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靜 田月明 張 瑞 賀春榮 喬海霞
(1 太原工業(yè)學院心理健康教育與咨詢中心,太原 030008) (2 太原工業(yè)學院理學系,太原 030008) (3 太原工業(yè)學院化學與化工系,太原 030008)
網絡成癮于1996年由Goldenberg首先提出,主要表現(xiàn)為強迫使用網絡、戒斷反應、耐受性,人際與健康的問題和時間管理的問題(陳淑惠等,2003)。Tsitsika等人(2014)調查了歐洲7國13284名青少年網絡成癮狀況,結果顯示1%的青少年有網絡成癮行為,12.7%有網絡成癮風險。國內相關研究盡管使用量表不同,青少年網絡成癮檢出率仍可達3%~10%,甚至更高(雷靂,楊洋,2007;劉璐等,2013;徐夫真,張文新,2011)。以往一系列研究顯示:網絡成癮會引發(fā)各種外化、內化問題,如攻擊行為、社交障礙、社會孤獨、情緒問題等(Tsitsika et al.,2014),對個體身心健康、生活滿意度(Cao et al.,2011)、學業(yè)表現(xiàn)(Akhter,2013)均會產生不良影響。同時隨著互聯(lián)網的普及,網絡成癮也逐漸成為一個社會問題。因而,研究其影響因素,發(fā)掘網絡成癮的危險因素和保護因素,探究其影響機制,對預防與干預網絡成癮有積極的理論及實踐意義。
布朗芬布倫納的生態(tài)系統(tǒng)理論指出環(huán)境因素和生物因素交互影響著個體發(fā)展(Bronfenbrenner,1992)。同伴團體作為一個重要的環(huán)境因素,對個體發(fā)展有深刻影響。隨著個體年齡增長,個體逐漸脫離對父母的依賴,同伴影響逐漸增強,有研究指出“大學階段個體發(fā)展受同伴影響較大,是研究同伴影響最好的階段之一”(Borsari &Carey,2001)。且根據(jù)同伴傳染效應(指同伴間的不良影響)相關研究顯示,同伴是誘發(fā)個體出現(xiàn)偏差行為的重要因素,青少年各類行為及情緒問題,如攻擊行為(孫曉娟等,2019)、飲食失調、吸煙、酗酒、吸毒(Dishion &Tipsord,2011)及抑郁問題(游志麒等,2016;Prinstein,2007)等,均存在此現(xiàn)象。
同伴影響同樣被認為是網絡成癮的重要預測變量(Beard,2005)。Prinstein(2007)指出同伴傳染存在四種類型的調節(jié)因子:個體特征、關系特征、同伴特征和情境特征。以往針對網絡成癮的同伴影響研究大多是從關系特征和同伴特征兩個角度開展的。從關系特征角度出發(fā)的研究結論并不一致:有研究發(fā)現(xiàn)良好的同伴關系是防止個體網絡成癮的保護性因素(任心宇,2017);不良的同伴依戀能顯著預測網絡成癮(陳云祥等,2018;張國華,雷靂,2008);同伴侵害是網絡成癮的風險因素(李董平等,2016)。但徐夫真和張文新(2011)的研究顯示:同伴接納對高疏離感青少年減少病理性互聯(lián)網使用不具有保護性作用;魏華等(2018)的研究也指出:朋友支持不能調節(jié)壓力和網絡成癮的關系?;谝陨喜灰恢拢狙芯繑M探討個體同伴關系特征對網絡成癮的影響,提出假設H1:個體同伴關系越好(處于人際網絡的中心位置或中介位置),越不容易網絡成癮。進一步分析以上結果不一致的原因,可能是存在其他調節(jié)變量,如同伴特征,即來自網絡成癮同伴的支持和接納可能反而容易增加個體網絡成癮的風險。
從同伴特征角度出發(fā)的有關研究顯示,個體感知到同伴網絡過度使用行為及態(tài)度均對個體網絡成癮有直接或間接的正向預測作用(劉璐等,2013;張錦濤等,2012);個體所處班級網絡成癮程度越高,個體網絡成癮程度也越高(Zhou &Fang,2015)。而以上同伴特征指標均由被試主觀評判而非客觀的同伴行為,如對同伴網絡成癮特征直接測量,考察其對個體網絡成癮的影響,是否會有相同結果,是本研究擬解決的第二個問題,故提出假設H2:同伴團體的網絡成癮對個體網絡成癮有正向預測作用。
以往研究表明同伴團體行為模式與個體社會地位對個體行為表現(xiàn)有交互影響(侯珂等,2014),表現(xiàn)為處于不同社會地位的個體受同伴影響的強弱不同。有研究認為處于中心位置的個體受更大壓力,更容易遵從團體規(guī)范(Urberg et al.,2003),而另一些研究則顯示地位較低或邊緣成員更希望通過遵從規(guī)范來提升自己在團體內的地位(Shi &Xie,2012),因此有必要探討處于不同社會地位個體同伴影響的不同,而社會地位可以用人際網絡特征指標來反映。故假設H3:個體社會地位(人際網絡特征)對網絡成癮的同伴傳染起調節(jié)作用。
以上關于網絡成癮與同伴影響的研究均采用屬性數(shù)據(jù)研究范式。屬性數(shù)據(jù)分析使用前提是被試之間相互獨立(鄧小平等,2017),而同伴影響研究中涉及的個體往往是相互依賴的,因此開始有研究者轉而使用社會網絡分析研究范式開展同伴傳染相關研究,但用該方法研究網絡成癮的較少。社會網絡分析主要用于描述和測量個體之間的關系以及這些關系中所包含的資源、信息等,并對這些關系建立模型,進而研究這些關系與個體行為之間的相互影響(劉軍,2004)。社會網絡分析關注的是“個體之間關系”,是從“關系”角度來揭示社會情境與個體的心理和行為的互動影響(馬紹奇,焦璨,張敏強,2011),更符合同伴影響的實際情境。因此,本研究將使用社會網絡分析研究個體人際網絡特征、同伴團體網絡成癮對個體網絡成癮的影響。
以班級為單位,用方便抽樣的方法,抽取某工科高校12個班級大學生統(tǒng)一施測,刪除同伴提名缺失較多的兩個班級,獲得有效問卷475份,各班問卷有效率85.3%~95.1%。其中男生337人,女生138人;大二244人,大三155人,大四76人;年齡在17~23歲之間。施測時間為上半學期,由于大一剛入學,建立同伴關系還需一段時間,故未選取。
2.2.1 中文網絡成癮量表
采用陳淑惠等人(2003) 編制的中文網絡成癮量表(CIAS-R) 施測。該量表共包括兩個分量表,五個因素,26 道題。“網絡成癮核心癥狀”分量表包括強迫性上網、上網戒斷反應與網絡成癮耐受性三個因素;“網絡成癮相關問題”分量表包括人際與健康問題,時間管理問題兩個因素。量表采用4點計分,從“1極不符合”到 “4非常符合 ”,總分為所有題目得分之和,分數(shù)越高,表明網絡成癮程度越高。Ko等人(2005)提出了CIAS-R的篩查(57/58)和診斷(63/64)分界點,即總分≥58 分為初步篩查出的潛在網絡成癮者,≥64分則確診為網絡成癮者。總量表的內部一致性α系數(shù)為0.94。
2.2.2 同伴提名及同伴團體網絡成癮
準備各班學生花名冊,包含學號、姓名,采用提名法,要求每位被試按照親密度由高到低列出本班中自己朋友的學號,人數(shù)不多于10人。
同伴團體劃分按照以往研究(侯珂等,2014;Urberg et al.,1997)的劃分標準:(1)個體在團體中至少有兩條連邊;(2)個體50%的連邊在團體內;(3)團體成員間聯(lián)系距離不超過三層間接關系。確定同伴團體后,以成員所在團體的所有成員網絡成癮分數(shù)的平均數(shù)作為同伴團體網絡成癮得分。
2.2.3 人際網絡特征指標的測量
通過UCINET軟件計算被試社會網絡中心度,中心度反映了個體在網絡中的相對位置,選取較為常用的度中心度、接近中心度、中介中心度作為個體人際網絡特征指標。度中心度指個體與他人直接相連的點數(shù),其中入度中心度是進入該點的其他點的個數(shù),代表個體受歡迎程度;出度中心度是該點直接發(fā)出的關系數(shù)。接近中心度指個體與網絡中其他個體的距離遠近,其值為某節(jié)點到其他各節(jié)點的距離加總再求倒,其值越大表示個體與其他各點距離越近,個體越是人際網絡的中心(羅家德,2005)。中介中心度測量個體在網絡中的中介位置,如果一個點處于許多其他點對的捷徑上,則具有較高的中介中心度,代表其對資源的控制程度較高。為了對來自不同圖點的中心度進行比較,以上人際網絡特征指標均使用標準化的絕對中心度。
以班級為單位施測,施測前取得受試對象知情同意,主試向被試詳細說明指導語及填寫方法,并強調保密原則。
使用SPSS 26、UCINET 6 統(tǒng)計軟件進行數(shù)據(jù)分析,步驟如下:(1) 使用UCINET計算個體人際網絡特征值,使用獨立樣本t檢驗考察人際網絡特征指標的性別差異,及成癮組和非成癮組個體的人際關系網絡特征指標差異;(2) 根據(jù)同伴提名,建立班級社會網絡分析關系矩陣,按照互惠性將矩陣對稱化處理,根據(jù)同伴團體劃分的三個標準劃分派系,對重疊性較大的派系,利用“共享成員”矩陣方法降低派系數(shù)量,計算個體所在同伴團體的網絡成癮平均分;(3) 將個體人際關系網絡特征值、同伴團體網絡成癮與個體網絡成癮進行相關分析、層次回歸分析。
網絡成癮問卷因未填寫完整,缺失36人數(shù)據(jù),缺失值采用序列平均值替換。同伴提名刪除缺失高于10%的2個班級(大二1個班,大三1個班)。
475名被試潛在網絡成癮者9人,網絡成癮者5人,成癮率2.9%。人際關系網絡特征指標男女差異顯著性檢驗結果如表1所示,男生在標準化出度中心度、標準化入度中心度、標準化出接近中心度、標準化入接近中心度均顯著高于女生,差異具有統(tǒng)計學意義,男女生中介中心度差異不顯著。以上結果說明,相比于女生,男生在同伴團體中更多處于中心位置,且與他人的“距離”更近。
表1 人際關系網絡特征指標的性別差異(M±SD)
將成癮組與非成癮組個體網絡特征指標進行獨立樣本t檢驗,結果見表2,非成癮組個體標準化入接近中心度顯著高于成癮組,差異具有統(tǒng)計學意義。接近中心度越高表明個體越處于人際網絡的中心位置,非成癮組該指標顯著高于成癮組,說明非成癮組個體更多處于人際網絡的中心位置。
表2 網絡成癮組與非網絡成癮組人際網絡特征指標比較(M±SD)
研究獲得10個班62個同伴團體,每個團體4~7人,刪除2人互選但與其他人沒有連接的朋友對,22個孤立點及46個無法劃歸到同一團體的被試,共包含328名被試。
采用相關分析探究個體網絡成癮與人際網絡特征指標、同伴團體網絡成癮的關系,結果顯示,個體人際關系網絡特征值均顯著正相關。大學生網絡成癮與個體標準化出接近中心度、標準化入接近中心度顯著負相關,與同伴網絡成癮顯著正相關。
在相關分析基礎上,以同伴團體網絡成癮為自變量,以個體人際網絡特征指標為調節(jié)變量,個體網絡成癮為因變量,使用層次回歸分析進行調節(jié)效應檢驗。結果如表4所示,個體標準化入接近中心度對網絡成癮有顯著負向預測作用,即個體越處在團體的中心位置越不容易網絡成癮,反之越在邊緣,越容易網絡成癮。同伴團體網絡成癮對個體網絡成癮有極其顯著的正向預測作用,標準化入接近中心度和同伴網絡成癮交互效應不顯著,說明網絡成癮存在同伴傳染效應,但不論個體是在人際網絡的中心還是邊緣,其網絡成癮同伴傳染效應差異不顯著。
表3 主要研究變量的相關系數(shù)(N=328)
表4 個體人際網絡特征、同伴團體網絡成癮對個體網絡成癮的回歸分析
475名大學生被試共檢出14人網絡成癮,檢出率2.9%,略低于國內其他相關研究(李董平等,2016)。研究顯示男大學生標準化入度、出度中心度、標準化入、出接近中心度顯著高于女生,即相比于女生,男生在團體中更多處于中心的位置,且與他人的“距離”更近。這與過往研究結果不一致:有研究認為女大學生交往能力顯著好于男大學生,女生同伴關系質量更高(任心宇,2017),而也有研究顯示高中生在人際交往能力類型方面不存在明顯的性別差異(王英春,鄒泓,2009)。造成以上不一致結果的原因,可能是女生更傾向于和少數(shù)朋友發(fā)展更深入的同伴關系,在友誼關系中有更多自我表露,強調以連接為導向的目標,能獲得更多情感支持,因而友誼質量更高。而男生更傾向于和更大的同伴團體互動,通過共同參與競爭活動建立友誼,更看重在群體中獲得領導地位(Rose &Rudolph,2006),因此在班級團體中男生更有可能有更多朋友,且與他人的連接較近。
非網絡成癮組標準化入接近中心度顯著高于成癮組,且標準化入接近中心度對個體網絡成癮有顯著負向預測作用。接近中心度表示一點與網絡中其他各點距離的遠近,其值越小表示該點越在網絡邊緣。以上結果顯示與他人“距離”越遠的個體,越容易網絡成癮。這與以往結果一致:社會接納度低的男青年更有可能發(fā)展出更高水平的網絡成癮(Zhou &Fang,2015)。Young(2017)提出網絡成癮常常緣起于人際交往困難,面對面交流的失敗使得個體轉向網絡,因為對這些個體而言,網絡交流更安全、更容易。同時缺乏交流技巧會導致個體低自尊、疏離感強,從而進一步引發(fā)網絡成癮問題。
本研究證實了網絡成癮的同伴傳染效應,同伴網絡成癮能正向預測個體的網癮,支持了以往研究結果(Zhou et al.,2019)。同伴傳染效應之所以產生,從社會學習理論角度看,是個體在與同伴相處時,通過模仿和觀察學習同伴的行為或態(tài)度習得的;從規(guī)范性影響的角度看,個體為獲得同伴的喜愛、贊同、接納,主動表現(xiàn)出符合團體規(guī)范的行為或態(tài)度。但個體標準化接近中心度與同伴團體網絡成癮調節(jié)效應不顯著,說明不論個體處于人際網絡中心還是邊緣,網絡成癮的同伴傳染效應不存在顯著差異,這可能是因為網絡已是當代大學生溝通、交流、娛樂的重要渠道,大學生呼朋引伴打游戲、追劇、網聊的現(xiàn)象比比皆是,因此其同伴傳染的效應普遍存在。
以上發(fā)現(xiàn)對大學生網絡成癮的預防與干預有一定的實踐意義。在網絡成癮的預防、干預過程中,不僅要關注個人因素和家庭因素的影響,也要關注個體同伴關系因素的影響,且應分類施策,精準指導,如對人際交往困難、同伴關系不佳的個體應加強其人際溝通、交往技巧的培訓;對同伴關系良好卻易受同伴不良影響的個體應加強其拒絕技巧訓練、培養(yǎng)其抗壓能力,引導其正確認識同伴的網絡行為和團體規(guī)范,避免受到網絡成癮同伴的不良影響。
本研究雖然從社會網絡分析的角度證實了同伴團體對個體網絡成癮的影響,但該影響究竟是選擇的結果還是影響的結果,還有待進一步通過縱向研究來探討;且本研究在工科院校開展,班級男女比例不協(xié)調本身也影響人際網絡特征性別差異的研究結果;再者同伴團體對個體網絡成癮影響的深層機制,如個體特征、同伴特征、關系特征和情境特征如何分別或共同起作用,均有待進一步研究。
(1)男生比女生更多居于同伴團體的中心位置,且與他人的“距離”更近;
(2)標準化入接近中心度對個體網絡成癮有顯著的負向預測作用,表明個體越處在人際網絡中心,越不容易網絡成癮;
(3)同伴團體網絡成癮對個體網絡成癮有顯著正向預測作用。個體人際關系網絡特征對網絡成癮的同伴傳染調節(jié)效應不顯著,即不論個體社交地位如何,網絡成癮的同伴影響不存在顯著差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