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惠云
(漳州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通識教育學院,福建漳州 363000)
20 世紀20 年代末期創(chuàng)刊的《秋野》是一份兼具鮮明時代色彩和南洋色彩的文學刊物?!澳涎蟆笔嵌?zhàn)前中國對東南亞地區(qū)的稱呼,《秋野》為民國時期刊物,當時對東南亞地區(qū)多稱“南洋”,現(xiàn)在的研究文章一般用“東南亞”指稱傳統(tǒng)上的“南洋”。《秋野》由原上海國立暨南大學秋野社創(chuàng)辦,“真茹時期的暨南大學,學生團體之多,學生課余活動之頻繁,在江南八大學堂中,可以說是無可匹敵……在許許多多的文藝團體之中,最為外間人士所熟知,與外間的文藝界人士較多接觸的要算是秋野社”[1]?!肚镆啊纷髡呒扔心涎髢S生,又有不少中國現(xiàn)代重要作家;其內(nèi)容既緊跟中國文學發(fā)展潮流,又較多地涉及南洋生活和題材。在中國大陸把中國文學和南洋文學結(jié)合得如此之緊密如此之早,這種類型的期刊在民國時期是非常罕見的,即使放在整個中國現(xiàn)代文學發(fā)展史上,也是非常少有的[2]。多數(shù)研究者對二三十年代中國現(xiàn)代文學與南洋關系的關注,只停留在中國文化人士尤其是南下作家產(chǎn)生的影響,以及南洋華人對中國現(xiàn)代文學積極響應這兩方面,但很少關注這個時期南洋華僑在中國大陸的文化活動。而且《秋野》期刊在國內(nèi)收藏甚少,不易找全,若不及時加以挖掘整理和研究,恐成不可彌補的資源流失。
從筆者的考察來看,目前海內(nèi)外學術(shù)界尚無他人對《秋野》月刊及秋野社進行專門的研究,只有溫梓川有兩篇關于秋野社的回憶性散文——《秋野社的一群》和《漫談暨南的秋野社》集中談到了《秋野》月刊和秋野社,這兩篇文章收在《文人的另一面——民國風景之一種》這本書中,但只是以“漫談式”的口吻進行敘述,沒有進行系統(tǒng)深入的分析研究。郭惠芬著,錢林森、周寧主編《中外文學交流史·中國——東南亞卷》第416 頁、第420 頁引用筆者所做研究,將《秋野》月刊和秋野社納入東南亞留中作者的文學交流活動,進而納入中外文學交流史予以書寫,雖著墨不多,但《秋野》月刊的特殊意義已然言明。此外,暨南校史資料上也曾略提秋野社及《秋野》雜志。
《秋野》作者大部分為秋野社成員,多為在校師生,學生成員以僑生作者為主,主要有陳翔冰、鄭吐飛、妤雯、陳雪江、溫梓川、張嘉樹、馮伊媚、北溟、夾際、佃潮痕、劉柳子、戴淮清等,這些僑生作者多為暨南大學文學系的學生,文學功底較為扎實,在《秋野》中的文學實踐鍛煉了他們的文學寫作能力,從他們的生平足跡可以看出,他們中有不少人畢業(yè)后仍然從事文學事業(yè),為中國文學與東南亞華文文學的交流和發(fā)展做出了貢獻。而教師成員章鐵民、夏丐尊、顧仲彝、余楠秋、章衣萍、汪靜之、張鳳、葉公超等人則都是中國文壇的成名作家,他們基本都有作品發(fā)表于《秋野》。
除秋野社成員以外,暨南大學當時匯聚了一大批中國文壇名流,他們中有不少人也參與了秋野社的活動和《秋野》月刊的撰稿,包括魯迅、徐志摩、鄭振鐸、梁實秋、余上沅、王任叔、曹聚仁等。這些中國作家對南洋僑生主辦刊物《秋野》的支持,與南洋僑生直接的文化活動往來,以及對僑生往后文化創(chuàng)作生涯的影響,都是中國現(xiàn)代作家對南洋僑生乃至對東南亞華文文學產(chǎn)生影響的重要體現(xiàn)。另一方面,梁實秋、王任叔等中國作家在《秋野》上發(fā)表的作品有一些被研究者忽略而未曾編入其個人文集中,對《秋野》的梳理可以彌補這方面的遺漏,這些都有助于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及其與東南亞華文文學交流研究領域的進一步開拓和發(fā)展。
《新月》月刊主要作者中的梁實秋、徐志摩、余上沅、葉公超等人都曾參與《秋野》辦刊事宜?!缎略隆吩驴?927 年在上海創(chuàng)辦,與《秋野》差不多同一個時期,前期由原新月社社員的聞一多、梁實秋、徐志摩、余上沅等擔任主筆,受西方唯美主義文藝思潮影響較深,多發(fā)表詩歌和外國譯詩等作品,是二三十年代上海比較著名的文學刊物之一。其編輯梁實秋、余上沅為《秋野》的社外撰稿人,另一編輯葉公超是秋野社的成員之一,主筆徐志摩曾在秋野社做過演講,并在《秋野》上發(fā)表了散文詩名篇《秋陽》。另一方面,《秋野》從第一卷第五期以后改由徐志摩、梁實秋等創(chuàng)辦的新月書店統(tǒng)一批發(fā),由此可見,《秋野》與《新月》的主要作者群關系之密切。
梁實秋(1903—1987),1924 年科羅拉多大學畢業(yè),西文造詣和文學功底都極為深厚,一生著作頗豐,尤以翻譯《莎士比亞全集》和寫作《英國文學史》著稱,是中國現(xiàn)代文壇上的一流作家。梁實秋于1927 年任教于國立暨南大學,講授“文藝批評”之類的課程,是西洋文學系的教授。此前不久曾兼任上?!稌r事新報》副刊《青光》的編輯,經(jīng)常用“秋郎”的筆名寫些小品,后來這類作品匯成一部《罵人的藝術(shù)》,在新月書店出版,風行一時。到暨南大學任教之后,他也在《秋野》上發(fā)表作品。《秋野》主編陳翔冰在發(fā)刊號之《編輯后話》中說道:“本刊的野語是言論最自由的地方,其論調(diào)專在打擊虛偽和惡勢力?!读R人的藝術(shù)》之作者秋郎已允為野語撰稿”其中所說的“秋郎”就是梁實秋。但在《秋野》共12 期的作品中卻沒有梁實秋或以其已知筆名發(fā)表的雜文出現(xiàn),只有以他本名發(fā)表的《漢烈的〈回音集〉》和《佛洛斯特的牧詩》兩篇,都是關于外國文學的譯介和批評的文章,但據(jù)溫梓川回憶,“他也常常為我們的《秋野》月刊撰述”,再結(jié)合《編輯后話》中提及“秋郎已應允為野語撰稿”,而《秋野》的“野語”欄目中有很多以筆名發(fā)表而作者原名不詳?shù)碾s文作品,由此推測梁實秋在《秋野》上發(fā)表的文章應該不只這兩篇。就梁實秋在《秋野》上發(fā)表的兩篇文學批評而言,只有《漢烈的〈回音集〉》一文收入2002 年鷺江出版社出版的《梁實秋文集》第一卷中的《文學的紀律》,該集子首頁有作者寫的序言:“這幾篇文章都是在我的《浪漫的與古典的》出版以后發(fā)表的,大部分發(fā)表在上?!稌r事新報》的《文藝周刊》。只有《霍斯曼的情詩》載在《現(xiàn)代評論》,《漢烈的〈回音集〉》載在暨南大學的《秋野》,《文學的紀律》載在《新月》雜志創(chuàng)刊號?!庇纱丝梢?,《秋野》是初次刊登《漢烈的〈回音集〉》的刊物。而《佛洛斯特的牧詩》與《漢烈的〈回音集〉》在《秋野》上的發(fā)表時間僅隔兩個月,內(nèi)容在性質(zhì)上也基本相同,卻沒有一同收入集子,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
梁實秋《漢烈的〈回音集〉》和《佛洛斯特的牧詩》這兩篇文學批評文筆從容淡定,語言樸質(zhì)優(yōu)美,篇幅不長,但清晰地介紹和分析了英國漢烈和美國佛洛斯特兩位詩人及其作品,為《秋野》上不可多得的佳作:
漢烈是英國新詩派的一個先驅(qū)者,他的運用自由詩體,頗有精到之處,茲譯錄如后,略示其結(jié)構(gòu)與大意,音韻之佳,須讀原文方能領略。……漢烈自幼即受肺癆的糾纏,并且又是跛子,在身體方面頹敗已極,在詩里卻表示出極強烈的反動力。漢烈的詩沒有萎靡的情調(diào),語氣剛強,情感雄壯,如雕刻的希臘運動者,筋骨突露,勇氣百倍。……[3]
佛洛斯特是現(xiàn)代美國的一個詩人,他的詩差不多都是以鄉(xiāng)村生活為背景,……他講笑話,質(zhì)而不俚,淺而不陋,真是一個詩人而得了鄉(xiāng)村的風趣一個人。……有了詩人的眼光與品味,無論抒寫什么事物,自然地就成為詩。在鄉(xiāng)村,在城市,詩人都可以發(fā)現(xiàn)詩,因為構(gòu)成詩的元素,不是那鄉(xiāng)村或城市的背景,乃是那普通的常態(tài)的人性?!璠4]
這兩篇是典型的翻譯兼推介與評論的文章,分別發(fā)表于《秋野》第一卷第一期和第一卷第三期,為前期作品,之后《秋野》中翻譯、推介、賞析與創(chuàng)作經(jīng)驗研究等涉及外國文學的文章共計近30 篇,秋野社員章鐵民、陳翔冰、張鳳等人有不少譯作出現(xiàn)在《秋野》上,其特點是直譯與意譯結(jié)合,文白相間,所譯文章都較短,多屬中短篇小說、短詩和隨筆,張鳳更是在秋野社中大張旗鼓提倡“活體詩”,所謂“活體詩”,其實就是借鑒外國詩歌的自由體以解放傳統(tǒng)詞曲、樂府一類古典韻文,這些從大的方面說,是受當時中西方文化碰撞交流下中國文學發(fā)展潮流影響,從小的方面具體說,可以看出其受梁實秋譯介作品影響的痕跡。
梁實秋除了在《秋野》上發(fā)表作品以外,還曾親自指導《秋野》僑生作者的寫作。發(fā)表在《秋野》第一卷第五期上的《八指頭陀的生平及其詩》后面附有一篇文章《八指頭陀死期補考》,其作者陳翔冰在文中說道:“上文(即《八指頭陀的生平及其詩》——引者注)付印時,曾以呈現(xiàn)于梁實秋先生,對于八指頭陀死期,未能清楚,殊屬憾事。我又苦于見聞,資料之單薄,只得付疑。當時實秋先生允代查考,我心甚喜,不料他探問了幾個朋友都不知道……昨日實秋先生課完將歸滬,我方施施然從校中出,他和我打招呼后就對我講,八指頭陀的死期他查出來了”[5],梁實秋幫助《秋野》作者陳翔冰對八指頭陀的死期進行“查考”,而且從文中可以看出他還為此花了不少工夫,待他查出八指頭陀的死期之后,才有了這篇《八指頭陀死期補考》在《秋野》上發(fā)表??梢?,梁實秋對《秋野》的支持并不限于發(fā)表作品、引領潮流,還在于親自指導《秋野》僑生作者陳翔冰等人的寫作。
徐志摩(1897—1931),原名徐章垿,浙江海寧人,中國現(xiàn)代文壇上最出色的詩人之一,新月派的主要代表人物,1918 年赴美國留學,獲文學碩士學位,后入劍橋大學進修。1927 年任教于國立暨南大學,1928 年春受秋野社邀請到校演講,席上只吟詠了一篇散文詩《秋陽》,卻受到了學生的極大好評。此次演講的內(nèi)容是朗誦他本人的作品,形式頗為特別,后來這篇作品就發(fā)表在《秋野》第一卷第二期上,題為《秋陽》,收在天津出版社出版《徐志摩全集》第四卷詩歌集中,其出處注明為:“載一九二八年一月《秋野》文學季刊第二期(暨南大學秋野文學社辦),署名志摩;初收一九八八年上海書店出版《古舊書訊》第六期。朱勇強輯?!毙熘灸Α肚镪枴返淖畛醭鎏帪椤肚镆啊肥谴_實無誤的,而把《秋野》月刊說成“季刊”,則是訛誤。
《秋陽》是一篇極其優(yōu)美的散文詩,篇幅不長,只有幾百個字:
這秋陽——他仿佛叫你想起什么。一個老友的笑容或是你故鄉(xiāng)的山水。你看他多鎮(zhèn)靜,多自在,多可親愛。在半枯的草地上躺著,在斑駁的樹枝上掛著,在水面浮著。
你直想伸手去把他掏些在掌心里,朵著嘴去親他一口。
要是你是一顆露水,低低的蹲在草瓣上,他就從東邊的樹蔭里竄過來,一口噙住了你,叫你一肚子透明的思想顯得分外透明。
要是你是一只長脊背的翠鳥翹著尾巴,從湖的這邊平掠到湖的那一邊,就從水面上跳起來在你的羽毛上飛快地印下幾顆閃亮的金星。
不錯,他是一個有心思有恩情的——好朋友。他不嫌農(nóng)家的稻草,他一樣摩挲長得不豐綻的鮮果。他想法兒去拜會你閣樓上的破舊零星?!璠6]
演講席上徐志摩的聲調(diào)抑揚頓挫,使同學一番陶醉,但由于鄉(xiāng)音聽得不很清楚,過后內(nèi)容已忘大半,文章在《秋野》上發(fā)表之后,很多人“才知道是一篇詩一樣美的散文”[7],可見《秋野》發(fā)表的這篇《秋陽》還是頗有影響的。徐志摩在秋野社講座時朗誦自己的詩作《秋陽》后,《秋野》開辟“秋聲”專欄,自此泛起了一片“秋聲”。從陳翔冰《我是朵嚴冬的白雪》《瑪尼揚娜》等詩作中也可以看出其受到徐志摩影響的痕跡:注重節(jié)奏的韻律美和意象的表達等。
余上沅(1897—1970),湖北江陵人,中國戲劇教育家、理論家。1921 年畢業(yè)于北京大學英文系,1923 年留美入卡內(nèi)基大學藝術(shù)學院學習戲劇,繼轉(zhuǎn)紐約哥倫比亞大學專攻西洋戲劇文學及劇場藝術(shù),1925 年歸國,在北京組織中國戲劇社。1926 年秋,余上沅任暨南大學教授,并與徐志摩等籌辦新月書店,擔任編輯兼經(jīng)理,《秋野》月刊從第一卷第五期開始就由該書店統(tǒng)一批發(fā)銷售。余上沅在暨南大學期間,也積極參與《秋野》的撰稿活動,在《秋野》第二期上發(fā)表了《中國戲劇之現(xiàn)在及將來》:十年來,中國之戲劇運動,同時張著兩面旗幟,互相抗衡:一面是所謂之“舊戲”,一面是所謂之“新劇”,實在說,無論什么藝術(shù),只有好的壞的可判,沒有新的舊的可分?!f戲的不幸正與新劇相反:新劇不職業(yè)化,舊戲太職業(yè)化?!璠8]
文章闡述了余上沅對中國戲劇現(xiàn)狀及前景的看法:“舊戲”與“新劇”互相抗衡,“兩者既不去相生,結(jié)果或許要彼此相殺”,他在文中指出中國戲劇的現(xiàn)狀是“舊戲的營壘破了,新劇還沒有成軍”,舊戲的發(fā)展趨勢“舞臺物質(zhì)化,唱演體力化,采用鏡框式的舞臺”,并尖銳地提出中國戲劇變化“戲院擴大是因,物質(zhì)化體力化是果,而背后的動機卻是商人的操縱”。對戲劇的未來,作者則認為“‘中國戲劇社’是中國國劇運動中人才的大集合,我們希望它在最近的將來,可以給我們一個頂好的消息?!盵8]余上沅是戲劇方面的專家,西洋戲劇文學功底深厚,對中國戲劇現(xiàn)狀及前景的分析較為專業(yè)、透徹,在《秋野》上論述戲劇,填補了《秋野》月刊在戲劇理論研究方面的空缺,隨后無論是秋野社社員顧仲彝在《秋野》上發(fā)表原創(chuàng)戲劇《情俠》,嘗試“舊戲”與“新劇”融合創(chuàng)新,還是秋野社社員溫梓川召集成立“暨南劇社”并在晚年文章《舞臺春秋》中對秋野社存續(xù)期間暨南大學戲劇舞臺風云進行回憶,指出《秋野》及秋野社對自己戲劇創(chuàng)作的影響,都可以看出余上沅戲劇理論對《秋野》的灌溉之功不可忽視。
就《秋野》而言,成績最高者,當屬主編陳翔冰和鄭吐飛,兩人都是《秋野》的編輯,都是南洋僑生。1926 年秋,魯迅到廈門大學任教時,他們?yōu)榱俗冯S魯迅,遂由暨南大學聯(lián)袂轉(zhuǎn)學到廈門大學。一年后,魯迅離開廈大,他們也于下半年同返上海,復學暨大。魯迅在暨南大學《秋野》辦刊期間與陳翔冰、鄭吐飛等人有直接書信往來,《魯迅日記》中有記載的就有20 余處,魯迅關注指導《秋野》辦刊,1927 年12 月21 日受邀參加秋野社舉辦的講座,其演講稿《文學與政治的歧途》最初發(fā)表在《秋野》第一卷第三期,這些有力地說明魯迅對《秋野》有過直接的“灌溉”之恩[1]。而以魯迅為中心的中國文壇作家群中,在《秋野》辦刊期間與魯迅有直接往來的作家章衣萍、汪靜之、章鐵民等都是《秋野》重要的編輯、作者。關于魯迅、汪靜之等中國作家對《秋野》的“哺育”之功,筆者已在(《魯迅、章衣萍等中國作家與《秋野》)一文中詳細闡釋,此不再贅述。
在《秋野》上發(fā)表文章的中國現(xiàn)代作家除了上述幾位《新月》作家和魯迅、汪靜之等重要作家以外,還有一位很值得提及,他就是以“阿Q”為筆名在《秋野》“野語”上多次發(fā)表雜文的王任叔。王任叔(1901—1972),筆名阿Q、巴人等,是中國著名的文藝理論家、作家和學者,擅長寫小說和雜文。他在《秋野》上是否有作品發(fā)表,“阿Q”是否就是王任叔,筆者對此進行了一番考證。由“巴人年表”中的記載可知王任叔在1925 年至1928 年間頻繁往來于寧波與上海兩地,1928 年春在白馬湖畔春暉中學任教,1929 年1 月東渡日本,在日本呆了近1 年時間[9]。此記載說明《秋野》辦刊期間,即1927 年底至1929 年初,王任叔的確在上海停留過。而溫梓川《文人另一面》中的一段話可以進一步印證王任叔在《秋野》辦刊期間確實曾活動于暨南大學,“在暨南教書時間最短的,恐怕只有王任叔和彭家煌,他們恰巧又同是小說家。王任叔是代馮三昧師的功課的。三昧師因到白馬湖去了,王任叔便來代了一個月的功課”。王任叔在暨南大學代過課,而且是因為馮三昧師去了“白馬湖”的緣故,而白馬湖正是1928 年王任叔教書的地方,可見,他在暨大代課的時間應該也是發(fā)生在1928 年前后。從《秋野》中以“阿Q”署名的雜文來看,時間也正好在1927 年底至1928 年底這段時間,其語言、風格也符合王任叔文章特色,《“精神文明”》《西裝與人格》《中國人的家庭幸?!贰丁罢娌欢r”“童叟無欺”合論》《穿西裝也有吃虧的時候》《他們受鬼神懲罰了》《太客氣了》等文的共同特點是具有強烈的現(xiàn)實針對性,多從“小題”展開,以小見大,愛憎分明,喜涉褒貶,文筆犀利、尖刻、大膽,有魯迅的嬉笑怒罵之風,這與《王任叔雜文集》中作品所呈現(xiàn)的風格是相吻合的,由此可以認定《秋野》上這些以“阿Q”署名的雜文確為王任叔所作??上н@些語言詼諧、諷刺犀利的嬉笑怒罵文章并沒有收入《王任叔雜文集》中,亦沒有在其他文集中發(fā)現(xiàn),應該也是佚文。
王任叔刊載在《秋野》上的這些文章,多發(fā)在“野語”欄目,內(nèi)容主要有三類。一類意在抨擊日常生活中的封建殘余,如《中國人的家庭幸福》諷刺中國人“非‘妻妾滿堂’不足以言幸?!边@一傳統(tǒng)家庭幸福觀的愚蠢荒謬,《他們受鬼神懲罰了》則把矛頭對準封建迷信,受著封建迷信思想的幻惑而致不明智的人,作者對之又同情又憎惡,正所謂“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另一類集中反映惡習陋見,打擊虛偽的風氣,《“精神文明”》《“真不二價”“童叟無欺”合論》都致力于扯破戴在人們臉上的假面具,尖銳地諷刺了一批自以為是、弄虛作假、裝腔作勢的人,并指出他們的“不合時宜”,聲明這已然是一個求真求新的時代。還有一類是對國內(nèi)洋文化的反思與調(diào)侃,《西裝與人格》《穿西裝也有吃虧的時候》寫具有洋文化符號意義的西裝與洋文對中國人生活的影響,它們在中國大行其道,以至于中國人只認洋玩意兒,不認祖宗。由這幾類內(nèi)容可以看出,王任叔對現(xiàn)實生活的密切關注,主動把自己放在時代的風口浪尖上以敏感地體驗文壇的各種氣息,并積極執(zhí)筆投身其中,用雜文表現(xiàn)自己的獨特見解和追求。而這樣的風格也直接影響了《秋野》僑生作者群的創(chuàng)作,如冬郎《強盜也是人做的》、陳雪江《堅韌與受氣》、優(yōu)時女士《國恥與國粹》等作品,都充滿揶揄嘲諷之氣,專在打擊虛偽和惡勢力,嬉笑怒罵蔚然成風,使得《秋野》深深打上了勇于戰(zhàn)斗、勇于追求真理的時代烙印。
暨南大學作為中國第一所由國家創(chuàng)辦的華僑學府,于1923 年遷校上海真茹,在這個時期達到其發(fā)展的鼎盛階段。這個繁榮局面是由多方面促成的,僑生數(shù)量劇增,眾多知識界名流前來任教,文化氛圍十分活躍,文學活動層出不窮,由暨大師生共同創(chuàng)造出許多文藝成果,奠定了這個時期暨大在教育界和文化界的地位,是謂“東南文藝,集于暨南”。而在暨大的眾多文藝團體活動中,秋野社的成立及其《秋野》月刊的創(chuàng)辦無疑是最有分量的,溫梓川在回憶錄中稱其為暨大最為人知的文學社團,在暨大百年校慶的多篇文稿中,寫作者亦不能不為秋野社書寫一筆,可見其意義是比較突出的。
《秋野》作為在中國大陸創(chuàng)辦的華文報刊,與當時中國眾多報紙雜志不同的地方,在于它是一個主要由南洋僑生創(chuàng)辦和供稿的文學刊物,他們通過《秋野》及秋野社發(fā)生文學活動,直接參與了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發(fā)展進程。而梁實秋等中國現(xiàn)代作家以撰文供稿方式對《秋野》這片園地進行直接澆灌,又以參加文化交流活動的方式對《秋野》僑生作者群進行指導,這些中國作家的加盟,無疑對《秋野》及其僑生作者群產(chǎn)生了至關重要的影響:一方面,這些中國作家藉《秋野》陣地積極響應和參與中國現(xiàn)代文學發(fā)展潮流,他們的作品大大提高了《秋野》月刊的整體水平,保證了讀者群體,為南洋僑生弄潮中國文壇、“繼續(xù)將刊物辦下去”增添了信心和有力支持;另一方面,這些作家在《秋野》上發(fā)表的作品也為《秋野》僑生作者群提供了學習范本,他們之間因《秋野》而發(fā)生的文學往來和交流,以及對《秋野》月刊的密切關注和指導,都有力地促進了《秋野》及其僑生作者群的成長。
《秋野》僑生作者溫梓川正是在暨大濃郁的學術(shù)氛圍,尤其秋野社所提供的文學平臺中接受熏陶,然后一步步走向他的創(chuàng)作道路。由溫梓川本人后來所寫的回憶文章《秋野社的一群》《漫談暨南的秋野社》等可知,夏丏尊在《秋野》發(fā)表的小說吸引了他,梁實秋在《秋野》上譯介的西方作品,徐志摩在秋野社講座時朗誦自己的詩作《秋陽》,魯迅講《文學與政治歧途》時嚴肅的批判精神,陳翔冰發(fā)表于《秋野》的優(yōu)美愛情詩等等,都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為他帶來了創(chuàng)作和文學思想上的啟迪[10]。不論后來在中國還是在馬來西亞各報刊,溫梓川皆筆耕不輟,他一生著作等身,自1929 年至1985 年,先后出版了22 本編著譯述的專集。此外,《秋野》僑生作者戴淮清戰(zhàn)后在《星洲日報》任翻譯主任,佃潮痕畢業(yè)后先后在泰國《曼谷晨報》《國民日報》《華僑日報》和馬來亞《益群報》擔任總編輯[2]……東南亞華文新文學是在中國五四新文學影響下形成與發(fā)展起來的,這些南洋僑生作者由中國文學母體中“脫胎而出”,后來在東南亞地區(qū)“落地生根”,地方色彩逐漸濃厚,獨立意識日趨明顯,不斷壯大當?shù)匚膶W文藝,才有了后來真正意義上的“馬華文藝”和“東南亞華文文學”[2]。馬來西亞學者伍燕翎說:“《秋野》在探勘馬華新文學與中國新文學之間,應該占上重要的一角”[11]。誠然,秋野社成立、《秋野》月刊創(chuàng)辦以及后來《秋野》南洋僑生作者在文學道路的成長,與當時時代文學潮流的影響分不開,也與當時云集上海、直接澆灌《秋野》的中國現(xiàn)代作家的影響、支持和激勵密不可分。可以說,梁實秋等中國現(xiàn)代作家對《秋野》的影響,也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對東南亞華文文學影響的重要體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