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長月 徐正陽 吳鵬葉
(華北電力大學)
當前我國法學教學仍以法律概念與法律規(guī)范的理論詮釋為主,雖然也引入案例教學法,并開設模擬法庭、法律診所課程,強化實習環(huán)節(jié),但更多關注豐富和拓展實踐教學的形式與方法,尚未深入教學內容的改革創(chuàng)新,也沒有整合利用信息革命帶來的豐富教學資源,各教學環(huán)節(jié)碎片化,缺少貫通融合和系統設計。
在司法改革和教育改革的背景下,基于信息技術形成了司法案例、庭審直播、開放課程、名家講座等豐富的法律資源,以及“北大法寶”等專業(yè)從事法律信息服務的大數據平臺。尤為重要的是,我國自2011年以來推行“案例指導制度”,最高院定期發(fā)布具有示范意義的指導性案例,對法律的理解與適用產生重大影響。圍繞這些具有“準法律”意義的指導性案例,形成了蔚為壯觀的法律大數據,成為法學教學和研究的重要資源。但頗為可惜的是,目前法學教學尚未充分認識到這些資源的重要價值,只是將其作為詮釋理論的片段資料,課堂教學內容設計缺乏權威性、貫通性材料,忽略了指導學生利用線上資源自主學習;實踐環(huán)節(jié)則陷入建設實驗室、運用新技術的“形式主義”誤區(qū),內容方面隨意發(fā)揮、彼此割裂,嚴重影響教學效果。
2019年9月,《教育部關于深化本科教育教學改革全面提高人才培養(yǎng)質量的意見》提出“加強課程體系整體設計,提高系統性,避免隨意化、碎片化。積極發(fā)展‘互聯網+教育’,推動課堂教學革命。”2019年10月,《教育部關于一流本科課程建設的實施意見》也提出打造“線上線下混合式一流課程”。這為法學教學改革指明了方向:以法律大數據平臺為依托,以指導性案例為中心,通過系統化設計將指導性案例貫穿于課堂教學、實踐教學和自主學習全過程,探索新的法學教學模式勢在必行。
我國的法學教育是時代移植的產物。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緊跟蘇聯的法學教育腳步;改革開放后,伴隨開放程度的不斷深入,學習借鑒方向逐漸多元化,西方各國以及日本的法律制度也納入學習范疇,其中備受青睞的案例教學法源于美國法學教育的影響。其原理是在眾多判例的基礎上,采取歸納推理的科學方法,提煉法律原則、理論。具體而言,案例教學要求學生閱讀大量的判例文本,從中總結、提煉判例中隱含的規(guī)則[1]。在教授拋出的相關問題引導下,學生進行深層次思考,逐步靠近案例背后的法律規(guī)則和原理。
而我國教育界探究案例教學法,則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以后之事。囿于文化背景和社會制度差異,案例教學法在我國教學土壤中被賦予了本土特色的新內涵。案例教學通常穿插在理論知識教學中,為幫助學生對某一知識點有更透徹的掌握理解,教師往往會借助相關案例輔助詮釋,清晰認識。在這樣一個“簡化”運用過程中,學生就案涉知識點機械套用,在討論展示結束后,由教師歸納總結并給出較為明確的案例答案,同時再次回應課程之初所學內容。整個案例討論過程始終服務于教學內容,學生的關注點集中在“標準答案”,缺少對案例的整體探索,缺失案例教學的核心。
信息大爆炸時代,信息獲得的途徑更加多元,接受信息的方式也更為豐富生動。這就要求教學理念、教學目標、呈現方式隨之做出調整,以往“一套課件用幾年”的模式早已脫離學生實際。法學本身作為社會科學,源于生活更要回歸生活,唯有那些貼近生活實際,較為新穎的案例方能給學生營造出“學法用法”的現實氛圍,案情陳舊無吸引力成為當前案例教學中的一大阻礙。此外,受網絡碎片信息閱讀習慣的影響,很多學生難以對系統閱讀長篇文字產生興趣,故若將整個案例直接鋪陳開來,難以引發(fā)學生閱讀興趣。
傳統教育模式對學生各方面的成長發(fā)展有著根深蒂固的影響。學生將教師奉為課堂的權威,偏好“教師講授、學生聆聽”的課堂模式:灌輸標準答案、進行機械記憶。如此一來,學生缺少發(fā)散思維,認知角度單一。當前案例討論過程中出現的學生參與度不高、討論不積極的現象同樣根源于傳統教育模式下學生怯于發(fā)表不同觀點,常以法條規(guī)定、教師所說來同化自身看法。
以應對考試作為該門課程的終極目標,以“本節(jié)課的內容考試考不考”作為學習動機,功利性支撐學習,這本身也是傳統教育模式的毒果。此外,在考核內容上,當前法學教學仍以名詞解釋、簡答、論述作為考試必備題目,結果導向下,學生自然也就不關注案例學習,反而專注于機械記憶理論知識。
從教學實踐來看,傳統案例研討課程課時短是造成教學效果大打折扣的直接原因。案例研討分析是一個師生思維交互碰撞的過程,從熟知案情、理清法律關系、展開討論、發(fā)表觀點、歸納總結需要學生付出比傳統學習方式更多的時間精力。而非單純的講授知識點后以案舉例,三五分鐘的簡單瀏覽、套用。設計出符合案例教學實際的教學大綱、合理的課時分配,為學生提供充分吸收案件核心的時間是保證案例貫穿式教育發(fā)揮應有價值的前提基礎。
以指導性案例為出發(fā)點,輔之以典型熱點案例,充分發(fā)掘和利用法律大數據資源,將精選案例貫穿于教學各環(huán)節(jié)、全過程,重塑法學教學的內容與方式,探索面向司法實踐的新的教學模式是當前法學教育的“自我革命”式探索,其核心內涵主要包括以下五個維度:
指導性案例帶有極強的典型性、示范性和權威性,它指引了法學教學方向、教師研究方向以及學生學習、實習和論文寫作方向。在我國成文法體系下,指導案例的數量畢竟是有限的,此時輔之以典型案例、社會熱點案例,能夠有效填補學科體系,形成系統的法學思維。以指導案例、典型案例、社會熱點案例貫穿于整個課堂教學過程,在一堂課中圍繞一個指導性案例進行精心設計,多角度設問,以問題引出法律概念、規(guī)范和理論,以個案為核心實現“上帶學理,下帶方法”。通過真實案例,產生強烈的“帶入”效應,將課堂教學的重心由被動灌輸式的詮釋規(guī)范轉移到主動探究式的糾紛解決上來,明晰概念、規(guī)則背后的法理。
課堂上以案例研習為主,學生課下多渠道自主學習。大數據平臺下,各種法律學習資源豐富,比如慕課、北大法寶、網絡課程、法律類公眾號等,學生擁有足夠的資源去學習基礎知識。老師將學習資源整合和鏈接,把基礎知識的學習交給課下、線上,讓學生真正實現“忙起來”。同時,該方式也是將老師從簡單重復式備課中解放出來,帶動學生課下選擇優(yōu)勢資源學習。課下自主學習是服務課上指導性案例教學的必要手段,教師也需做好指導、監(jiān)督和評價工作。
學生帶著課堂案例學習所形成的類比歸納等分析方法、法理知識與課下習得的基礎知識,在實踐環(huán)節(jié)進行模擬展示,這個過程即是對課上案例教學的應用與反饋。按照課上學習的案例類型,按圖索驥,到法律實務中感受知識運用。學習某學科的指導性案例、典型熱點案例,意在培養(yǎng)學生的法學敏感度,以在將來法律工作中遇到類似案例時,通過案例學習習得的思維模式,學會知識檢索與案例分析技巧,將所學真正落到實處,親身去感悟類案判決之間的差距,培養(yǎng)學生發(fā)現問題、歸納總結、多角度思辨問題的能力。
在以往的教學目標和背景下,法學本科生的畢業(yè)論文主要以理論研究為主導,但事實上本科生的理論水平有限,論文單純地為理論而理論,不免空洞。以指導性案例為核心的新的教學模式培養(yǎng)了學生的問題意識,增強了研究的現實感,可將調研報告作為本科生畢業(yè)論文的新形式。把對案例的學習成果、研究方法與司法實踐緊密結合,通過親身體驗,在進行比較研究后,寫出有自己真知灼見的調研報告。這樣,法學本科畢業(yè)生的畢業(yè)論文會避免單純重復的“教科書式寫作”,論文質量會大幅提升。
將指導性案例、典型熱點案例的教學置于法學教育的核心地位,圍繞案例進行貫穿式教學,這就對教師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必須改變其長期形成的教學習慣,擴充教學內容、拓展教學深度。當前的法學教育很大程度上忽視了法學的實踐性學科特點,理論闡釋占比過大,對分析和解決問題的能力重視不足,這就導致教師在教學中不自覺的松懈,忽視追蹤司法實務新動向,常年講授的知識內容變動較少,不能及時更新。改變傳統教學模式,以案例為核心,在準確分析、深入研究的基礎上進行教學設計,在提高教學質量和效果同時,有助于教師不斷提高自身教學能力和科研水平。
形成以最高院官方指導案例為基礎的縱橫貫穿式教學模式。
“以點帶面”的橫向貫穿式教學模式。在以最高院官方指導案例為基礎的案例教學上,根據指導案例所涉及知識點的集中性,以某個有代表性的知識點為基準,在整個法學學科知識體系中對該知識點進行定位,并以此帶出與該知識點相關的前置知識點及相關知識點,形成“以點帶面”的橫向貫穿式教學模式。此外,還可通過關注同一指導案例中的細節(jié)性非焦點知識點,對其進行挑選分析,并從中提取重點部分,同樣遵循上述模式,對其進行橫向貫穿。真實案例中的爭議焦點所涉知識范圍廣泛,對學生的前置儲備甚至背后法理精神把握都提出很高的要求。借助指導案例的復雜性、抽絲剝繭,實現橫向貫通。
“打孔鉆深”的縱向貫穿式教學模式。借指導案例涉及知識點的深入性特點,結合專業(yè)評析的方式對案例所涉焦點知識點進行深層剖析,以求實現學生對該類重點知識形成更為透徹的理解。不僅了解其基本概念,且把握案件蘊含的法理背景,掌握案件解決之精髓,以期在未來面對新案件時,不再單純依靠教師公布“標準答案”,被“裁判理由”牽著鼻子走,而是能夠有自己的思維判斷。同時,在了解該案例的學術評議觀點之際,拓展思維,在“百家爭鳴”中提出自己的見解,實現就案涉知識的“深井式”發(fā)掘。
在官方指導案例的橫向貫穿、深井挖掘基礎上,考慮到我國成文法文化背景,指導案例數量有限,不能實現法學教學大綱的全覆蓋??奢o以典型案例、社會熱點案例,方能夠有效串聯起整個學科體系,實現各環(huán)節(jié)的有機配合,避免教學的隨意化、碎片化,有助于形成系統的法學思維。典型熱點案例的爭議事實也可能會與指導案例重合,此時這種交互配合能起到另一作用,即在目前同案同判的趨勢下,通過指導性案例與一般案例的對比,發(fā)現實務中存在的裁判偏差,在問題意識的指引下去思考、探索何種觀點更契合法律事實和案件事實,讓學生在案件沖突中主動尋找恰當觀點,培養(yǎng)學生面對問題時的主動性。
此外,就典型案例言,一些在社會中具有一定知名度、引起社會熱烈反響的真實案例,學生往往對其已有所關注,具有初始的探究興趣,此時予以引導,既可以幫助其學習與熟練基本的法律信息檢索途徑,又能夠幫助其提高邏輯分析能力。同時有助于日后的畢業(yè)論文選題,實現學生能力的長線培養(yǎng)。當然這也對教師提出了較高要求,即對現有案例資源以怎樣的形式呈現在課堂上,如何對案例進行初步加工,以小節(jié)小段并串聯學科知識的形式呈現給學生,在這個過程中實現教師“強起來”的目標。
案例貫穿式教學會形成一個從知識點到法條再到案件事實的教學路徑,這個路徑具體可以體現為,以真實案例中的案件事實引導學生針對案件事實提出問題,并對該問題進行引導分析,由學生試圖給出解決方案,最終由教師予以反饋,從而形成預期的以個案為核心實現“上帶學理,下帶方法”的目標。這區(qū)別于以往慣用的按照課程體系編排單純進行知識點講解的教學路徑,對剛剛接觸到法學專業(yè)知識的學生而言,這種路徑使學生在不斷弄懂一個又一個專業(yè)概念的過程中汲取知識,最終形成的是對單個知識點的淺層理解,難以形成完整的知識體系,更不必說將知識點與現實社會中的具體情形充分對應的能力。
上述教學路徑能夠有效解決課堂教學與實踐需求相脫節(jié)的問題,引導學生在真實發(fā)生的法律問題中掌握法律應用技能。真實案例中集中體現的知識點也恰巧為知識點分類提供了一個合理的標準,即面向實踐,在實踐中出現頻繁或易于引發(fā)爭議爭論的以及與之相關的前置知識點、易混淆知識點才是本門課程應當納入重點講述的對象。
在本科課堂中,考試是一項占據課程內容很重要的一個部分,意味著一門課程的結尾和對學生知識掌握程度的總結??梢哉f,在本科學生對學分的普遍重視下,一門專業(yè)課的考試方法很大程度上決定了課程中學生對課堂知識的重視程度。在這樣的現實規(guī)律下,若單純重視對原本課堂教學模式的改革而忽視與之配套的考試方法,即采取案例貫穿式教學方法而繼續(xù)沿用原有的以理論知識背誦為主要考察形式的考試方法,會一定程度上導致教學模式與考試方法的脫節(jié),從而造成學生忙于應對期末考試,而難以將精力置于改革后的課堂之上。
在以案例為中心的貫穿教學模式下,教學重點在對案例中知識信息的提取和對案件事實結合法律知識的分析上,故我們對這樣的教學模式所帶動的考試方法改革的構想為,同樣以案例為主,使課上所教成為學生所學、考試所考。對于傳統的題型如概念考察和理論論述等在案例中以設問的形式加以體現。該考試方法的變革,能有效應對法學生面臨的法律職業(yè)資格考試。法考題型改革后,其題型,尤其是主觀題日益向著案例分析化的方向發(fā)展,而本科教學與考試方式的變革恰好能給予學生良好的案例分析能力培養(yǎng),也為其日后通過法律職業(yè)資格考試做出鋪墊。
法學教育的自我革命是一個不斷摸索,先試點后推廣的逐步過程,可考慮集中力量先在民、刑教學中展開試點實驗,逐步扭轉學生的傳統應試思維。這需要各方齊頭并進,變革教學設計、創(chuàng)新課堂模式、帶動考試方法變革……打破固化思維,優(yōu)化教學過程,依托指導案例和典型熱點案例支撐起整個法學教學,“上帶學理,下帶方法”,實現理論和實踐的契合銜接,發(fā)揮案例教學的真才實效,用新時代新思想孕育法學教育的新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