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星，張曉玲

(1.淮陰工學院 外國語學院，江蘇 淮安 223001；2.上海政法學院 語言文化學院，上海 201701)

身勢語(соматический язык)作為非言語交際中最常見、使用頻率最高的交際手段，是一個借助于人體各部位的動作和姿態(tài)來完成的特殊的傳遞信息和思想感情的符號系統(tǒng)。同語言一樣，身勢語也是一種社會契約，是為社會群體所接受并共同履行的契約[1]。由于受民族文化、社會習俗、表達習慣等因素的影響，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包括同一文化背景下的男性與女性有著不同的非語言交際方式，其表情、動作、姿勢的表達方式與蘊含的意義也各不相同。本文擬借鑒美國著名學者卡克·W·貝克提出的分類方法，將俄語身勢語劃分為動態(tài)身勢語和靜態(tài)身勢語兩大類，分別選取其中具有明顯性別標記的有關身勢語進行闡述和分析，從中發(fā)掘俄羅斯男女兩性不盡相同的社會性別定型機制，以期為身勢語研究探求新的理論支撐和研究方法。

一、俄語動態(tài)身勢語的社會性別定型分析

從總體上看，動態(tài)身勢語可劃分為接觸性(тактильные жесты/жесты-касания)和非接觸性(нетактильные жесты)兩大類。其中，接觸性身勢又可分為接觸自身和接觸他人(他物)，即自觸和他觸兩類。所謂自觸，指的是個人身體各部位之間的觸摸，它是自我親密性行為，往往在人們的不自覺中表現出來，表達各種復雜的情感。例如，就“抓頭發(fā)”(рвать волосы)這一動作而言，屬于典型的女性化動作，通常表示困惑、羞愧、悔恨或者痛恨；“手托下巴”(подпереть подбородок рукой)的動作，即“手掌彎曲，掌心或手背托住下巴頦兒”，也多見于女性，“據說這是一種代償性動作，用來取代擁抱自己所親近的人，或用以體會安慰與親密接觸的快感”[2]；而男性表示這種意義的動作是“撫摸胡須”(погладить бороду)或者“撫摸下巴”(погладить подбородок)。除此之外，根據俄羅斯學者克列伊德林(Г.Е.Крейдлин)的觀察和研究，典型的俄羅斯男性自觸動作還包括“撓后腦勺”(чесать в затылке)、“搓手”(потирать руки)、“手擊額頭”(постучать рукой по лбу)、“用手拍拍肚子”(похлопать рукой по животу)等。常見的女性自觸動作則包括“理一理頭發(fā)”(поправить волосы)、“用手捂住嘴”(прикрыть рот рукой)、“咬嘴唇”(кусать губы)等。

至于他觸，顧名思義不再是單個人的一己行為，而是指與他人身體的多樣化接觸。據德斯蒙德·莫里斯(Desmond Morris)在《人類行為觀察》(《Man Watching》, 1985)一書中所說，根據各項觀察，目前有457種身體接觸方式，最常見的當屬握手、擁抱和親吻等禮節(jié)性觸摸。以握手(рукопожатие)動作為例，俄語中就區(qū)分出兩種不同的握手方式，即“подать/протянуть руку лодочкой кому”(向某人伸出船形的手，即弓著手掌與人握手)和“подать/протянуть руку лопатой кому”(向人伸出鏟形的手，即握手時手伸得筆直)。根據阿吉申娜等(А.А.Акишина и др.)人的觀點，前者是相互認識、打招呼時表示害羞、難為情的動作，因而通常為女性使用；后者表示的則是缺乏教養(yǎng)或藐視對方的動作，常見于男性之間[3]。

在俄羅斯，“吻”(целовать/поцелуй)作為一種表達親密的方式，是男女之間見面打招呼時較常使用的動作行為，其中以“целовать руки”(吻手)或者“приложиться к руке”(將嘴唇貼在手上)最具代表性?！拔兆Ψ缴爝^來的手，將雙唇輕觸手背”，這是俄羅斯男性對女性彬彬有禮的問候。但是在中國，除了戀人、夫妻之間，很少見到“男性吻女性的手”這一見面問候動作，“不僅是受千百年來流傳下來的傳統(tǒng)禮儀的影響，而且源于東方男女兩性的羞澀與矜持，男性不好意思這樣做，羞于吻女性的手，女性也會感到不習慣、不自然，難以接受這一見面問候禮節(jié)，在公共場合尤其如此”[4]。試比較①：

(1)[Степан:]Прошу извинить...я только проститься, Касьяновна.(Целуя руки.)Будь тут здорова и весела.(Л.Леонов, Метель)

[斯捷潘：] 請原諒……我很抱歉，卡西婭諾夫娜。(吻了吻她的手。)祝你健康快樂。

(2)—Я не помешала?—спросила Нина Александровна.

—Напротив!—воскликнул плановик иприложился сухими губами к руке Нины Александровны.—Если бы вы знали, как вас обожает Людмила!(В.Липатов, Повесть без начала, сюжета и конца)

“我不礙事吧？”尼娜·亞歷山德羅夫娜問道。

“恰恰相反！”計劃工作人員喊了一聲，將干巴巴的嘴唇貼在尼娜·亞歷山德羅夫娜的手上?！澳喼辈恢懒旅桌涯绨莩墒裁礃樱　?/p>

(3)路凱顫抖抖地抓住馬越的手，……突然拿著這只手貼在自己的臉上、嘴上！(蔣子龍,《弧光》)

在例句(1)和例句(2)中，“целовать руки”(吻手)和“приложиться к руке”(將嘴唇貼在手上)盡管出現在不同的語境中，但從使用者方面看，都是由男性(Степан和плановник)完成的，用于表達對女性交際者(Касьяновна和Нина Александровна)的“問候”之意，而且與口頭表達的話語相輔相成，成為言語交際和非言語交際手段相互融合的語用實例；而在例句(3)中，陸凱和馬越本是師生加同志關系，而且馬越已婚，但馬越根據“陸凱抓住她的手，并將手貼在臉上、嘴上”這一行為，判斷其對自己產生了愛情(事實亦是如此)，可見漢語中的“吻手”有較明顯的標志愛情的作用。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許多表示親昵的社交接觸，如“搭肩”“拉手”“拐胳膊肘”等。從動作方式上說，俄語中的觸摸有“хлопать/хлопнуть”(拍，如хлопать по плечу), “гладить/погладить”(摸，如гладить чью руку), “толкать/толкнуть”(碰，如толкать в бок), “стучать/стукнуть”(敲，如стучать по спине), “ударять/ударить”(打，如ударить по колену), “брать/взять”(抓，如взять за руку),“закрыть”(捂，如закрыть глаза руками кому)等多種表現形式，且大都有自動和他動的區(qū)別。例如，“摸臉”(погладить по лицу)，即一只手或雙手撫摸臉頰。用于他動時多表示喜愛、親昵，是僅次于接吻的親密接觸，多見于大人對小孩，戀人之間也較常用。成年人及男性青年之間極少見。相當熟識的女青年之間，表示親昵時可能使用。

“手拉手”(взяться за руки)或者“緊摟肘部”(сжать локоть)也是他觸行為的表現形式之一，在俄羅斯和中國人的日常生活和社會交往中時有所見。在俄羅斯，手拉手或者緊摟肘部的動作通常出現在異性之間。手拉手這一動作沒有什么特定的內涵，而緊摟肘則包含兩層意義：第一，如果男性緊摟而不是“手扶著或者挽著女性的肘部”(взять за локоть)，即與后者相比，力度稍大一些，這一舉動是一種征兆型動作(симптоматический жест)，表明該男有曖昧愿望或想有性愛舉動；第二，被摟肘者既可以是男性，也可以是女性，而緊摟者則希望通過自己的動作來阻止對方，希望被摟肘者不要說出任何有損于摟肘者和其他人的話[5]。但是，在中國則是另外一種情況，手拉手或摟肘動作多出現于同性之間，異性之間主要是關系親密者，如戀人、夫妻、母子等。根據周民權等國內學者的觀點，“盡管關系親密的同性之間經常有肢體接觸，但表現形式各異：女性之間經常是手挽手的，男性之間則是相互摟著肩”[4]146。在中國人看來，彼此熟悉的同性之間無論手挽手，還是相互摟肩或者緊握肘部，一般屬于正常的交際行為，是親密友好的表現。但是，在俄羅斯和西方的其他國家，同性之間的這些動作常被視為典型的“同性戀”行為，與其社會主流意識及社會性別定型似乎格格不入。當然，對于那些同性戀已經合法化或者寬容大度的國家來說，這些現象則應另當別論。

總的來講，女性之間發(fā)生肢體接觸的可能性大約為男性的4倍[6]。這是因為女性的普遍社會形象是柔弱、缺乏獨立性，所以人們對她們之間相互依靠、支持的身勢語表示理解和認同，而男性是獨立和剛強的象征，過分親密會讓人產生誤解。在俄羅斯的文化定型中，男性對女性獻殷勤時享有優(yōu)先撫摸權，他通常首先攙扶女性或者拉她的手，摟住她的腰或者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而當相互間的關系達到曖昧狀態(tài)時，會首先吻她并進一步深化親密的撫摸和溫存行為[7]。無疑，這是兩性之間支配關系的直觀反映，男性通過觸摸體現了他們的支配地位。一般來講，權力者和依附者之間的觸摸關系是不平等的。通常情況下，權力占有者有權觸摸依附者，而依附者則不允許獲得互換。

非接觸性動作，即通常所說的“肢體動作”(телодвижение)，指的是由身體各部位的活動、移動而構成的動作性體態(tài)，大致可劃分為頭部動作、手部動作、軀干動作、腿部與足部動作等4種類型，其中以手部動作的社會性別定型特征最為明顯。例如，“攥拳”(сжать руку в кулак)，即雙手或一只手的手指用力并攏握成拳，是俄漢語中都很常見的手部動作，但意義卻大不相同。在漢語中，攥拳是情緒高度激動或思想高度緊張時的外在表現，既可以表示內心極度憤怒，也可以用于宣誓，表示決心的堅定，借以增強語言的力度，而且攥拳這一動作的使用者多是男性，又以成年人為主，女性很少使用[8]。而在俄語中，攥拳則表示其他意義。試比較：

(4)“無法無天！”嚴班長的拳頭攥得咯咯響，“……去告他?！?石言,《秋雪湖之戀》)

(5)—А товарищ твой нас не подведёт?

—Ты что! Он человек железный.(Пареньсжал руку в кулак.)Раз уж обещал, так обязательно сделает.

“你的同伴不會讓我們難堪吧？”

“瞧你說的！他是個鋼鐵一般堅強的人。”(小伙子將手握成拳頭。)“既然答應了就一定會辦到的?！?/p>

在例句(4)中，嚴班長不僅嘴上說出了“無法無天”這樣的話語，還“把拳頭攥得咯咯響”，充分證明了其內心的“憤怒”情緒；在例句(5)中，伴隨“сжать руку в кулак”(攥拳)動作說出的“Он человек железный”(他是個鋼鐵一般堅強的人)這句話，決定了其意義是表示“性格堅強”。

“揮拳敲打桌子”(стукнуть кулаком по столу)，即用拳頭敲擊桌子，也是俄羅斯男性的常用動作，通常表示氣憤、神經質、堅決不同意對方觀點或者禁止做某事。請看例句：

(6)—Да всё мне противно!—закричал отец и стукнул кулаком по столу.②

“我討厭這一切！”父親叫了一聲，用拳頭敲打著桌子。(本文作者自譯)

(7)—Не позволю!—Гуровстукнул кулаком по столу.—Я высказываю предположения, и никто не может мне помешать делать это!(Н.И.Леонов, А.В.Макеев, Эхо дефолта)

“我不允許！”古洛夫用拳頭猛擊桌子?！拔抑皇窃谡f一種猜測，沒有人能阻止我這么做！”(本文作者自譯)

“雙手背后”(заложить руки за спину)是中國男性常使用的動作，站立或走路時，雙臂背在背后并用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掌，顯示的往往是一種優(yōu)越感和自信心。在人們眼中，背手似乎是大干部的“專利”，一些有一定身份和地位的官員，通常喜歡用這一動作來展現自己的威嚴與自信，甚至有時與下屬說話時依然如此，一副裝腔作勢、傲然自得的樣子，讓其他人感到很不舒服[5]14。同樣，這一動作在俄羅斯男性中時有所見，并沒有什么特殊的意義，但俄羅斯女性較少使用；而“雙手叉腰”(упереть руки в бока; подбочениться)，即用雙手的手背(或手掌)握成拳頭放在腰上，卻常見于俄羅斯女性。

在日常生活和社會交往中，俄羅斯女性“雙手叉腰”的動作通常表達兩種意義：一是自吹自擂，想炫耀自己；二是果斷、堅決，堅持己見[9]。試比較：

(8)—Вот, взгляни-ка, что мне муж подарил!(Женщина подбоченилась, показывая подруге обнову.)Правда, мне идёт?(Акишина и др., 1991: 107)

“喏，瞧瞧我丈夫送了什么給我！”(她雙手叉腰，向女友炫耀她的新衣服。)“很適合我，對嗎？”

(9)Схватив за волосы,она ткнула меня лицом в стол так, что я разбил себе нос и губы, а она подпрыгивая, изорвала чертёж, сошвырнула со стола инструменты и ,уперев руки в бока, победоносно закричала:—На, черти! Нет, это не сойдётся!(М.Горький, В людях)

她揪住我的頭發(fā)，把我的臉往桌子上撞，弄得我的鼻子和嘴唇都破了。而她呢，一躍而起，扯碎了圖紙，將桌上的儀器統(tǒng)統(tǒng)掃到地上，然后雙手叉腰，得意洋洋地喊道：“你倒是畫呀！哼，這不會有結果的！”

在例句(8)中，“她”之所以“雙手叉腰”(подбочениться)，實則是在向其女友“炫耀”丈夫給她買的新衣服，這一點在其嘴上所說的“Вот, взгляни-ка, что мне муж подарил!”(瞧瞧我丈夫送了什么給我！)等話語中可以得到證實；在例句(9)中，通過“她”在“雙手叉腰”(упереть руки в бока)之前完成的“схватить за волосы”(揪住頭發(fā)), “ткнуть меня лицом в стол”(把我的臉往桌子上撞), “изорвать чертёж”(扯碎圖紙), “сошвырнуть со стола инструменты”(將桌上的儀器統(tǒng)統(tǒng)掃到地上)等一系列動作，可以推斷得出，“她”堅決反對“我”畫畫，固執(zhí)地認為“我畫畫是不會有結果的”。

二、俄語靜態(tài)身勢語的社會性別定型分析

俄語身勢語的社會性別特征在其靜態(tài)構成，尤其是姿勢(поза)方面也表現明顯。所謂姿勢，指的是身體(部分或全身)呈現的樣子，具有相對的靜止性。根據俄羅斯學者的觀點，姿勢大致可以分成直立姿勢(ортоградная поза，如立姿和坐姿)以及水平姿勢(горизонтальная поза，如臥姿)兩個類別。總的來講，人類的基本姿勢大致相同或相似。但是，隸屬于不同文化的人，尤其是被賦予不同性別角色的男性和女性也都有自己獨特的站立、蹲跪和坐臥特點。

站姿(положение стоя)，也稱“立姿”，是人們生活交往中一種最基本的舉止，一個人是優(yōu)雅是粗俗，是得體是無禮，都能在他的站立姿勢間找到影子。例如，演說家講演時，挺身而立，頭稍微高昂，給人以風度翩翩、善于鼓動的印象；下級聽上級的指示時，低頭微微曲腰地站著，給人以謙虛、恭敬、順從的印象[10]。俗話說“站如松”，對男士而言應有挺拔之美，對女士而言應有亭亭玉立之美。在與人交往的過程中，“雙腿岔開站立”(стоять, широко расставив ноги)是一個傳達支配意味的動作，屬于非常典型的男性姿態(tài)。

如同展示胯部的動作一樣，雙腿岔開站立會把雙腳堅實地踩在地面，仿佛在清楚地告訴別人，自己毫無離開的打算，盡顯男性的威武霸氣。例如：

(10)Онстоял, широко расставив ноги на шпалах, и голосом ?倕настоящего мужчины?倖 и патриота говорил с Америкой: ?倕Железные дороги...Кому они нужны??倖③

他站在那里，雙腿岔開站在枕木上，用一個“真正男人的”和一個愛國者的聲音對美國說：“鐵路……誰需要它們？”(本文作者自譯)

例句(10)中，“他”在用一種“真正男人的”(голос настоящего мужчины)、愛國者的聲音來跟美國談判時，“雙腿岔開站在枕木上”(стоять, широко расставив ноги на шпалах)，充分彰顯了其在此次對話中不可撼動的身分和地位。

就坐姿(поза сидения)而言，我國自古以來就講究“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行得正，坐得穩(wěn)”“站如松，坐如鐘”。這都是對坐姿的要求：符合禮節(jié)，坐得端正，上身穩(wěn)直?！岸俗薄拔Ｗ薄耙凶薄肮蜃薄氨P坐”“斜坐”，這是講的坐的各種方式。其中，“跪坐”在今天的交際中已不大用了，“盤坐”也只適用于和尚修行與氣功愛好者練功(也有北方老太太“盤坐”在炕上)，社交場合很少使用?！白P不安”“坐臥不寧”“如坐針氈”“坐立不安”等，是描述和形容坐的心態(tài)；“陪坐”“請坐”“請上坐”“侍坐”(如子路、曾希、冉有、公西華侍坐)，是將坐姿同坐者的身份(主客)、地位(尊卑)、關系(師生)等直接聯系在一起?？梢?，坐姿本身就是在用不同方式傳遞豐富的信息。無論在過去講究禮儀的時代，還是今天講究交際藝術的時代，坐姿都是要十分注意的[10]208。

俄語中常見的坐姿有：1)сидеть на краешке стула(即坐在椅子的邊緣上，身體略往前傾)，表示猶豫不決、缺乏自信、膽怯，或是在上司面前極度恭敬、臣服、奴顏婢膝；2)сидеть, откинувшись назад(即坐在座椅里，背靠椅背)，是一種悠閑自在、無拘束的姿態(tài)，多見于非正式交際場合或休息時；3)сидеть, подавшись наклонившись вперёд(即坐著，身體朝談話人方向前傾)，表示感興趣、聚精會神聽對方說話，或者對上司表卑躬屈膝、甘愿效勞等[9]45-47。

準確地講，一個人的坐姿也是他的素養(yǎng)和個性的顯現。得體的坐姿也可以塑造社交者的良好形象，否則就會使人反感。從這一點看來，可以說“坐如其人”。對于作為社會交際主體的男性和女性來講，更是如此，尤其在社交場合必須嚴格規(guī)范自己的坐姿。按照人們潛意識里的社會性別定型，“女性坐著時應該并攏雙腿，腳踝交叉，即便架腿，也要將兩條大腿緊壓著上下交叉，不要交叉過大”[11]，力求表現溫文爾雅、自然輕松的淑女風度；相比之下，社會對男性坐姿的要求比較寬松。例如，在阿吉申娜等(A.A.Акишина и др.)學者編著的《俄語身勢語詞典》(《Жесты и мимика в русской речи》)中就列舉了兩種具有明顯性別標記的坐姿，即“сидеть, расставив ноги”(岔開腿坐著)和“сидеть, скрестив(сложив)ноги”(雙腿交叉地坐著)。男性“岔開雙腿，兩條腿相互離得很遠地坐著”近似于現實生活中常見的“把雙腳放到桌子上”“把手放到別人的肩膀上”等行為[3]59。在交際雙方具有同等地位的交際場合下，說話人之所以會有這樣的肢體動作表現，“實則是在以無聲的方式向對方宣布自己對于某些空間的占有權和使用權，反映出其內心強烈的控制欲望”[11]16，符合男性的行為風格。相比之下，姑娘們保持“交叉雙腿，把雙手放在膝蓋上”的坐姿，謙恭而優(yōu)雅，符合女性通常遵從的“站有站相，坐有坐相”這一社會性別定型。

此外，“翹二郎腿”(сидеть нога на ногу/нога за ногу)，即坐的時候把一條腿擱在另一條腿上，同時可以用雙手抱膝或者晃動一條腿，也是俄漢語中較為典型的男性坐姿，通常表示“悠閑自在、得意、滿不在乎”等意義。一般說來，當交際雙方是平起平坐的平等關系，且彼此已經熟知時，翹二郎腿無可厚非。但如果交際雙方屬于初交，見面時一方過于隨便，首先翹起二郎腿，則可能引起對方(一般是舉止謙謹的人)的反感。在上對下、尊對卑的交際場合，動作者翹著二郎腿，而對方是站著或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著，以此顯示自己在身份、職務、地位、權勢等方面的優(yōu)越，有時還含有賣弄，甚至輕蔑對方的意味。下對上一般不宜如此，有個實例可從反面說明這一點：

(11)“向南，這兩天氣氛可不對?！笨禈反蟠筮诌值赝巫由弦坏?，翹起二郎腿說道。一沒旁人，他對李向南就再也不像對個縣委書記了，變得同學之間一樣隨便。(柯云路,《新星》)

在例句(11)中，由于身份和地位的懸殊，康樂原則上不可以在縣委書記李向南面前“翹二郎腿”。也只有在沒有旁人的情況下，他才敢于做出這樣的舉動，“變得同學之間一樣隨便”。

總之，身勢語是社會性別定型的重要表征形式。在俄羅斯，男性和女性分別被賦予不同的形象和角色定位，社會性別定型的區(qū)別折射在身勢語中，使得兩性的舉止行為在具有某些共有特征之外，也形成了其各自的特色。其中，“подпереть подбородок рукой”(手托下巴), “кусать губы”(咬嘴唇),“подать/протянуть руку лодочкой кому”(向某人伸出船形的手),“упереть руки в бока”(雙手叉腰), “сидеть, скрестив ноги”(雙腿交叉地坐著)等是典型的女性化動作，盡顯女性柔美；“погладить подбородок”(撫摸下巴),“стукнуть кулаком постолу”(揮拳敲打桌子), “подать/протянуть руку лопатой кому”(向人伸出鏟形的手), “стоять, широко расставив ноги”(雙腿叉開站立), “сидеть нога на ногу”(翹二郎腿)等則是男性的常見動作，充滿陽剛之氣。而在異性交際中，“целовать руки”(吻手), “взяться за руки”(手拉手), “сжать локоть”(緊摟肘部)等動作的主動者一般是男性，以此體現了他們的支配地位。俄語不同類型身勢語的社會性別定型，展現著本民族獨特的文化魅力。

注釋：

(1)如無特殊標注，文中的俄語例句均選自Акишина А.А.Кано Х.Акишина Т.Е.Жесты и мимика в русской речи:лингвострановедеческий словарь[K].Москва: Русскийязык, 1991.對應的漢語譯文均選自阿吉申娜編著, 朱蝶、劉仲陽譯.俄語體態(tài)語辭典[K].北京: 語文出版社, 1999.

(2)例句(6)選自俄羅斯國家語料庫(https://ruscorpora.ru/)。

(3)例句(10)選自俄羅斯國家語料庫(https://ruscorpora.r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