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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適早年曾經(jīng)一次卷入了“老子”的學術爭論中,即是歷史上神秘的老子及其著作《老子》(又稱《道德經(jīng)》)。在1919年2月,胡適出版了他的早期成名作《中國哲學史大綱》卷上(后來改名為《中國古代哲學史》再版),轟動一時。這部大作將中國哲學史由老子、孔子開始說起,而非過往從三皇五帝開始的論述。
在今天看來,這個解釋法或許沒什么,但在當時可是造成大轟動,因為胡適樹立起一個研究中國哲學史的新典范(paradigm),他將老子排在第一位,孔子排第二位。但這個說法,卻引來許多同時代著名學者的懷疑。
梁啟超率先提出質疑,在1922年的《評胡適之〈中國哲學史大綱〉》一文中,表示老子的《道德經(jīng)》成書于戰(zhàn)國時代末期,應晚于孔子。錢穆循著梁啟超的論點,在1930年發(fā)表《關于老子〈道德經(jīng)〉成書年代之一種考察》,也認為《道德經(jīng)》晚于孔子,甚至晚于《莊子》之后,老子應是戰(zhàn)國末期的人。馮友蘭在 1930 年出版的《中國哲學史》中也認為,孔子早于老子。顧頡剛在1932年發(fā)表《從〈呂氏春秋〉推測〈道德經(jīng)〉之成書年代》,認為老子的《道德經(jīng)》晚于《莊子》,《道德經(jīng)》一書甚至成于秦漢之間。
面對這些學者的質疑,胡適依舊沒有改變自己原先的看法,他仍力排眾議,堅持認為老子早于孔子。
1933 年 5 月,胡適發(fā)表《評論近人考據(jù)老子年代的方法》,認為梁啟超、錢穆、馮友蘭、顧頡剛等人的研究方法很有問題,批評他們預設了太多前提,因此得到的結論是極有問題的。胡適在該文中提到:
“我不反對老子移后,也不反對其他懷疑老子之說。但我總覺得這些懷疑的學者都不曾指出充分的證據(jù)。我這篇文字只是討論他們的證據(jù)的價值,并且評論他們的方法的危險性?!?/p>
這樣的看法,一直到胡適晚年都不曾改變。錢穆晚年時在《師友雜憶》中回憶當年與胡適爭論的情況:“余與適之(胡適)討論老子年代問題,絕不止三數(shù)次?!撕筮m之見余,再不樂意討論老子。”
關于兩人討論老子《道德經(jīng)》的情形,張中行在《紅樓點滴》中有更有趣的記錄。有一次,錢穆與胡適碰巧在休息室遇見了,兩人又討論起了老子的問題,錢穆對胡適說:“胡先生,老子年代晚,證據(jù)確鑿,你不要再堅持了?!焙m這時竟搬出了“親老子”應對,回答說:“錢先生,你舉的證據(jù)還不能使我心服,如果能使我心服,我連我的老子也不要了?!?/p>
《道德經(jīng)》一書的真相究竟如何?
這位再三被胡適消費的“老子”,其實正是胡適與老子及《道德經(jīng)》研究最早的淵源。胡適晚年曾到臺南和臺東尋訪小時候的故居。至于前文提到的1920—1930年代系列關于老子的爭論,最終結果如何呢?
事實上,隨著1970年代以來,考古文物陸續(xù)出土,這個爭論的結果似乎已經(jīng)有了答案。
1973年12月在湖南馬王堆漢墓出土的西漢帛書甲乙《道德經(jīng)》抄本,分別成書于高帝和文帝時期。此外,1993年10月,湖北荊門市郭店村一號戰(zhàn)國楚墓出土了竹簡《道德經(jīng)》抄本,經(jīng)過文化工作者們的整理與詮釋后,得到《道德經(jīng)》的三種版本共2046字,稱為甲組、乙組、丙組,與我們今天所見的《老子》內容有不小的出入,可見今天的《道德經(jīng)》是經(jīng)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演變才定型。
結果,經(jīng)過復原人們發(fā)現(xiàn),這些出土的版本與我們現(xiàn)在流行的《道德經(jīng)》版本,有著很大差異,文章篇幅有限,以下僅舉一例:
今天流行版本的《道德經(jīng)》中有“執(zhí)古之道,以御今之有道”,出土于馬王堆版本的《道德經(jīng)》則為“執(zhí)今之道,以御今之有道”。
前者版本的《道德經(jīng)》觀點因循守舊,甚至死板硬套。后者則與時俱進,靈活運用,因為一個字的不同導致一句話的意思就千差萬別了。也有人認為古人傳抄過程中難免失誤,導致出現(xiàn)錯別字或通假字。關鍵是“古”字和“今”字,差異巨大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失誤。
能把差異這么大的字抄錯的話,只有一種可能:有人故意篡改《道德經(jīng)》。
眾所周知,在兩千年的歷史中,無論是明朝修《永樂大典》,還是清朝修《四庫全書》的過程中,只要是不利于皇權統(tǒng)治的地方,都對各種古籍做了很大的修改。結果就是中華傳統(tǒng)的一些典籍、思想遭到嚴重的破壞歪曲。《道德經(jīng)》當然也難逃此劫。
馬王堆的版本,是先漢時期的劉邦時期,郭店的版本是戰(zhàn)國時期,這兩個時期的思想還沒那么禁錮,所以,這兩個版本的《道德經(jīng)》更接近原本。綜上所述,我們今天看到傳世版的《道德經(jīng)》無非就是告訴你要茍且偷生,安身立命,別去挑戰(zhàn)上層。
當初梁啟超等人的研究方法,太過于依賴今本《道德經(jīng)》的內容,而沒有留意到流傳至今的先秦文獻,多已經(jīng)經(jīng)過西漢以前的人所增刪過,才成為今天所見的定本,因此產(chǎn)生許多錯誤的見解。
湖北郭店楚墓竹簡本的抄定年代,上限晚于公元前316年,而早于墓主的入葬時間(戰(zhàn)國中期稍后),由此可見,梁啟超、馮友蘭、顧頡剛、錢穆等人認為《道德經(jīng)》成書于戰(zhàn)國以后至漢初的說法已經(jīng)站不住腳,同時也否定了民初《古史辨》學者論戰(zhàn)以來的“老子(《道德經(jīng)》)晚出說”。
至此,《道德經(jīng)》成書年代及其真?zhèn)螁栴}的聚訟,大致是有了一個比較明確的結論,即《道德經(jīng)》的成書至少在戰(zhàn)國中期以前。至少有一點可以確定,我們今天看到的很多版本的《道德經(jīng)》但凡和郭店村及馬王堆出土的《道德經(jīng)》內容有出入的話,基本上可以斷定是偽作或刪改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