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曉語,畢振昇,徐 勇
(塔里木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法學院),新疆 阿拉爾 843300)
近年來,法治意識在我國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的進程中愈加受到關注,究其根本還是在于法治建設最終要落實到人的發(fā)展及人的素質(zhì)與福祉的提升。法治意識可以被認為是法治建設在人的社會素質(zhì)提升方面影響的一個重要指標,其產(chǎn)生與發(fā)展根植于現(xiàn)代法治國家的建設并且與公民、法治、權利意識等概念有著不可分割的聯(lián)系。
我國憲法規(guī)定,“凡具有中華人民共和國國籍的人都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因此眾多理論將公民定義為“具有一國國籍的人”。但從概念與其描述對象的關系看,這一定義容易給人以誤導,即簡單地將具有一國國籍與公民相等同。誠然具有一國國籍是成為一國公民的前提,但這并不是成為公民的全部內(nèi)在要求。國籍為公法概念,即使在近現(xiàn)代社會之前亦應有國家與邊界之劃分,亦能以國邊界的劃分區(qū)分不同人之國籍,但難謂公民概念古已有之。以國籍為標準判斷一人之公民身份,固然是一個客觀容易辨識的標準,但該標準未能全面體現(xiàn)公民概念固有之內(nèi)涵。
“公民”不僅是一個法律概念,更是一種人格特質(zhì)。清末時期的諸多改革舉措中,有一重要且影響深遠的政策即“癸卯學制”,該教育制度改革雖取法日本,宗旨依然為“把教育作為實現(xiàn)國家目的的手段,把人當作國家利益的工具”,但仍在培育公民社會方面產(chǎn)生積極意義,“帶來的清末‘公民教育’突破”,促使后來公民觀念“逐漸普及到全社會,成為近代政治生活的基本準則”[1]。由此可見,在清末之前的中國,雖有國體與國民的觀念,但乏“公民”之理念?,F(xiàn)代法治國家的出現(xiàn)是對傳統(tǒng)權力架構的顛覆,更從新的角度定義了人的身份,真正使得人成為主體也進一步引申出人應當意識到其作為主體的地位和權利的問題。
“公民”的形成,離不開制度的基礎,更少不了公民教育的普及。我國自改革開放以來的歷次普法活動,皆有激發(fā)民眾權利意識覺醒的意圖,由此可見,公民意識并非不變的客觀存在,而是來源于自覺自發(fā)的主體意識覺醒以及對自身權利的主張。公民意識的普遍建立是建立現(xiàn)代國家的基礎,法治意識則是人的現(xiàn)代化的重要標志。公民意識來自人受到尊重以及人們對于公民身份的認同,在此基礎上,公民自然應當遵守一國的法律秩序,進而形成公民的法治意識。公民意識意味著公民主體觀念的形成,法治意識意味著公民群體對于在政治、經(jīng)濟生活中所享有的權利和所承擔的義務達成了基本的共識。因此,公民法治意識應當屬于價值觀的范疇,其作用可以歸結為幫助公民在合法與非法、守法與違法等大是大非問題上作出基本的判斷,進而指導人的行為。可以說,法治意識通過人們對于法律與秩序認知的實踐層面體現(xiàn),而公民意識則是決定公民的法治意識是否穩(wěn)定是否一貫的決定性因素。全國人民代表大會自1987年起即在歷年審議政府工作報告的決議中作出有關公民意識增長狀況的決議,并肯定了公民意識在公民依法有序參與社會管理過程中的重要作用。
1985年11月12日公告的《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在公民中基本普及法律常識的決議》明確規(guī)定“將法律交給廣大人民掌握,使廣大人民知法、守法,樹立法制觀念,學會運用法律武器,同一切違反憲法和法律的行為作斗爭”的宗旨。自1986年起,我國開展了長期的自上而下、受眾廣泛、影響深遠的普法活動,這也奠定了我國在提升公民法治意識過程中以宏觀的運動、宣傳為主要形式的基調(diào)。其后的二十幾年,全國人大常委會秉持“加強法制宣傳教育,在公民中普及法律常識”的理念,分別在 1991、1996、2001、2006、2011 年發(fā)布有關“法制宣傳”的決議。目標從最初的有計劃、有步驟地在一切有接受教育能力的公民中,普遍進行一次普及法律常識的教育,宣傳、學習《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普及《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中華人民共和國義務教育法》等法律的基本知識;到一切有接受教育能力的公民都應當接受法制宣傳教育,努力學習憲法和有關的法律知識,做到知法、守法,依法維護國家的、集體的和個人的合法權益[2]。再到繼續(xù)深入宣傳學習憲法,強化全體公民的憲法意識。
在民眾中普法的國家政策對于我國公民形成法治意識無疑有著重要的作用,這一做法的影響也由起初的人們被動接受法治信息,轉變?yōu)槿藗冎鲃訉で蠓ㄖ涡畔?。以筆者在南疆普通民眾中所做的調(diào)查為例,就“你會主動學習法律知識嗎”這一問題,選擇“會”的人占有42%以上的比例。
據(jù)司法部統(tǒng)計,2019年我國律師行業(yè)本科以下學歷律師1.9萬人(4.03%)。筆者所在的南疆地區(qū),受制于較偏僻閉塞的地理環(huán)境與較為落后的經(jīng)濟環(huán)境,2000年以前法律服務行業(yè)發(fā)展較為緩慢,人們遇到糾紛時獲得專業(yè)法律幫助的機會不多并且成本較高,因此現(xiàn)實中不乏非法律行業(yè)人士因牽涉訴訟,后經(jīng)自我學習,最終堪比法律專業(yè)人士甚至成為執(zhí)業(yè)律師的事例。為數(shù)不少的此類事例反映出的一個事實是,人們的法治意識的內(nèi)容與水平與其個人的經(jīng)歷與經(jīng)驗是分不開的。從近年來本區(qū)域爆發(fā)式增長的案件數(shù)量也可以看出,人們遇到糾紛時更多想到的是法律解決途徑而不是動用其他社會資源。法律制度的健全,擴大了法律的有效涵攝范圍,人們會發(fā)現(xiàn)法律與生活緊密相關,生活越來越離不開法律的事實,人們會愈發(fā)意識到法律的重要性,這有助于人們自發(fā)學習并運用法律?;谖覈壳胺芍贫鹊牟粩嘟∪约八痉ǖ墓_化和普遍化兩個前提,課題組對于我國公民法治意識的未來發(fā)展持樂觀態(tài)度。
目前,學術界關于我國公民法治意識狀況的評價總體是積極的,如公開發(fā)表的論文中多見“我國廣大公民的法治意識普遍增強”及類似表述。當然,在部分情境下,也有學者得出我國公民法治意識偏低的結論,但通常集中于某些特定的群體,如“鄉(xiāng)村干部和村民法治意識淡薄,致使脫貧任務之艱巨”“我國農(nóng)民的法治意識普遍較為淡薄,還無法適應法治中國建設的諸多要求”。對于大學生群體而言,“叛逆的想法使他們忘記了對法律規(guī)則的敬畏,表現(xiàn)出來就是守法意識淡薄,無視法律的權威”“社會法治意識淡漠、民眾風險識別能力不足為非法集資違法犯罪活動提供了可乘之機”等表述。
針對人們是否會出于功利的考慮選擇了解法律、遵守法律和運用法律這一問題,湯姆·泰勒在其《人們?yōu)槭裁醋袷胤伞芬粫?,認為人們遵守法律的原因可以分為功利性原因和規(guī)范性原因兩種。就功利的方面,其觀點可以與波斯納法律的經(jīng)濟分析思想相互印證,從追求效率的角度出發(fā),人們無疑應當遵守確定的建立在規(guī)則基礎上的秩序。市場經(jīng)濟作為我國社會主義基本經(jīng)濟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必須具備完善的制度和人們對制度的普遍遵守。
遵守法律、運用法律是在市場經(jīng)濟環(huán)境下理性人的最優(yōu)選擇,一個人遵守法律和社會規(guī)范,就是向他人傳達一種自己具有合作精神的信號,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3]。從社會經(jīng)濟活動中的人是理性人這一前提出發(fā),只要是參與到市場經(jīng)濟活動中的人,就應該選擇遵守而不是違背法律,公民法治意識也應當與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相適應。
法治意識這一概念是對人們觀念形態(tài)的描述,此種觀念形態(tài)的形成,與外在的客觀實在及個人的經(jīng)驗有關。人們對司法的公正感是人們自發(fā)遵守法律的心理基礎,公正感源于司法自身的公正性以及民眾對這種規(guī)范基礎上的“公正”的認同,在我國的司法實踐中,公正并非僅指符合形式理性要求和嚴守法教義學的意義上的法的嚴格適用與執(zhí)行,以避免“秋菊打官司”式困惑的出現(xiàn)。
安全感與人們的法治意識相關,并成為影響法治意識形態(tài)形成和發(fā)展的因素[4]。法治意識是主觀信念,安全感是主觀感受,是獲得感、幸福感的前提和基礎。法治意識與安全意識進而與人們的安全感緊密關聯(lián),人們因此常將法律比喻為“武器”,正說明人們相信法律能夠作為維護自身權利、伸張其所堅持的正義的“工具”。但是當這一“工具”不能實現(xiàn)其預期與愿望時,懷有樸素正義感、追求實用的民眾便會產(chǎn)生對法治的懷疑,進而消解其法治信仰,本文所探討的法治意識也就不復存在。有研究表明,法治實踐運行成效不佳帶來的負面效益容易導致人們“法治冷漠”[5]。因此,司法的過程應當充分關注社會現(xiàn)實與日常經(jīng)驗,以避免法律本身的權威因不當?shù)乃痉ǘ狻?/p>
道德觀念對于人們是否守法有其影響,規(guī)范主義的分析強調(diào)“人們的正義觀、道德價值觀以及對法律合法性的認同程度,極大地影響其行動選擇”,人們會“有意識或無意識地更傾向于做‘別人都在做的事情’或者‘別人也認為正確的事情’”[6]。法治意識所指稱的應為人們自覺自愿的遵守法律的精神狀態(tài),而非指因為強制與威懾所形成的被動的對于法律的遵守。國家的強制力不可能隨時隨處存在,違法行為也不可能總是被發(fā)現(xiàn),說公民選擇守法是因為懼怕懲罰就顯得以偏概全,此種意義上的守法也不符合法治意識的本意。理想狀態(tài)下,法治意識應該是公民經(jīng)過經(jīng)驗檢驗、自我認知提升以及理性思考內(nèi)化為信念的一種道德自律,這種道德自律保證了公民即便在強制力缺位、沒有監(jiān)督的情況下仍選擇自覺遵守法律。我國長期以來簡政放權的各項舉措,也從這一方面印證了以上事實。
毫無疑問,人民是我國國家權力的主人,其當然構成我國公民社會的存在基礎。在兩者的邏輯關系方面,人民為集合概念,公民為普遍概念,“人民”強調(diào)主體身份的政治屬性,“公民”側重主體身份的法律屬性,兩者相輔相成,共同構成我國憲法體系下主體身份的立體結構。
從公民身份法律屬性的角度看,其所具備的公民意識與法治意識不僅是對于公民這一主體身份法律知識和相關經(jīng)驗的描述,更是對于其國民身份和憲法上權利義務的認同,也因此,從法學研究的方面使用“公民”一詞時,著眼點和研究方法多為公法的研究角度。因此,就公民法治意識這一主題,應從我國公法立法及法律實施的角度,以公法體系及制度的特點具體衡量公民群體對于法律的認知程度以及守法意識,《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以“全民守法”“增強全社會學法尊法守法用法意識,使法律為人民所掌握、所遵守、所運用”作為全面推進依法治國進程中的目標以及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的原則與步驟,正反映了“法治”的公法特色。
人們是否普遍地尊重法律、遵守法律,與社會環(huán)境及他人行為有著復雜的互動關系。從社會環(huán)境角度看,關于權利保護是否有完備的法律體系,行政機關以及司法機關是否嚴格遵守了法律,對于普通民眾遵法守法有著重要的示范作用。社會環(huán)境的構建離不開生活于同一時空下不同主體之間因各種社會活動形成的互動關系,這種互動關系錯綜成網(wǎng)進而構成該社會背景下的人們普遍懷有的信念、習慣、共識等多種精神層面的元素,并進而形成相應的文化環(huán)境。在法治社會建設的目標與過程中,要有意識在社會文化建設的過程中融入法治的因素。這一融入的過程可以采取階段性、針對性地公開宣傳的方式,也可以采取潛移默化的個案法律實施的宣教示范作用,這離不開在每一個民眾可感知、能夠引起公眾共鳴的典型個案中兼顧法律、情理及常識,司法機關尤其應當正視和重視目前網(wǎng)絡環(huán)境下民眾關于正義的訴求,保障制度正義。
公民法治意識這一概念可以是對于我國社會公民群體了解法律、遵守法律、運用法律的意識與信仰狀況的概括描述,也可以是衡量個案中主體做出決策所遵循的邏輯與思維過程的具體標準。在“法治意識”標準之下,人的行為與決策應當具有邏輯性與可預測性。法治意識賦予人以固定的思維模式,并以之為行為準則,推而廣之,公民普遍具備法治意識更有助于形成穩(wěn)定的社會秩序。秩序的維持離不開支配,但支配自身應當建立在正當性基礎上,這種秩序的正當性來自公正的法律,簡潔明確邏輯一致的規(guī)定,其具體的落實則依靠人們對法律精神的普遍的認知與自發(fā)的遵守。這種促使人們遵守法律的力量來源于多方面,但是在一個民主法治、公民獲得普遍的行動自由的社會環(huán)境下,不可或缺的元素應當是人們形式理性思維的形成及對形式理性的信念,正如韋伯所認為,“通過個人理性行動的疊加可形成具有代表性的群體行為,從而挖掘出群體理性規(guī)律”[7]。
法治意識本身是一種價值觀念,為在社會公眾中普遍形成此種價值觀,形成形式邏輯的思維方式應當是有效的途徑。法治作為一種規(guī)則之治,應當始于規(guī)則,終于規(guī)則,規(guī)則的文義解釋、三段論推理的過程應當成為公民參與國家治理以及法律實施過程的常識。此種思維模式的構建,一方面通過法律實施本身,另一方面則依賴于教育。在公民法治意識建設的過程中,應當重視公民邏輯思維能力與推理能力的提高,法治意識實為一套價值觀和評價體系,如果沒有較好的邏輯思維能力,關于法律的認知依據(jù)對于法律實施的評價也應當是不夠準確的。因此,我國各個層次并且不限于法學專業(yè)的教育過程都應當重視邏輯學的基礎知識體系的作用。同時,作為推理前提的法律的基本原則,也應當通過教育和宣傳成為公眾的常識,使得即便是非法律專業(yè)人士也能對一般的法律命題作出正確的推理與判斷。
公民法治意識對于我國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公民法治意識水平的影響因素多種多樣,但在我國法律制度不斷完善、各種權利得到更加有效保護、司法過程更加公開公正、執(zhí)法活動受到更嚴格約束的背景下,多數(shù)學者對于我國公民法治意識建設的前景抱有樂觀期望。作為一種價值觀體系,我們應當重視公民法治意識形成的內(nèi)在規(guī)律,強制和灌輸可能適得其反,反而應當通過各種方式鞏固公民法治意識形成的環(huán)境,使得此種價值評價體系的形成能夠更加穩(wěn)定,更加長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