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雪萱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冬季取暖依舊是用爐子。每到冬季,父親就會把爐子收拾出來,挪到房間的正中央。爐子的材料用的是生鐵,厚重、結(jié)實;爐體很大,也很高;爐膛寬大,爐面平整。爐子放好后,再用長約一米的煙筒接在爐子上,煙筒也是用鐵皮焊接而成。父親把一節(jié)又一節(jié)的煙筒連接密封起來,蜿蜒的煙筒穿過房間,將熱能傳遞到每個角落。靠近家門的窗子上方要挖出一個圓洞來,把煙筒伸到房子外面。小時候,我常常在一片白色的世界里,看到裊裊白煙從每一家的窗戶飄出來,安靜地散開在天地間。
記憶里的冬天,外面是一場接一場漫天飄舞的大雪,狂風(fēng)呼嘯,滴水成冰;屋子里是燒得通紅的爐子,溫暖著家和家里的人。我每天放學(xué)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用雙手圈住煙筒,把腳放在爐子邊,讓暖暖的熱氣慢慢地熱了手、暖了腳。
家里的爐子上永遠放著一把大鐵壺,鐵壺里燒著滾燙的開水。吃飯時分,爐子上總是會有一鍋燉菜,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里面翻滾著白菜、粉條、豆腐、土豆、海帶……寒冷的季節(jié),吃上這樣一碗熱騰騰的燉菜,身體瞬間便暖和了。一般人家會放一些五花肉進去,但是因為我和妹妹吃素,所以父親只做素燉菜。
除了燉菜,童年記憶里最難忘的爐上美食還有烤紅薯和烤饅頭片。父親會挑選一些細細長長的紅薯,放到爐膛里面最上層的鐵圈上——有時也會放在爐膛下面的爐灰里,每隔一會兒就要將紅薯翻動一下。紅薯慢慢地烤熟,父親會用鐵夾子把烤好的紅薯小心翼翼地拿出來,放在一邊。紅薯稍微放涼一會兒,再把它已經(jīng)烤脆、烤干的皮兒剝掉,就可以吃了。那是我此生吃過的最香甜的烤紅薯,外面一層是脆脆的焦黃,里面則是糯糯的香甜。
有時我家也會在爐子上烤饅頭片。母親把白白的、變得冷硬的饅頭切成薄薄的一片片,然后放在擦洗得發(fā)亮的干凈爐面上。一面烤得焦黃了,再翻過另一面來接著烤,最后兩面都變得黃燦燦的,香脆的饅頭片就烤好了。吃在嘴里,饅頭片“喀嚓喀嚓”地響。等我稍微長大一些后,也在家里為弟弟妹妹們烤饅頭片和紅薯。我們吃著、玩著、笑著,兒時的光陰就在這些美麗的日子里一天天過去,我們也一天天地長大。
爐子生好后,在整個漫長的冬季和早春季節(jié),似乎從來也未曾熄滅過。到了晚上,父母會把爐子用黑炭和煤餅封好。封爐子絕對是一門技術(shù)活:封得太死,到了第二天清晨,不能及時燃燒發(fā)熱;而封得不夠,煤炭半夜就會焚燒殆盡,導(dǎo)致爐火熄滅。所以一定要封得剛剛好。
每天清晨,最是寒意襲人之時,父親總是第一個起床,用一根長長的爐錐子在爐膛里從上往下捅開幾個眼,然后火焰就會慢慢地從那些捅開的縫隙里燃燒起來,屋子里就會變得越來越暖和。那時父親才會叫我們起床。這些多年以前的細微之處,隨著歲月之河的流動,緩緩地沁入心扉,足以溫暖我一生的年月。
在我就讀的學(xué)校,冬天教室也是要生爐子的。從小學(xué)三年級開始,就由學(xué)生負責生爐子了。記得當時老師把學(xué)生分成兩個人一組,輪流負責生爐子。因為學(xué)校的黑炭和煤餅質(zhì)量差;而且每天下午三點放學(xué)前學(xué)生就封好爐子了,封爐的技術(shù)又差、時間又長,所以第二天清晨的爐火一般都熄滅了。
第一次生爐子的排名表公布后,我就開始發(fā)愁,不知如何是好。父親說,這點小事不用愁,他陪我一起去生爐子。我的心一下子就篤定了。從小開始,一旦碰到什么難事,只要父親說一句:“不用擔心,有父親在?!蔽铱偸橇⒖套兊锰嵍鵁o所畏懼。
冬季清晨,滿天寒星,父母陪我走在依舊發(fā)黑的路上,去學(xué)校生爐子。往事如煙,歷歷在目,有父母陪伴走過的路、度過的日子,就像一幅永恒而溫暖的畫面,定格在記憶熒幕上。
到了八十年代,暖氣逐步普及,我就讀的中學(xué)有了暖氣設(shè)備,我們家也從原來的平房搬到了有暖氣供應(yīng)的樓房。生爐子的歷史結(jié)束了,但多年過后,我仍難忘關(guān)于冬天、關(guān)于故鄉(xiāng)的記憶:仍然是燃燒著紅彤彤炭火的爐子,還有在爐子里烤熟的、香香脆脆的紅薯和饅頭片留在舌尖上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