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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戲癡

        2023-03-13 14:37:53孟憲岐
        安徽文學(xué) 2023年3期
        關(guān)鍵詞:水蓮秦瓊長庚

        孟憲岐

        熱河的戲班有好幾個,比較有名的是徐家京劇戲班、劉家評劇戲班、郝家河北梆子戲班。其中,名聲顯赫者,非郝家河北梆子戲班莫屬。

        郝家河北梆子戲班有倆臺柱子,幾乎家喻戶曉。一是唱胡子生的水蓮,一是唱青衣的長庚。

        一般唱胡子生的都是男人,水蓮是女人,但音域?qū)掗?,音質(zhì)渾厚,唱腔激昂;相反,長庚是男人,卻音域華麗,音質(zhì)柔美,唱腔圓潤。

        水蓮是班主的養(yǎng)女。

        長庚是班主的養(yǎng)子。

        班主便是曾經(jīng)在東北唱響的郝功夫。

        當(dāng)年班主是唱武胡子生的。

        那會兒,有一傳統(tǒng)劇目叫《觀陣》,是戲班的拿手好戲。而《觀陣》里的秦瓊,正是武胡子生的角色。劇情里,當(dāng)王周陪同秦瓊觀陣的時候,表演上運用了興足齊眉(朝天蹬)、單腿行走(探海)、斜跨回望(回頭望月)等繁難的工架身段,表現(xiàn)秦瓊所處的險境和激憤的心情。

        要想演好秦瓊這個武胡子生的角色,主要靠的是腿功,腿上沒功夫是唱不好的。

        班主那會兒的絕技就是能從四條摞起來的凳子上騰空翻下,就這個動作,當(dāng)時沒人能做,也沒人敢做。

        班主從小拜師學(xué)藝。師傅飾演《觀陣》里的秦瓊,能從兩條板凳上騰空翻下,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但班主不滿足從兩條板凳上騰空翻下,班主十五歲那年就做到了。

        班主自己悄悄練,先是三條板凳,他跳了無數(shù)次,挨了無數(shù)次摔,到底征服了三條板凳。

        二十歲那年,班主終于創(chuàng)造了奇跡,四條板凳摞起來,騰空翻下,贏得臺下掌聲如雷。

        俗話說,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班主就是憑著一股子志氣,憑著對戲曲的熱愛,把胡子生的角色發(fā)揮到極致。

        可惜,班主最后還是毀在了他對角色的癡迷上。

        有一回,三江首富姚老爺五十歲喜得貴子,請戲班唱三天大戲。班主正在戲班里挑大梁,很多戲迷就是沖他來的。班主也不含糊,前兩天都唱得很好,只是第二天夜里發(fā)燒,上吐下瀉,一宿沒消停。一夜之間,班主眼窩深陷,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走路都晃蕩,真是好漢子架不住三潑稀呀!

        大家都勸班主就別跳四條板凳了,就跳兩條板凳做個樣子得啦。

        班主面黃肌瘦,搖頭:“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好!得對得起姚老爺,也得對得起臺下的觀眾!”

        結(jié)果,班主硬撐著從四條板凳上騰空翻轉(zhuǎn)而下,到底是缺了點腿勁兒,落地時腿被摔折了。但班主沒吭聲,堅持一直把戲演完。

        等散戲后,班主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雖然,請名醫(yī)把骨頭接上了,但自此便跛了一條腿,再也沒能重上舞臺。

        班主就收養(yǎng)了兩個窮家孩子,水蓮和長庚。

        正值兵荒馬亂的年月,藝人顛沛流離,生活很是不易。

        為了能讓戲班生存下來,讓這十多人活得好一些,班主對每個人都很嚴(yán)厲,對每個人的唱、念、做、打,要求都十分苛刻。

        班主有一根戒尺,八分粗,兩尺長,是一根油光锃亮的小木棍,每個戲班里的人都對它不陌生。

        尤其是水蓮和長庚,對它更是熟之又熟。

        因為,他們都吃過它的苦頭。

        班主想把他的弟子們都培養(yǎng)成和他一樣優(yōu)秀的民間藝人。

        水蓮唱胡子生,難度很大,班主沒少給她吃偏飯。

        《觀陣》是戲班的招牌劇目,水蓮飾演秦瓊,那些招式她不能不學(xué)。

        為了能讓水蓮從四條凳子上騰空翻下,班主也吃了不少苦。

        天一亮,班主就拿著戒尺招呼戲班人員出來練功。

        男演員住的地方,班主直接闖進去,有沒起來的,班主的戒尺就落在這些人的屁股上。

        女演員住的地方,班主不好直接闖,就站在門口,一聲一聲喊:“起來啦!起來啦!”

        一直喊到女演員揉著惺忪的睡眼出來,班主才罷。

        水蓮練功,班主就在旁邊陪練。

        水蓮翻上翻下,班主就扶上扶下,直累得水蓮腰酸腿疼,班主也跟著腰酸腿疼。

        開始時,水蓮對班主的嚴(yán)苛很是不滿,偷偷跑了。

        班主就跛著一條腿四處尋找,一邊找一邊喊:“水蓮,水蓮,回來吧,師傅舍不得你!”

        水蓮躲在暗處悄悄抹眼淚。

        水蓮不想走,師傅對她恩重如山。沒師傅,她這個討飯娃哪能登臺唱戲?

        水蓮回來了,師傅依舊嚴(yán)厲。師傅手把手教水蓮一招一式,水蓮學(xué)到了很多東西。

        當(dāng)水蓮成為臺柱子時,她才理解班主的良苦用心。

        師傅是恨鐵不成鋼??!

        長庚更是沒少挨班主的戒尺。

        長庚這人有個毛病,演戲分觀眾。在城里演戲,他認(rèn)真不含糊,怕觀眾挑毛病。到了鄉(xiāng)下,他就吊兒郎當(dāng)——該唱好的拖腔,他就打折扣;該做好的動作,他馬馬虎虎不當(dāng)一回事兒。

        有一次在鄉(xiāng)下演戲,被一位老者當(dāng)場挑了毛病。

        戲演到一半時,老者登臺了,他問長庚:“幾天沒吃飯了?”

        長庚很不耐煩:“現(xiàn)在還撐得慌呢?!?/p>

        老者二話沒說,把剛才長庚唱的那段戲文唱了一遍,呵呵,那聲音,響遏行云,了不得。唱罷,又把長庚剛才的動作學(xué)了一遍,呵呵,那情態(tài),千嬌百媚,也了不得。

        長庚這才知道遇到了高人,再也不敢敷衍了。

        班主為此用戒尺狠狠抽打了長庚一回。那年,長庚已經(jīng)二十三歲了,和水蓮定了終身。

        后來,班主病逝,這個戲班子就靠水蓮和長庚的絕活撐下來,一直到全國解放。

        1952年,被熱河省人民政府命名為人民藝術(shù)家的水蓮和長庚來到班主的墓前,雙雙跪倒。

        若班主地下有知,一定會為他們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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