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 剛
進化認識論作為現(xiàn)代認識論思潮中的一個分流,盡管有著自己的理論框架,但依舊是從傳統(tǒng)的認識論體系中脫胎而來,它同樣需要面對傳統(tǒng)認識論所提出的問題。譬如,“知識的來源是什么”“知識如何產生”以及“人類怎樣獲得知識”這些問題不只是引起了哲學家的思考,同時也獲得了科學家的關注。進化認識論試圖通過達爾文的進化理論來說明我們知識的先驗結構,并力圖使這些結構“動態(tài)化”[1]。進化認識論的核心思想來源于生物進化論,主要是自然選擇理論,將人類的知識演化篩選同生物學上的生存演化作類比。進化知識論認為知識的產生、變異、篩選、留存也經歷了知識間的競爭,適者生存,不適者被淘汰,不斷地演變進化。進化認識論本身同樣也是在這樣的規(guī)則下演化的,其大致的發(fā)展方向以及歷史進程可以分為三個時期:生物進化認識論、心理進化認識論、哲學進化認識論。在歷史上它們三者并不是嚴格的先后出現(xiàn),但發(fā)展歷程符合這樣的劃分。三個方向在現(xiàn)如今依舊相互影響。本文主要探討哲學進化認識論,但通過認識進化認識論本身的進化演變,可以更好地了解其精髓。
在面對如“人類的認識何以可能”這樣的問題時,一些科學家認為這不只是一個哲學問題,更是一個科學問題,他們認為對此類問題的回答要深入對人類認知器官的研究。
近代生物進化認識論的先驅、德國著名生物進化論者??藸柺紫忍岢隽巳祟愐庾R的遺傳相對性,并運用達爾文進化論的觀點,如關于自然選擇的觀點去解釋人類的認知能力。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許多生物學家傾向于生物進化認識論思想,認同人類認知能力依賴生物學結構。洛倫茲與雷德爾是生物進化認識論的重要人物,系統(tǒng)論述了人類認知能力的認識進化論。
洛倫茲是進化認識論的創(chuàng)始人,主張人類的認知系統(tǒng)是進化的產物,應從生物學入手研究人類認知能力問題。其中,了解認識發(fā)生的生理層面的前置條件和認識能力產生的物質基礎是最重要的。他提出人類認識能力的進化是隨人類生物性狀的發(fā)展而發(fā)展的,先驗認知能力是人類共有的認知范式,是隨著自然選擇不斷淘汰和保留的結果,具有遺傳性和可持續(xù)性。他通過將人類與動物,甚至與所有有機體生物的感知器官加以研究對比,嘗試研究人類認識產生的“先天性”特征?!霸趥€體發(fā)生上先驗的東西在系統(tǒng)發(fā)生上是后驗的。”[2]人類種群系統(tǒng)分析表明,個體先天器官在人類繁衍過程中進化,人類認識能力是自然環(huán)境進化的結果。人類的認識能力不同于眾多其他生物經過自然選擇后所遺留下來的特化器官,它是具有普適性的。而進化本身就是一個認知過程,生命就是不斷異變、選擇、淘汰、遺留并在此基礎上學習進化而來的。人類之所以有著共同的認知結構,在于人類所共有的生物特征。
雷德爾認為認知水平差異是由生理器官的進化程度決定的,他將重點放在了人類進化過程中器官的演變。人類與外部環(huán)境進行交互的器官才是認識發(fā)生的前提條件。人類與其他動物的感官無本質區(qū)別,僅在復雜程度和精度上有差異。他通過比較人類與動物的生理器官,探討了人類認知器官的進化歷程與發(fā)展規(guī)律,認為進化是逐漸“進步”的,最終歸于人類的認知水平。人類擁有類似知識的原因在于個體器官之間的相似性。個體的認知能力與水平在種群中不斷修正,并以生物學器官的演化表征出來。
由此我們可以看到,生物進化認識論最初是關于人類認知能力產生和演化的生物學學說,與經驗科學緊密相關,關注人類認識的起源問題。
相較于生物進化認識論對人類整個種群系統(tǒng)認識能力的生物學結構以及感知器官的演變發(fā)展的研究,心理進化知識論偏向于認識能力的個體心理結構。在心理進化知識論領域中,皮亞杰的研究成果有著重要的地位。他所提出的發(fā)生認識論盡管未曾使用進化認識論的名字,卻依舊對心理進化認識論產生了深刻的影響,為整個進化認識論的發(fā)展提供了良好的條件。
與生物進化認識論不同,皮亞杰的發(fā)生認識論沒有將人類的認識能力完全歸因于人類的生物學結構,他認為生物進化認識論過分強調自然環(huán)境對人類基因遺傳的選擇,這樣的說法認為人類的認識能力完全取決于先天的生物學結構而忽視后天環(huán)境所帶來的影響。他提出人類的生物學結構確實為人類的認識能力提供了基礎條件,但是這樣的生物學“只能決定后天成就的不可能或者說可能性的范圍有多大”[3]。人類的生物學結構使人類產生了認識反應架構,這些架構所框定的只是人的認識能力的邊界,但人類的認知能力并沒有被先天的生物學結構完全限定,而是在先天條件與后天因素的共同作用下發(fā)揮其功能。盡管生物學基礎已經給人的認識能力限定了范圍,但是人類的認知圖式卻依舊是在后天環(huán)境中逐漸形成的。個人認知圖式的產生過程同樣也是進化式的,個人意識的思維圖式在與外界環(huán)境互相作用時也經歷著適者生存的篩選機制。這種進化認識論觀點與生物學的進化認識論有顯著區(qū)別,它更加關注個體認知能力后天的進化與發(fā)展。
當生物進化論在社會的諸多方面產生影響時,其思想也影響到了哲學的認識領域,并產生了哲學進化知識論。當哲學家開始利用進化論的思想思考認識論中關于知識進化的問題時,也經歷了復雜的歷程。無論是早期的馬赫、彭加勒等人,還是后來的波普爾和坎貝爾,都對哲學進化認識論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馬赫與彭加勒等人基于自己的研究,提出了關于進化認識論的一些看法。他們認為,人的物種和思想知識都是自然界演化的產物,都是通過自然選擇機制發(fā)展建立。由此,認識的演變也要服從自然選擇的機制,而這種適應的最終目的在于使人類更好地存在于現(xiàn)實世界。[4]知識并非天生就具備真理性,而是人類為了方便生存而提出的假設性構想。這些構想幫助人們積累經驗,減少驗證麻煩,使認識得以延續(xù)和進化。人類將經驗組織成知識,作為未來知識的基底。從進化論角度看,知識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永恒進化的,只是人類知識無法達到徹底完備的水平。進化認識論的觀點得到了諸多實用主義者的贊同,威廉·詹姆士更是提出“真理的意義不過是這樣的:只要觀念有助于使它們與我們經驗的其他部分處于圓滿的關系中,有助于我們通過概念的捷徑,而不用特殊現(xiàn)象的無限相繼續(xù),去概括它、運用它,這樣,觀念就成為真實的了”[5]。這樣就將認識的真理性與實用性相互關聯(lián)起來,知識的進化不僅是適應的過程,還是一個創(chuàng)建的過程。
波普爾是首位將進化認識論發(fā)展為科學認識論的哲學家,他在《客觀知識——一個進化論的研究》中系統(tǒng)闡述了哲學進化知識論,用進化論的思想闡明了人類認識的產生、篩選、發(fā)展、存續(xù)等階段。認識活動的進化發(fā)展歷程與生物進化相似,具有一定的盲目性,通過試錯方法在自然選擇規(guī)則下進行。
波普爾提出了“三個世界”理論,“第三世界是智性之物的世界,即客觀意義上的觀念的世界”[6]。人的知識便是屬于“世界3”的產物,而“世界3”的演變也是一種生物進化論式的發(fā)展。
波普爾認為科學理論的誕生并沒有明確的理論指導,而是人們在面對生存過程中的各種問題與困難時為解決問題提出的猜測。這樣一來,人們認識的產生與增長就呈現(xiàn)出一種模式。首先是人們遭遇困難或問題,隨后提出嘗試性的理論與猜測,經過適應性、競爭性的斗爭排除掉錯誤,最后留存下適合的理論。這種模式不斷循環(huán),問題與理論逐步深入發(fā)展,從而使人類知識不斷進化。人類知識的增長與發(fā)展歷程,并不是對指導性理論的確證與構建,而是在生存斗爭中不斷淘汰不適應的理論。人們面對問題時所提出的猜想是多種多樣的,各自都在其所擅長的領域提出自己的假設與猜測,由此形成各種不同的理論,共同競爭并且一同接受檢驗與淘汰。而困難或問題的產生則是由于有機體的期望與現(xiàn)實不符合,而有機體為了生存下去不得不去解決。但無論如何,有機體(或生物體)的學習過程或知識增長,取決于其自身經驗與預期結果的綜合影響?!叭恳勋@得的知識、全部學問,都是由對某種形式的知識或傾向的修改而構成的,歸根結底是由先天傾向構成的?!保?]在眾多繁雜的推測性理論面前,人類在生存競爭中用以衡量理論優(yōu)劣的標準是可證偽度。
波普爾與進化認識論的先驅們不同,生物認識進化論關注人類認識能力的生理結構和前提,心理認識進化論關注認識能力在后天認識過程中形成的結構形式,而波普爾更注重認識內容如何客觀且自主地發(fā)展,而這種發(fā)展符合進化論思想。
坎貝爾在波普爾的基礎上討論了知識個體的進化演變問題。他指出個體知識的變異具有隨機性和盲目性,需要通過試錯來逐步完善。經過競爭,好的理論得以留存,錯誤的理論則被淘汰。社會文化環(huán)境會對個體的知識結構、知識獲取方式以及知識應用等方面產生影響。這些影響會作用于個體對知識的理解和掌握,從而影響個體知識的變異和演化。知識的變異過程是復雜而動態(tài)的,需要不斷地進行修正和完善。個體會通過不斷地試錯來探索新的知識領域,并逐漸完善自己的知識體系。此后,篩選下來的知識被認識主體所接受,人們的知識理論便不再是單純的盲目試錯,主體會在內部將新的理論或知識與舊有的知識概念進行比較,從而不斷進行著新舊知識的進化演替。[8]經過篩選過程,留存的知識會形成更高級、更具備環(huán)境篩選能力的知識體系,并具有穩(wěn)定性和存續(xù)性。該知識體系將不斷演化,納入主體知識體系,同時篩選新知識并對新知識進行檢驗。
進化認識論主要是以生物基礎結構為起始,在自然選擇的作用下,人類整個物種的認知能力的進化以及人類的認識內容的進化為對象的認識論體系。[9]進化認識論與達爾文的進化論的關系是十分緊密的。關于進化論較為精簡的描述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在這樣一個核心觀點的表達下,達爾文的進化論更應稱之為演化論,即表明生物基于生存目的而做出的物種演變并不一定代表后一階段生物性狀比前一階段的生物性狀更為高級,而只是顯示出后一階段的物種種群更適應環(huán)境變化所提供的生存條件。進化認識論也有著類似的特征,即并非具有高級與低級的區(qū)分,僅僅表達為更適應知識存續(xù)的環(huán)境。
當哲學進化認識論表達出人類的認識能力與結構是在環(huán)境中進化的產物,擺在哲學進化認識論面前的便是許多需要回答的問題。在回答認識論的本質時,哲學進化認識論認為認識并不單純是對客觀事物的簡單反映,從本質上講認識是人類的感知器官與認知器官的共同作用下對現(xiàn)實世界的假設性重構。對現(xiàn)實世界的假設性重構,進一步在現(xiàn)實環(huán)境中經過適者生存的法則進行篩選才能得以保存并暫時被確定為認識??陀^知識存在與否在于其與現(xiàn)實的關聯(lián)性,其含義為客觀知識的存在表達是對現(xiàn)實世界有所認識。認識的屬性與現(xiàn)實相關聯(lián)使人們的重構理念受到“適者生存”框架的限制,認識也在一定程度上喪失了其超越性。人類認識結構的演化服從物種生存的底層需求,導致人類的認識活動圍繞著人類的生存活動。同時哲學進化認識論對于認識活動的前置條件即生物學上的認識器官與結構提出不同的見解。單從個體生物角度來看,個體所具有的認識器官與結構是先天賦予的;從整個物種體系來看,個體生物所具備的先天認識結構是在后天環(huán)境作用下演化而來的。面對認識能力的先天結構這一問題,哲學進化認識論給出了一種有別于傳統(tǒng)經驗論與唯理論的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