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 潔

（喀什大學，新疆 喀什 844000）

徐步云（1734—1824），字蒸遠，號禮華，江蘇興化人。乾隆二十七年，他因向皇帝進獻詩賦，授內閣候補中書，后因盧見曾兩淮鹽引案漏言而貶謫至新疆伊犁，三年后回到內地，起用為《四庫全書》處分纂官。乾隆三十八年春，他于天津再次獻上三十六首《新疆紀勝詩》。

據(jù)《爨余詩鈔》①自序，徐步云有詩“二百余首，并雜文數(shù)十篇，匯為一冊”［1］676，今所見僅有詩，并未見其雜文。他所有流傳至今的詩歌，包括三十六首《新疆紀勝詩》都存于《爨余詩鈔》中?！巴┏侨蠹摇敝坏囊ω驹鵀樗脑娮餍颍骸坝嘧x舍人詩，氣息純乎香山，文則宗法廬陵，故不事矜奇而低徊往復，……近以散體文，頗見許于當代鉅公，然公羊賣餅，對左氏大庖，則爽然自失矣。雛鳳聲清，哀然成集，尤令人擊節(jié)稱快。”［2］675由此可知，其詩文成就在當時是曾得到文壇肯定的。

目前學界關于徐步云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對他的生平及其西域詩創(chuàng)作情況的一般性概述上。如張建春《徐步云和他的伊犁詩作》及《徐步云與〈新疆紀勝詩〉》兩文，對徐步云三十六首組詩作了分類分析；史國強、崔鳳霞《徐步云生平及其西域詩作研究》一文則引用相關史料，考察了徐步云的生平與貶謫經歷，指出徐步云有幾大特殊身份：他是第一個用“新疆”一詞入詩的詩人，是唯一一個見證土爾扈特部回歸的詩人，此外他還是西域屯田親歷者等。正因徐步云經歷特殊，加上這組詩以吟詠新疆風土人情為主要特色，對人們了解乾隆時期新疆自然風光及人文風俗意義重大，而且它還是清代西域詩中少有的直接獻給皇帝的作品，所以它的內容及價值，就很值得深入研究。

一、對新疆自然景觀的書寫

陶禮天先生在《略論文學地理學的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中這樣說道：“我國‘景觀’這個概念，在‘成詞’前，是密切與風景的‘景’和觀看的‘觀’聯(lián)系在一起的，漢語‘景觀’一詞，從開始就包含了‘觀看’的意思?！保?］257-284由此可知，“觀”是一個人類行為，“景觀”一開始就與人分不開。于是，“景觀”既可指自然界的風光景色，也可以指人們在日常生活中，為了滿足一些物質和精神等方面的需要，在自然界的基礎上，疊加了文化特質而構成的景觀。也就是說，“景觀”其實包含了“自然景觀”與“人文景觀”兩層含義。就自然景觀而言，主要指的是山水風光、動植物生態(tài)、氣候、節(jié)序、時令等。在徐步云《新疆紀勝詩》中，自然景觀書寫主要體現(xiàn)為以下方面：

（一）對新疆獨特山水風光的描寫

新疆地處西北，境內天山將其分為南北兩部，北疆氣候濕潤，因此孕育了大量森林、草原、湖泊等自然景觀。徐步云遣戍之地正是北疆伊犁，所以它的《新疆紀勝詩》所寫山水風光主要在北疆地區(qū)。在這里，他體會到與內地截然不同的氣候，更見到了與內地完全不同的山川、湖泊與草原。如組詩這樣寫道：

瑪納河旁積雪凝，行人瑟縮阻層冰。如今車馬紛紛渡，和氣噓為瑞霧蒸。（其三）

靈山面面繞云屏，絕頂遙堆佛髻青。一上山腰四十里，龍湫無際小清泠。（其四）

果溝東面亦龍淵，水味甘甜似醴泉。中有小山人不到，恰如蓬島引歸船。（其五）

伊犁江水向西流，濺雪噴雷古渡頭。捉住馬鬃扳馬脊，等閑浮渡似輕鷗。（其六）

組詩三寫的是瑪納河景觀，瑪納河即瑪納斯河，源自天山北麓，他說這條河過去積雪凝聚時，行人被層冰所阻，走在上面瑟縮戰(zhàn)栗，如今冬天卻沒有結冰，而成為人來車往的通途，一片祥和之氣蒸騰在河面上；組詩四寫天山博格達峰景色，說它巍峨高聳、直插云霄，在半山腰四十里的地方，有無邊無際的龍湫深潭，清泠深邃，給人涼爽之感；組詩五寫距離伊犁城東北六十里的果子溝，果子溝因野果多而得名，溝內果樹叢生、野花競放、風景秀麗，作者說這里水味甘甜似醴泉，山中人跡罕至之處，恰如蓬萊仙境一樣；組詩六寫伊犁河景觀，說這條河流雖水勢湍急，渡頭邊濺雪噴雷，但行旅之人騎馬過河只要抓住馬鬃和馬脊，就能如海鷗般輕快地逆流橫過江水。從詩人的上述描寫可知，這些景觀對初至新疆的徐步云來說，都極具新鮮之感。

（二）對新疆瓜果及特色風物的敘述

新疆晝夜溫差大、日照充足，故瓜果品味優(yōu)良，清代凡進入新疆的文人，鮮有不在其詩文作品中贊美當?shù)毓瞎摹Ｐ觳皆七@組詩，也把當?shù)毓瞎鳛樘厣L物作了記述。在他的筆下，新疆瓜果特點之一是奇異的名貴瓜果數(shù)量眾多，且都是諸番爭著向朝廷進貢的貢品。如組詩第十八說：“名瓜異果度龍堆，筐篚年年日下來”；特點之二是味道香甜無比。如組詩第二十三說：“甘瓜如蜜帶芳鮮”。

除瓜果外，新疆特色物產中的動植物，也引起了詩人極大注意，如組詩就寫到了當?shù)氐妮娌?、錦鱗、園蔬，甚至駿馬。

徐步云描寫的新疆植物就有木瓜、萱草、草寶、園蔬。如組詩二十四說：“黃色連眉薦木瓜，石橋叢底長萱芽”，萱草隨處可見；如組詩二十五說：“有草如虞美人者”“無草亭亭漾晚風，烏蘭作態(tài)露華中”；更有組詩二十六說：“天生草寶系成繭，細織流黃粲若銀。此是番中白氎布，賽他交錦簇麒麟。”草寶織成的絹布明亮若銀，足以與內地的錦緞相媲美；組詩二十七說：“沄沄水族錦鱗潛，欝欝園蔬翠色纖”，魚兒在水中自由潛浮、園子里的蔬菜郁郁蔥蔥，寫出“塞外江南”伊犁的生機盎然之貌。這些景觀都與傳統(tǒng)邊塞詩如王維《使至塞上》中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之曠達、蒼涼、雄勁之美不同，多了幾分煙火氣息，讀來令人不勝期待與向往。

徐步云筆下的新疆動物有馬、鷹、羝羊、鳩、鵲、駱駝，其中描寫最詳細的是西域名馬大宛馬。大宛馬也叫“汗血寶馬”，以抗疲勞、蹄堅硬，可以日行千里而馳名，是極名貴的寶馬。徐步云在他的組詩中也寫出了大宛馬的魁梧、勇猛。如組詩十七說：“大宛名馬特魁奇，霧鬣風鬉虎脊披。待獻春風閑十二，虬髯相戒勿輕騎?！痹姾笏肿宰ⅲ骸肮_克歲貢名馬，馬高大異于常馬?！?/p>

除上述景觀與物產外，新疆的金、銅、鐵、煤、石油、石棉、石膏、云母、水晶、玉石等礦產資源蘊藏豐富，這也是其風物鮮明特點之一。如煤炭，就被當?shù)厝丝醋魃褓n的珍貴寶物，但清代以前一直都沒有被很好開發(fā)和利用。清朝政府統(tǒng)一新疆以后，開始在新疆各地屯田，為解決軍民柴薪問題，煤炭資源開發(fā)逐漸開始。這種情況在徐步云組詩中也有反映。如組詩第七：“石炭疑從太古胎，巉巖未許五丁山。山靈珍秘無人識，留待天朝物色來?！痹姾笏宰ⅲ骸耙晾绯醪恢a煤，及奉命搜采，始出，人驚以為神。”

除煤以外，著名的和田玉石也在他的組詩中得到了描寫。如組詩十五、十六：“山南山北鎮(zhèn)相連，曉日雞鳴萬井煙。珍重名王其享意，玉光五色出和闐?！薄皻W史曾傳三玉河，豈知西去玉山多。采來白璧逾尋尺，遠勝宏農得寶歌。”組詩十五寫出了清乾隆時期新疆和田的采玉盛況，“山南”“山北”“雞鳴”“萬井煙”都突出開采玉石的人數(shù)之多，規(guī)模之大，并且開采得來的玉石都將進貢給中央朝廷。組詩十六則寫出和田玉的珍貴之處在于比別的玉石個頭更大，更難得。清乾隆皇帝無比喜愛和田玉，曾寫下了上百首關于和田玉的詩歌，而徐步云在組詩中如此贊美和描寫和田玉，未嘗不是一種投其所好。

二、對新疆人文景觀的書寫

人文景觀是人們在日常生活中，為了滿足一些物質和精神等方面的需要，在自然景觀的基礎上，疊加了文化特質而構成的景觀。人文景觀對于反映當?shù)氐拿耧L民俗、文化、經濟具有重要作用。徐步云組詩中的人文景觀書寫主要包括屯田、百姓生活場景、貿易活動和當?shù)厣铒L貌等方面。

（一）對新疆屯田情況的描寫

屯田是漢以后歷代政府為取得軍隊給養(yǎng)或稅糧，由政府直接組織經營的一種農業(yè)集體耕作制度。屯田組織性強，耕地面積大，應用先進耕作方法，勞動生產率較高，財政收入也較高。《漢書》記載西漢時晁錯曾建言朝廷在西域屯田而被皇帝采納，他說：“令遠方之卒守塞，一歲而更，不知胡人之能，不如選常居者，家室田作，且以備之?！薄吧蠌钠溲裕济襻闳??！保?］2286這種移民充實邊防策略，能有效阻止外敵入侵，所以清政府收復新疆后，也在這里實行屯田政策，其規(guī)模、人數(shù)、形式以及分布地域，都達到了新疆屯田史之最，徐步云在他的《新疆紀勝詩》中對此也作了描寫：

唐西突厥漢烏孫，萬里新開戊巳屯。一自井疆崇廟略，天山草木盡銜恩。（其一）

八政首先重民食，廟堂謀略廣新屯。春耕秋獲頒時令，絲粒無非覆載恩。（其三十五）

糧食供應是否充足是西域穩(wěn)定的關鍵，借助中央的力量將有限的土地利用起來，將戈壁等不利于種植的區(qū)域進行開發(fā)，這樣西域所需要的糧食就有了更方便的來源，無需從內地運送過去，從而也節(jié)省了許多財力、物力，還能夠升級農耕工具。所以，徐步云在組詩中用“天山草木盡銜恩”“春耕秋獲頒時令，絲粒無非覆載恩”這樣的語言，突出了西域各族人民對屯田政策的擁護，也說明了中央朝廷對西域的統(tǒng)治，需要依靠屯田政策來保證。其他又如第二十一首說：“一色官屯千萬耦，穿田不用橐駝耕”，詩后自注：“《五代史》：回人以駱駝代耕，今則雜用牛馬?！闭f明伊犁官屯面積已達千萬耦，耕田技術已十分成熟。

除寫伊犁當?shù)毓偻屯猓M詩還寫到了歸順的其他少數(shù)民族部落在新疆的屯墾情形。如組詩第三十四首說：“土爾扈特辭歐脫，卻來款塞競朝天。雜居齊爾諸屯落，十萬人如解倒懸?！钡谌迨滓矊懲翣栰杼厝藲w附后屯田之事，詩后自注說：“辛卯歲，土爾扈特漢渥巴錫，率其部落，自俄羅斯投出歸順。行萬余里，凡八閱月，始抵伊犁，時眾饑甚，奉上恩旨，資給衣糧，安插各屯落，并給來年籽種、牛具，教之耕種，眾賴以寧。”

土爾扈特歸順清政府是當時一件大事，《新疆史綱》載：“土爾扈特部首渥巴錫聽說清朝統(tǒng)一新疆以后，天山南北有大片空閑牧地可以游牧，便與各部首領商議，決定擺脫沙俄統(tǒng)治，返回祖國?！薄霸跂|返過程中，土爾扈特等部眾多次粉碎沙俄數(shù)萬軍隊的圍追堵截，不斷打退沿途其他一些民族的侵襲，翻山過河，穿越戈壁沙漠，克服了無數(shù)困難?！薄啊藛T從出發(fā)時的近17萬人減少到7萬多人，所攜帶的牲畜也幾乎喪失殆盡，生活陷于絕境。”［5］347于是新政府“口給以食，人授之衣，分地安居，使就米谷而資耕牧”［6］73-78?！扒』实墼诔械聦ｉT接見了渥巴錫等眾首領……還特在承德寺廟內立了《土爾扈特全部歸順記》和《優(yōu)恤土爾扈特部眾記》兩塊巨型石碑，以作永世紀念”［7］348。

以上記述都說明土爾扈鄂部歸附清政府、到達伊犁過程中，因路途遙遠、環(huán)境惡劣，一路損失極其慘重，于是清政府將其部落民眾安插到各屯落，并派發(fā)種子，以供其生活。我們今天看徐步云這組詩，可知他也敏銳地注意到了該事件的重大意義，所以用詩歌做了反映。

（二）對新疆百姓平凡生活的記載

屯田解決了新疆百姓糧食問題，使得其基本生活有了保障。那么，當?shù)厝松畹木唧w情況又是如何？徐步云在組詩中也作了相關描寫。他主要從糧食種類、兒童游戲、駐扎官兵生活場景等角度切入作了敘述。如組詩二十、二十八說：

五種大都宜二種，麥花開后稻花香。更看薺麥花如雪，半似燕鄉(xiāng)半越鄉(xiāng)。

野味鮮腴入饌豊，葡萄酒煖地爐紅。深冬誰唱龜茲曲，燈火連宵雪屋中。

在這兩首詩中，前者敘述新疆伊犁的農作物主要是麥子和稻谷，所以當?shù)厝酥魇骋悦媸澈兔罪垶橹鳎缓笳邉t寫當?shù)厝说娜馐呈且源颢C得來的野禽為主，并且他還描繪了新疆一戶平凡人家的生活圖景：他們吃的是新鮮肥美的野禽，喝的是加熱過的葡萄美酒，唱著龜茲曲，烤著暖洋洋的火爐，一家人其樂融融。

當然，這種幸福生活與清政府派駐當?shù)氐墓賳T良好治理有莫大關系，組詩二十二就寫了百姓與官員融洽相處的情形：“宰桑也解充田畯，伯克還來助藝禾。種種風謠堪入畫，氍毹帳外起農歌?！痹咨?、伯克都是指回部酋長官。長官在農忙時節(jié)會來到地里，幫助百姓種植農作物，場面極其和諧。

另外，在組詩中徐步云還對新疆兒童娛樂游戲作了描寫。如組詩三十說：“馬射棚收夕景寒，偶來蹋踘更跳丸。兒曹潑水成永戲，贏得行人攬轡看?！彬T射、蹋踘、跳丸，都是新疆兒童最主要的娛樂游戲。在冬天，孩子們還能潑水成冰。這些孩子們歡快玩耍的場面，往往能夠引起行人駐足觀看，說明了當時新疆百姓生活的愜意與輕松。

除記載百姓生活以外，徐步云還描寫了軍中生活。組詩三十一說：“獵火連山雪打圍，蒐苗萬里暢皇威。軍中已辨黃羊炙，馬上新馱白鹿歸?！避姞I中的羊肉已經烤好，馬上將士們又將帶著剛獵殺的白鹿歸營。這彰顯了將士們技藝高超，威猛無比，也體現(xiàn)了清朝皇帝至高無上的威嚴。

（三）對新疆商業(yè)貿易及教育情況的敘述

作為多民族聚居區(qū)，新疆商業(yè)貿易活動歷來十分發(fā)達，這在徐步云組詩中也得到了反映。如組詩十九說：“羝羊如麕尾如盤，翠毯香茵絡繹看。駝馬成群都入市，銀茶互易遠人歡?！痹姾笞宰ⅲ骸肮_克歲以羊馬及雜物等，入卡互市，時以誠信，人皆歡悅?！痹妼懥缪颉Ⅰ橊?、馬及各色各樣毯子、坐墊、銀茶等，都能在市場上進行自由貿易。這說明新疆統(tǒng)一后，社會比較穩(wěn)定，經濟獲得比較大的發(fā)展，所以對外對內的貿易活動又很快活躍起來了。

清政府收復新疆后，在當?shù)亻_設了不同類型的學校，如“在滿、蒙古、錫伯等族中，官府辦有‘八旗官學’，召收八旗官兵子弟入學，費用由官府撥給，主要學習本民族的語言文字?！跐h族中，則主要有官府開辦的‘義學’和民間開辦的‘鄉(xiāng)塾’兩種學校，前者主要召收當?shù)伛v防官兵子弟學習，后者主要接納漢族農民群眾子弟學習。”［8］390清政府在新疆實施文化教育活動的情形，在徐步云這組詩中也得到了反映，如組詩十三、十四：

圣皇鴻福被遐邊，文教雍容化井廛。薄采茆芹考鐘鼓，黌宮建在雪山前。注釋：“烏魯木齊新建學宮比內地?！?/p>

絕塞人皆知孔孟，花門也解頌唐虞。莘莘孝秀聯(lián)翩起，似此同文古有無。

由上述作品可知，孔孟知名度在新疆并不低，并且少數(shù)民族回紇也能夠解釋和贊頌唐虞文章，這足見當時新疆的文化教育也并不十分落后于內地。另一方面，也說明中央政府在統(tǒng)一西域后，不僅重視人們對物質的需求，也同樣注重人們文化素養(yǎng)的培養(yǎng)，從而使得清代新疆的教育事業(yè)獲得較快發(fā)展。

三、景觀書寫的價值與意義

徐步云這組《新疆紀勝詩》描寫了富有新疆地方特色的自然及人文景觀，其書寫的意義，可從其文學審美價值及歷史文獻價值兩個方面來看。

組詩景觀書寫的文學審美價值，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方面：

（一）塑造了一個新的新疆形象

在文學世界里，徐步云《新疆紀勝詩》就其自然地貌書寫而言，不僅有肥美的綠洲田野，有萬峰競秀、雪水融融的天山，有直插云霄的博格達峰，有湍急的伊犁江水，更有品種繁多的奇花異草。這些都與高適《別董大二首》“千里黃云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岑參《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李頎《古從軍行》“野云萬里無城郭，雨雪紛紛連大漠。胡雁哀鳴夜夜飛，胡兒眼淚雙雙落”等作品給人的凄涼、蕭瑟之感不同。黃剛《論清代西域邊塞詩之特色》稱：“清代邊塞詩人決不僅僅重復唐人已經描寫過的意境，在他們筆下出現(xiàn)了許多唐詩中未見到的景致，舉凡青山、翠柳、花紅、瀑布、禾麥、市井都頻繁地出現(xiàn)在詩篇中。”［9］65-71徐步云描寫的新疆景色就是如此，因此他能夠讓從未到過新疆的中原地區(qū)讀者，擺脫對新疆固有的荒涼、落后的狹隘印象，這是其文學審美價值的第一個方面。

（二）滲透著一種與生活抗爭的情感力量，這種力量也使得其景觀書寫充滿了精神上的感召力

在中國古代文學中，人們經常用自然風物比喻君子德行，將自然之美與人的品行德操予以聯(lián)系。比如，將君子與梅蘭竹菊相提并論，以彰顯君子高潔的品質。這也顯示了在人與自然風物之間，并非簡單的欣賞與被欣賞關系，大自然的物象與景觀，往往會對人的精神世界產生影響。可以說，正是自然景觀帶給了徐步云情感力量，幫助他走出了被貶的失意。他曾在貶后動身前往伊犁時寫道：“為死為生未可知，眼前骨肉頓分離。母猶寄望腸先斷，兒不知愁思更悲?！薄鞍丝谖窗踩€宅，一家已作四窮民?！保?0］682由此可見，徐步云對于被貶是悲傷且擔憂的，他擔心老母親，也擔心他的兒子，還擔憂離家萬里，鄉(xiāng)愁難解?？蛇@些悲苦與愁思，在他新疆所寫詩歌中并無半點顯露。有學者說“古人哪怕處境再困頓，悲苦再沉重，一旦步入山水清靜，與天地自然之氣相歙，就神泰氣暢，尋味到人生的歡樂價值”［11］43-46，徐步云正是這樣的情況。他在趕赴伊犁途中，山水景色的變換，使他能慢慢放下離家悲痛之情，取而代之的是對沿途獨特風景的欣賞與體悟，在優(yōu)美怡人的自然景色之中，個人的失意、離家的不舍都被他統(tǒng)統(tǒng)拋諸腦后，剩下的只是縱情山水的喜悅。

（三）從文學地理學角度來看，這組詩的創(chuàng)作，對新疆自然、人文景觀向文學景觀的過渡，起到了很大的推動作用

歷代詩人作家對于自然風景的題詠，都會引起其他作家或文人的關注，從而發(fā)展為一處文學景觀，引發(fā)后代人不斷觀賞。曾大興先生在《論文學景觀》中說：“所謂文學景觀，是指那些與文學密切相關的景觀，它屬于景觀的一種，卻又比普通的景觀多一層文學的色彩，多一份文學的內涵?！薄拔膶W景觀可以分為虛擬性文學景觀和是實體性文學景觀?！薄八^實體性文學景觀，是指文學家在現(xiàn)實生活中留下的景觀，包括他們光臨題詠過的山、水、石、泉、亭、臺、樓、閣，他們的故居，后人為他們修的墓地、紀念館等等?！保?2］42-47如滕王閣，就因初唐詩人王勃的《滕王閣序》而聞名于世，致使后代文人一到滕王閣，必會作詩著文；黃鶴樓與岳陽樓也是如此。徐步云在組詩中對新疆景觀的描寫，塑造了文學世界中的新疆自然與人文景觀的形象，他通過刻畫高聳入云、壯觀奇美的博格達峰，寬廣湍急、交通繁忙的伊犁江，林木茂密、水味甘甜無比的果子溝，使得讀者通過其敘述筆墨，對當?shù)鼐坝^產生一種心馳神往的遐想，從而也影響著后代文人對新疆自然景觀的書寫，使得自然景觀真正實現(xiàn)了向文學景觀的轉化。

組詩景觀書寫的歷史文獻價值，則主要體現(xiàn)在：通過對新疆域內各類景觀的描寫，他向從未涉足西域的內地讀者介紹了當?shù)孛袼罪L物，從而為人們留下了珍貴的關于清代乾隆年間新疆各族民眾生活情狀的珍貴史料。

清代乾隆統(tǒng)一新疆后，在天山南北面都實行屯田，并將其作為發(fā)展經濟的重要舉措。徐步云對當時新疆屯田的景象的描寫，為后世了解清乾隆時期屯田政策在新疆的實施情況、規(guī)模以及農具使用等方面都提供了參考。徐步云的組詩中還記載了清乾隆時期新疆伊犁礦產資源的開采情況，主要是煤和玉石的開采，這為研究新疆的礦產資源開采情況提供了參考價值。新疆處在亞歐大陸中部，是“絲綢之路”的要塞，從古至今都是東西方經濟文化交流的必經之地。其獨特的地理優(yōu)勢，就導致了新疆不僅有對內貿易，而且還有對外貿易。徐步云的詩就記錄下了當時新疆貿易活動的真實情形。在組詩中，徐步云筆下的新疆百姓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這對研究當時新疆人民的真實生活狀況具有重要參考價值。

另外，新疆由于自古以來就處于國家政治的特殊地位，幾千年來為了統(tǒng)一新疆，歷朝歷代都付出了巨大努力。清王朝在乾隆二十四年，終于統(tǒng)一了天山南北，作為詩人的徐步云，有著比常人更加敏銳的思維，他在新疆感受到的除了熱情樸實的民風，更多的是這個地方濃厚的政治文化底蘊。所以其組詩景觀書寫中所蘊藏的濃烈愛國情懷，也是我們討論這組詩價值時不可忽視的方面。

注釋：

①徐步云《爨余詩鈔》見《清代詩文集匯編》第382冊675—712頁，本文所引徐步云詩歌均出自此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