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郭沙沙
(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 法學院,北京 100732)
長期以來,審前未決羈押問題一直是我國刑事司法制度和實踐中的痛點。自黨中央提出貫徹落實“少捕慎訴慎押”司法政策以來,最高人民檢察院通過降低批捕率、開展羈押必要性審查專項活動,將審前羈押率降至42.7%,[1]但與85%左右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適用率相比,審前未決羈押率仍處于偏高趨勢。筆者認為,審前羈押率過高、羈押期限過長是我國刑事司法中的一個難點問題,審前羈押期限存在被邊緣化的狀態(tài)。如最高人民檢察院開展羈押必要性審查專項活動的關注點仍在于羈押率上,且最高人民檢察院的工作報告中也只提到了羈押率問題,未對審前羈押期限以及延長審前羈押的比率作出說明。筆者認為,作為一項保障訴訟活動進行的措施,羈押仍然存在適用的必要性。以深圳市為例,2021年全市羈押必要性審查案件占逮捕案件比率為16.09%,強制措施自行變更率僅為6.78%。為此,建議從源頭上尋找解決超期羈押問題的方式,全面貫徹落實“少捕慎訴慎押”司法政策。
⒈立法規(guī)定存在矛盾?!吨腥A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以下簡稱《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五十六條規(guī)定,延押條件是案情復雜、不能如期終結偵查,表明《刑事訴訟法》傾向于將延押性質定位于“第二次逮捕”。而《人民檢察院羈押聽證辦法》(以下簡稱《羈押聽證辦法》)第二條、第三條規(guī)定,在必要時延押要采取聽證方式;《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guī)則》第三百一十一條規(guī)定,延押審查內容不僅包括逮捕條件,還包括有繼續(xù)羈押必要。可以看出,《羈押聽證辦法》《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guī)則》傾向于將延押視為一種具有“救濟性質”的制度,且“少捕慎訴慎押”司法政策的總體傾向也是加強人權保障。法律和司法政策層面的不一致導致司法實踐中延押審查工作存在混亂和形式化的現象。
⒉理論層面含糊不清。從筆者收集到的相關資料來看,關于延押制度定性問題的理論研究相對較少。有學者從辯護權有效行使的角度對延押審查與羈押必要性的關系提出了質疑,認為二者的關系沒有完全厘清。[2]這一觀點雖然認為二者屬于不同的制度,但沒有對延押的性質定位給出明確的立場。也有學者傾向于將延押定性為救濟方式,提出在延押審查中要對羈押必要性進行實質審查。[3]但正如第一種觀點所言,這種定位傾向會導致延押制度與羈押必要性審查制度的關系混亂,如果將延押制度歸屬于具有救濟性質的制度,那么羈押必要性審查制度是否有存在的必要則另當別論。而且,羈押必要性審查中可以公開的內容未必適用于延押審查制度,因為根據《人民檢察院辦理延長偵查羈押期限案件的規(guī)定》第五條、第九條相關規(guī)定,檢察機關要對延押中公安機關的下一步偵查計劃、捕后偵查進展情況進行審查,如果將這些內容公開,可能會給偵查活動的正常進行造成障礙。此外,立法規(guī)定的混亂和理論研究的“淺嘗輒止”導致延押制度性質定位這一基礎問題沒有得到合理解決。作為基礎理論問題,延押制度定性準確與否將直接關系到延押制度的體系化構建。如果將其定性為一種“強制措施”或“第二次逮捕”,則需按照強制措施的理論邏輯來完善延押制度;如果將其認定為一種司法救濟性質的措施,則延押制度的完善方向需要側重于人權保障。
筆者認為,不論從法理層面還是從法律規(guī)定、司法政策角度來看,延押制度具有偵查屬性,屬于“第二次逮捕”。一方面,延押屬于對被追訴人人身自由的進一步限制或者重新限制。雖然延長羈押期限不屬于強制措施的法定種類,但在性質上是逮捕這一強制措施的再次適用,具有保障偵查屬性。從延押目的和我國的司法體制來看,證據收集由偵查機關在偵查階段完成,公安機關提請延押的主要目的是在偵查階段將未查清的證據、事實弄清楚,最大限度地保護證據的原始性、真實性,保障追訴活動的順利進行。因此,延押案件往往以服務偵查、保障偵查為核心。根據相關規(guī)定,延押的審查內容需要考慮嫌疑人有無羈押必要性,但并不代表因此其就具有救濟屬性。因為在延押的審查程序中,對有無羈押必要性的審查主要從“能否保障訴訟活動順利進行”角度來把握,且這一規(guī)定是否合理存在爭議。不可否認,具有偵查性質的制度安排同樣也體現出人權保障理念,如偵查機關采取搜查、扣押措施時需要提前通知被追訴人、告知其有權申請異議,但這并不會因此改變上述措施的偵查屬性。另一方面,從延押程序的啟動主體可以判斷出延押具有偵查屬性。在刑事訴訟制度中,凡是限制、剝奪被追訴人權利的措施都是由司法機關依職權采取的,這與其保障追訴職能密切相關,而這種職能從本質上來說是刑事訴訟控制犯罪目標的體現;凡是維護被追訴人權利的程序啟動主體,除司法機關依照其職權依法啟動之外,被追訴人或其近親屬、辯護律師都有資格申請啟動相關程序。這表明制度的定性與程序的啟動主體存在密切聯系,具體到延押性質問題,提請延押的主體與申請逮捕的主體一致,都是由偵查機關提出的;羈押必要性審查制度的啟動主體雖然具有多元性,但不包括偵查機關,故不能將延押制度定性為救濟屬性。此外,如果將延押制度定性為救濟制度,極易導致其與羈押必要性審查制度之間的邏輯關系混亂。
明確延押制度的定性問題是完善延押體系的第一步,需要根據延押的性質重新確定延押的功能。主流觀點認為,人身強制措施的目的主要是訴訟保障功能。也有觀點認為,還應“防止發(fā)生社會危險性”,即社會保障作為其功能之一,但這只能是一種補充功能。[4]亦有觀點認為,未決羈押的社會保障功能雖然帶有一定“預期懲罰”的意味,但這種理由仍然在各國司法實踐中存在,如德國聯邦憲法法院有條件地承認了這種羈押理由的合憲性。[5]筆者贊同后兩種觀點,不論從立法角度還是刑事強制措施適用本身所帶來的效果來看,都決定了人身強制措施的功能不單單是訴訟保障功能。筆者認為,人身強制措施的功能應包含訴訟保障和社會保障兩種。其中,人身強制措施的功能定位是否合理需要結合刑事訴訟的直接目的和根本目的來判定。從控制犯罪角度來看,只注重人身強制措施的訴訟保障功能是不全面的。如上文所述,被追訴人是否具有人身危險性也是域外國家在適用羈押時所要考慮的重要理由之一。正是由于人身強制措施這一社會保障功能的不可或缺性,可能會給被追訴人的權利保障帶來消極影響,故強制措施的適用需要符合羈押法定以及必要性原則,這在一定程度上能夠彌補未決羈押所帶來的“預期懲罰”這一附帶后果。如《刑事訴訟法》將延押的決定權上提,由上一級或省級人民檢察院來行使,表現出立法對延押的慎重,符合人權保障理念。雖然以犧牲嫌疑人的自由為代價來保障公共安全可能有失公允,但公正理念應是對社會利益和個人利益的一種權衡,未決羈押制度的雙重功能定位是公正理念平衡過后的體現,符合司法人員及公眾的認知。只有刑事訴訟制度的設計符合公眾對公正理念的認知時,才能真正維護憲法所確立的社會秩序。[6]
《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guī)則》第三百一十一條規(guī)定,申請延押的案件只有同時滿足以下條件才能獲得相應批準,即“案情復雜、期限屆滿不能終結”“符合逮捕條件”“有繼續(xù)羈押的必要”?!缎淌略V訟法》和《人民檢察院辦理延長偵查羈押期限案件的規(guī)定》對“案情復雜、期限屆滿不能終結”的情形進行了細化。從上述規(guī)定可以看出,延押的適用條件要比第一次批準逮捕的條件更為嚴格,容易將延押的適用條件復雜化。首先,“案情復雜”之延押適用條件存在模糊。《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五十八條規(guī)定,交通不便屬于“案情復雜”的內容之一,但司法實踐中對于交通不便的把握比較困難,如何界定這一條件缺乏明確的標準導致在適用上也缺乏相應標準;“取證困難”存在被濫用的風險,其被異化為“取證未能”,對于“取證困難”認定標準是什么,是否存在消極偵查、怠于取證等情況,檢察機關沒有明確,而是依賴于辦案經驗,導致這一標準的審查形式化。[7]此外,各地辦案機關對于第一種延押條件的具體規(guī)定不盡相同,導致各地司法實踐的狀況存在差異。其次,是否存在社會危險性是“符合逮捕條件”的前提,但具體個案中判斷是否存在社會危險性是一個充滿爭議和疑問的問題。雖然《刑事訴訟法》和相關規(guī)則對社會危險性的表現形式進行了列舉,但這難以適應復雜的司法實踐。同時,這一問題同樣存在于延押案件的審查中。由于在之前的審查批捕程序中,檢察機關已經對批捕條件進行過審查以及社會危險性判斷標準的不確定性,導致其在延押審查中疏于對被追訴人是否再次滿足逮捕條件的審查,實質上降低了延押的適用標準。最后,“有繼續(xù)羈押必要性”不應成為延押適用的判斷條件。按照訴訟制度的安排,羈押必要性審查要在人民檢察院批捕之后或者被追訴人被羈押一段時間之后才能啟動。而延押審查條件將這兩種不同性質、不能同時進行審查的制度放到同一階段進行審查,嚴重違背制度邏輯,且同時符合這兩種條件的案件幾乎不存在。從延押率極高的實踐狀況可以看出,羈押必要性條件實質上被棄之不用。如果檢察機關在延押審查時偏重于這一條件的審查,則與延押制度的偵查屬性存在沖突。此外,二延和三延與一延的審查內容完全相同,則無法有效控制偵查羈押期限。
一方面,兩級審查模式未能實現審查實質化。根據《刑事訴訟規(guī)則》相關規(guī)定,公安機關申請延長偵查羈押期限時須由與之同級的人民檢察院先行受理并出具具體意見后,再由上一級或省級人民檢察院最終決定是否批準。這種制度安排的原意本是加強對延押適用的謹慎性,但在司法實踐中卻導致延押審查形式化現象更為嚴重,因為擁有決定權的檢察機關沒有充分的時間對延押進行實質審查。按照法律規(guī)定,有決定權的檢察機關只有7天的審查時間,但由于需要事前經過下一級人民檢察院的審查,導致有限的時間被進一步限縮。此外,受案人民檢察院的意見有可能會不當影響上級人民檢察院的自由裁量權。因上述多種因素影響,這種雙重把關的制度設計未產生應有的效果。另一方面,自偵案件存在疑問。根據《刑事訴訟規(guī)則》的規(guī)定,省級人民檢察院自行決定是否延押。但這種規(guī)定不符合“不做自己案件法官”的訴訟原理,違背了慎用延押制度的設計初衷。延押審查主體的上提一定程度上可以彌補羈押期限不夠明確的實體性不足、防止案件久拖不決,但這種制度安排無法發(fā)揮上述作用。此外,重新計算羈押期限屬于變相的延長羈押期限,但這部分決定權卻由偵查機關自行決定,導致部分案件的延押審查權由檢察機關轉移到公安機關。
首先,被追訴人的知情權沒有得到保障。在缺乏法律強制性規(guī)定的情況下,偵查機關不會將提請延押的情況主動告知嫌疑人或其辯護律師,且受案檢察機關和有決定權的檢察機關因受辦案期限的限制,缺乏履行告知義務的動力。其次,被追訴人的辯護權沒有充分發(fā)揮。由于被追訴人無法得到關于提請延押的任何信息,不能有效提出辯護意見?!缎淌略V訟規(guī)則》第三百一十九條規(guī)定,有決定權的檢察機關在審查延押程序時可以訊問嫌疑人,聽取辯護律師的意見,但由于缺乏相關信息且無充分準備,被追訴人很難提出可以說服檢察機關的意見。同時,司法實踐中基本不存在檢察機關主動訊問嫌疑人或聽取律師意見的情況,刑事訴訟的對抗性在我國延長偵查羈押期限的審查方面存在空白。
⒈“少捕慎訴慎押”與控制犯罪之關系?!吧俨渡髟V慎押”司法政策總體上傾向于加強對公民人身自由的保障,減少對公民非法、長時間的偵查羈押,這無疑有利于強化我國刑事訴訟中人權保障的水平。但不可忽視的是,刑事訴訟還包括控制犯罪目標,脫離控制犯罪的人權保障目標只能導致程序空轉,無法實現憲法所確立的社會秩序。因此,這一政策的貫徹與落實絕不代表要放棄使用羈押手段,不能以犧牲社會公共利益為代價,如果威脅到犯罪治理體系的社會保障功能,那么“少捕慎訴慎押”司法政策的正當性就會受到質疑。[8]因此,貫徹“少捕慎訴慎押”司法政策時必須要處理好保障人權與延長羈押期限的關系,對于符合延押條件的案件必須適用這一制度,不能為了提高“少捕慎訴慎押”司法政策的適用率而不予延押,否則會導致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
⒉“少捕慎訴慎押”與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關系。根據《刑事訴訟法》的相關規(guī)定,被追訴人的認罪認罰是衡量其是否具備逮捕條件的重要考慮因素,這既符合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內核,也符合這一政策的精神。需要注意的是,被追訴人的認罪認罰并不是檢察機關判斷是否適用延押的唯一標準,檢察機關應對案情進行綜合判斷,且不能以延押作為迫使被追訴人認罪認罰的手段,否則被追訴人認罪認罰的自愿性無法得到保障。
首先,需要貫徹法定原則。在實體方面,不論是作出逮捕決定還是延長羈押期限,司法機關都必須滿足相應的適用條件;在程序方面,不論是公安機關申請逮捕還是提請延押,都必須按照法定程序進行,如提請延押的時間必須在偵查羈押期限屆滿前7日內提起,否則應承擔程序違法后果。其次,需要堅持正當程序原則?!豆駲嗬驼螜嗬麌H公約》《保護所有遭受任何刑事羈押或監(jiān)禁得人得原則》對刑事訴訟中采取限制、剝奪人身自由的措施提出了以下要求:保障被羈押人的知情權、辯護權、貫徹司法審查原則、申請救濟權。這些要求得到了國際的承認,對于防止恣意拘留、逮捕起到了積極作用。因此,我國關于延押制度的設計需要提高國際公認的人權保障標準,努力實現讓人民群眾在每一項司法決定和措施中感受到公平正義。再次,需要貫徹比例原則。完整意義層面上的比例原則包括妥當性原則和必要性原則。前者要求延押措施的適用必須合目的性,實現訴訟保障和維護社會秩序功能。后者強調在適用延押符合法定目的時,延押期限的設定必須對嫌疑人自由的限制降低到最小程度。這表明延押措施的適用以及延押期限要保持人身強制目的與人權保障的平衡,這是解決我國羈押率高、羈押期限過長的指導性原則。
首先,應將“有繼續(xù)羈押必要性”的適用條件刪除。如上文所述,“有繼續(xù)羈押必要性”是羈押必要性審查制度中的核心,具有救濟屬性,這一審查條件不符合延押制度的偵查屬性。從司法實踐高延押率來看,這一審查條件被虛化。其次,細化“案情復雜、期限屆滿不能終結”的判斷標準。一方面,對于“案情復雜”的標準可以從涉案人數、金額、是否認罪認罰、社會影響力等進行綜合判斷;另一方面,對于“期限屆滿不能終結”的原因進行審查,如對偵查機關自逮捕后是否有效開展偵查取證工作進行審查。再次,改革逮捕的審查要件,增加“逮捕必要性”要件?!吧鐣kU性”是當前逮捕審查的核心要素,但存在有社會危險性即捕傾向。[9]這與“夠罪即捕”一樣,都是對逮捕措施的誤用和濫用。從司法實踐角度來看,目前捕后判輕緩刑、免于刑事處罰率以及捕后不訴、無罪比率較高且各地差異較大,這從側面表明“逮捕必要性”的審查尚需強化。因此,建議增加“逮捕必要性”要件的審查,即“羈押如與案情之重要性以及預期科處之刑罰或保安處分不成比例者,不得為之”。[10]這一審查條件突出強調了案件的客觀情況,主要審查不致發(fā)生社會危險性的可能性及其程度,與“社會危險性”要件在思維邏輯、內容上存在差異,前者是比例性原則在審查逮捕、延押環(huán)節(jié)的具體體現。此外,應理順各延押條件的邏輯關系,按照“案情復雜、期限屆滿不能終結”、逮捕四要件中“事實要件、刑罰要件、社會危險性要件、逮捕必要性要件”依次進行判斷。任何一個要件無法證明時,檢察機關應當直接作出不批準延押決定,無需審查其余要件。最后,社會危險性的有無需要結合個案情況來認定。實務中個案情況復雜多樣,無法詳盡列舉,應采取目的解釋方法并結合個案情況來具體判斷社會危險性的有無和大小。同時,為了強化社會危險性判斷的客觀性,應引入現代科技手段,構建相應的量化評估系統。需要注意的是,延押期應根據罪刑輕重、是否認罪認罰以及偵查情況等因素合理設定不同的時間段,且檢察機關二延和三延的審查除應符合上述條件外,檢察機關還應對上次延押后的補充偵查狀況進行審查,避免延押制度被濫用,盡量縮短偵查羈押期限。
⒈明確檢察機關之審查主體。我國法律將延押決定權賦予檢察機關,但理論上對于未決羈押的審查主體仍存在爭議,認為檢察機關帶有追訴傾向,應由人民法院行使這項權力。[11]筆者認為,檢察機關行使延押決定權仍是存在理論和現實基礎的。一方面,基于目的與手段的辯證關系,控審分離的實質應當追求有利于全面實現刑事訴訟目的控審之間的權力分工與制約,而非單純?yōu)榉蛛x而分離,否則分離價值就不復存在。[12]雖然根據相關法律規(guī)定,檢察機關的職能中有控訴屬性,但其在行使延押決定權時做到了申請權與審查權的分離,起到了權力制約的作用,沒有違背控審分離原則的實質。同時,這也符合“新偵查構造”的發(fā)展模式,即偵查程序構造應與審判程序構造有所不同,前者應由檢察官、警察、辯方三方關系構成,使檢察官在偵查程序中的職能法官化、地位中立化。另一方面,檢察機關行使該權力符合當前司法制度改革趨勢。檢察機關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少捕慎訴慎押”司法政策中發(fā)揮主導作用和樞紐功能,其根據被追訴人的認罪認罰情況對案件作出準確判斷,從而作出不捕、不訴、不延押等決定,以實現司法資源的優(yōu)化配置、提高訴訟效率。已有實踐表明,部分人民法院為保障訴訟順利進行,要求檢察機關在提起公訴時必須保障嫌疑人在押,否則不收卷。[13]一定程度上講,這是對人民法院行使未決羈押權的有力反駁。需要注意的是,延押權或未決羈押權的行使主體應具體到辦案檢察官個人,而非檢察機關。賦予檢察官主體地位可以保障其在履職過程中的獨立性、中立性,這符合檢察官客觀義務的要求,有利于完善、落實檢察官辦案責任制。
⒉構建延押案件上級審查模式。目前,兩級審查模式是檢察機關自行設計的工作模式,實際上不利于檢察機關開展延押案件的實質審查。關于延押模式的改革主要存在三種觀點:第一種觀點認為,應由作出批準決定的人民檢察院審查延押案件。[14]第二種觀點認為,偵查機關應向上一級或省級偵查機關提交延押申請,后者認為有必要的,然后再由原偵查機關直接向有決定權的檢察機關提請。[15]第三種觀點認為,公安機關可以直接向有審批權的檢察機關提請延押,然后再向同級人民檢察院備案。[16]筆者認為,任何一項制度的完善都是緊緊圍繞刑事訴訟目的展開的,延押制度的設立本身出于控制犯罪目的的需要,但延押制度是對被追訴人人身自由的再次限制,因此將延押權上提的立法規(guī)定與人權保障目的相契合,故第一種觀點不符合立法目的,不具有可行性。而第二種觀點與二級審查模式并無差別,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審查形式化的問題。筆者比較認同第三種觀點,應簡化內部程序,直接由偵查機關向有決定權的檢察機關提出。此外,對于省級人民檢察院辦理的偵查案件需要延長偵查羈押期限的,應由最高人民檢察院決定是否延押。同時,重新計算羈押期限的權力應交由作出逮捕決定的上級檢察機關行使。
⒊完善延押審查方式。筆者認為,延押案件全部實行聽證模式不符合其偵查屬性。受偵查之秘密、效率等性質所影響,偵查活動的公開程度無法達到審判活動所要求的公開,且在延押程序中偵查機關需要提交捕后的偵查情況、有關偵查計劃,如果這些內容公開于被追訴人則偵查能否順利進行存在風險。因此,筆者建議采取聽證方式的案件范圍應限于省級檢察機關申請延押和被追訴人不認罪認罰的案件。這兩類案件在事實、證據認定方面爭議較大,如果審查機關只聽取控方意見或只進行書面審理則無法保證延押決定的正確性,不利于落實“慎押”司法政策的要求。對于其他延押案件,審查機關可以采取聽取意見或書面審查的模式。
⒈保障被追訴人知情權。知情權是被追訴人行使其他訴權的基礎,因此應明確職能機關的告知義務。延押程序與逮捕程序存在密切聯系,逮捕程序中對其知情權的保障力度直接影響到延押程序中其他辯護權的效果。如逮捕令中未寫明逮捕后的羈押理由,被追訴人無法在后續(xù)延押程序中提出有效的辯護意見。首先,應完善逮捕程序中被追訴人知情權的保障,告知被追訴人羈押理由、羈押期限。其次,明確審查機關在延押程序中的告知義務,如告知被追訴人有關偵查機關申請延押的請求,是否延押的決定及其有權發(fā)表意見等內容。筆者認為,對辯方公開的范圍應僅限于在偵查階段已經掌握的案件事實、證據材料以及最終決定等內容,對于關涉到偵查方案等偵查核心的情況則不能向辯方公開,否則無法實現人權保障與控制犯罪之間的動態(tài)平衡。
⒉完善被追訴人辯護權保障力度。一方面,強化辯護律師或值班律師的作用,允許律師介入延押程序,允許其代為提出相關辯護意見;另一方面,在延押案件不以聽證方式進行時檢察機關應當訊問被追訴人,以轉變辦案機關的思維定式。根據《刑事訴訟規(guī)則》第一百三十五條、第三百一十九條的規(guī)定,檢察機關在審查逮捕或對延押進行審查時,在必要情況下可以訊問犯罪嫌疑人。但相關實證研究表明,在逮捕程序中,檢察官必須訊問犯罪嫌疑人,將“可以”變?yōu)椤皯敗保?7]在延長羈押程序中“可以訊問”卻異化為“幾乎不訊問”,表現出檢察機關重逮捕、輕延押的思想,故需要從制度完善的角度倒逼檢察機關改變上述思想。
⒊完善延押后的審查救濟機制。首先,檢察機關在作出延押決定后,應明確告知被追訴人或其辯護律師有權申請羈押必要性審查。其次,需要合理設定被追訴人申請變更強制措施的時間。有觀點認為,被追訴人有權在延押后的任何階段申請救濟。[18]筆者不贊同這種做法:一是被追訴人在延押后立即申請羈押必要性審查的效果不會太理想,檢察機關作出延押決定就表明嫌疑人有繼續(xù)羈押的必要,在短時間內其人身危險性系數不會大幅度降低,故變更強制措施的可能性不大。二是檢察機關在延押后隨即又作出變更強制措施,不但導致司法資源的消耗,而且不利于偵查工作的順利開展。應根據延押期限的長短確定被追訴人申請羈押必要性審查的時間,如第一次延押的期限為兩個月時,應明確被追訴人可以在延押期一個月后申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