐璐就在男生“投擲”玩笑的范圍內(nèi)。

玩笑應該也分“褒義”“貶義”“中性”，判定的標準在于被開玩笑的人是不是覺得好笑。璐璐偶爾被男生一句玩笑擊中，會沉默、低頭、臉紅，整個人不知道該做什么。男生把玩笑“投擲”出來，隨之而起的，有時候是前桌兩個人的笑聲，有時候只有男生一個人的笑聲。只有等笑聲過去了，璐璐才會抬起頭來。這時候，男生往往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去了，留下后腦勺和后背，看不到有什么肢體動作。

真不知道這樣開玩笑的樂趣在哪里。璐璐有時候這樣想。但是，男生真的非常喜歡開玩笑，無差別地將玩笑“扔”給別的同學。

偶爾，璐璐也會覺得有些玩笑確實挺好笑的。看到好幾個同學笑成了一堆，她也會忍不住在心里笑出來——不能在臉上表現(xiàn)出來，表情會告訴別人很多信息的。她不想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璐璐覺得男生不喜歡她，她在班里也沒有真心朋友。大概正因為此，男生會毫無顧忌地開她的玩笑，自然永遠不會有其他女生跳出來幫她“出頭”。至于璐璐，她是沒有勇氣在被人開玩笑的時候站出來反抗的。何必呢？如果她上綱上線地表達不喜歡，也許別的同學還會覺得她開不起玩笑呢。

坐在教室里的璐璐，常常覺得自己在一座孤島上面。她沒辦法跳下去，然后游出去。怪不得別人，我應該就是這樣的吧。璐璐這樣想。

璐璐確實挺胖，所以不喜歡上體育課。好像只要她一跑步，就有人嘲笑她身上晃來晃去的肉。至于臉，男生曾經(jīng)開玩笑地說過，校門口賣的燒餅都做不到這么完美的圓。另外，她確實挺黑的，所以男生說她是全班最黑，甚至可以獲得全年級最黑的“榮譽”……

璐璐嘗試著跟自己和解，也嘗試著理解男生那些關(guān)于她“容貌”的玩笑。嘗試過了，結(jié)果所有的努力最終都變成了黑漆漆的被窩里的眼淚，默默流下來。許多情緒被再一次咽下去，璐璐迷迷糊糊睡著，然后，循環(huán)。璐璐沒有任何改變。

璐璐沒法改變自己，更沒辦法改變別人。

直到那次合影，男生的肩膀微微朝她傾斜。璐璐好像得到了一些虛無縹緲的安慰。璐璐想，他應該不排斥我吧？畢竟，站在他另一邊的是班級里成績、性格、外貌都不錯的女同學。好像在他眼里，只要有一丁點比得上別人，就算是對璐璐的一種肯定了。你看，他的肩膀是微微傾向璐璐的。

璐璐的心里有了一條縫隙。透過這條縫隙，一些陽光零零落落地灑了進來。

璐璐發(fā)現(xiàn)，男生真的很喜歡開各種玩笑，不僅僅是對她。有一次上課的時候，他還故意接老師說的話，接得牛頭不對馬嘴，引得大家一陣哄笑。璐璐看見男生的頭和肩膀微微動起來——他也在笑。在沉悶的學習當中，讓大家輕松地笑一笑，也是一種能力吧。撒上一些星火，學習似乎就不那么枯燥了。其實，有時候老師也在課堂上開玩笑，為了讓氣氛不那么壓抑。

他好像習慣“拋擲”各種各樣的玩笑話，然后得意地欣賞被這些玩笑引爆的不同的笑聲。這樣，他就自在了，就滿足了。

璐璐想，一個教室，當然會有不同的同學。他們外貌不一樣，性格也不一樣。

開玩笑的男生可不知道，他的那些不合時宜、不貼切、不有趣的“容貌”玩笑，一度讓璐璐心里很難過，甚至將心進一步封閉。他也還不完全懂，其實不需要時時刻刻制造一些樂趣來顯示自己的幽默，以便得到認可，顯得自己很合群。開玩笑并不是親近人的一種方式。

男生愛開玩笑，非常開朗活潑。除去這些，其實男生和璐璐也是有一些相似點的。璐璐從來沒有看到男生去打籃球、踢足球，或主動進行一些體育鍛煉。他挺胖的，也許運動起來也挺累。男生的成績不好不壞，也沒有什么拿手的才藝，反正也從來沒見他參加什么學科比賽或是上臺表演。

如果他不愛開玩笑，確實是班里“讓人想不起來”的男生?；蛟S是這樣吧。璐璐想，或許是這樣，這些玩笑就“長”在了男生的身上，變成了鎧甲。璐璐想，她也需要鼓足勇氣，等下一次，男生的玩笑“投擲”過來時，她就站出來，明確說不喜歡、不可以、不愿意。

因為，她覺得他微微傾斜的肩膀，好像透露了些什么。我們當然不用再去管，那一次合影的時候，男生其實只是被別的什么東西吸引了，就傾斜了點，好看得更清楚一些。反正，青春里總有很多稚嫩的想法需要慢慢被消解，總有很多洶涌的不自在、不自信需要被打破。大家都忙得很呢。

陸曉彤

樂于在教書育人中見證成長的女教師；萬千塵埃中最喜歡講塵世故事的那一顆，愛極了自己創(chuàng)造出的另一個小世界；堅守內(nèi)心，堅持寫作，曾獲全國新概念作文大賽獎項，作品散見于《意林》《中國校園文學年度佳作》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