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杰，蘇玉鳳

(1.南京城市職業(yè)學院，江蘇 南京 211200；2.南京中醫(yī)藥大學，江蘇 南京 210023)

現(xiàn)代性使人類產(chǎn)生了人人生而平等的共識，性別平等是其重要形式。然而，從結構功能主義者的整體觀來看，現(xiàn)代社會的性別功能、性別關系、性別規(guī)范都是建立在以男性為核心的社會系統(tǒng)與制度之上的，即社會的運轉(zhuǎn)就是要維持這種以男性為核心的性別秩序。對于這一現(xiàn)象的根源，許多性別問題的研究者都認為男性是通過運用身體上的優(yōu)勢來提升自身對女性的控制力[1]?？v觀歷史，男性對女性控制的嘗試涉及了心理、經(jīng)濟、教育、意識形態(tài)等多個層面，但最終都會回歸到身體優(yōu)勢。這是身體研究之所以成為社會科學研究新寵的原因，同時也為性別研究開辟了一條新的研究視角。作為人類身體和社會結合的最佳橋梁[2]——體育運動是集中展示身體的領域，然而，自其形成以來的“男性霸權”及女性“刻板印象”一直都是人們關注性別平等問題的焦點。體育運動的“男性霸權”與女性“刻板印象”的身體起源、社會結構及文化建構、解構與重構等問題一直是近年來學者們，尤其是女性主義者研究的熱點。雖然體育運動本身不具有性別屬性，但體育運動作為人類身體和社會文化的結合物，透過運動的身體無疑有助于探索體育運動中的男性霸權與女性刻板印象的根源。

1 身體與身體理論

有關身體的研究中外古已有之。中國古代將身體與五行聯(lián)系，以陰陽理論為基礎，形成了整體的身體觀；古西方則從解剖學角度對身體進行分析，探索身體各部位的生理特點和功能，演生了局部的身體觀。近現(xiàn)代以來，隨著中西方文化的交流、互通，身體的認識也發(fā)生了轉(zhuǎn)變。中國現(xiàn)代的身體概念強調(diào)的是人或動物的生理組織的整體，有時專指軀干和四肢[3]；而西方現(xiàn)代身體概念則是在物質(zhì)材料框架或結構的基礎之上強調(diào)該組織是一個有機的實體[4]。然而，無論中外古今的身體觀如何演繹，都離不開其“物質(zhì)性”的基本內(nèi)涵與“有機性”的活物衍存需要兩個必要特征。也正是身體的這兩個必要特征，人類在認識自己的過程中產(chǎn)生了“身體—靈魂”對立的二元論思想。英語中對身體的“物質(zhì)性”與“有機性”有專門的用詞：“flesh”主要指身體的血肉，側(cè)重的是身體的“物質(zhì)性”，也就是通常所說的“肉體”；而“body”則主要指身體的有機性，也即通常理解的——有思想的身體。在身心二元思想引導下，人類的思想被從身體中剝離出來，“身體”這一符號也就只剩下血肉之軀了。為了凸顯靈魂的高尚，人們不斷貶抑自己的身體。然而，當功能主義、沖突理論、結構理論、過程理論等宏觀社會學理論逐漸盛行以及后現(xiàn)代主義、女性主義、?？碌睦碚?、消費理論崛起時，人們對 “身—心”二元論的思想不斷反思，開始從社會學層面對身體進行理解。社會學中的“身體”被認為是活著、能夠被反映并且能被述說的，它不僅承載著自我表達的任務并反映社會話語權利，還被賦予了更多社會和文化的含義[5]。概以言之，身體是一種社會實踐；身體是一種社會符號；身體是一種權力關系。

隨著身體研究的不斷深入，研究者們認為身體不僅是人類在世存在的基礎與憑證，也是社會得以表達和安排人類生活的首要分類系統(tǒng)。身體是社會實踐(行動)的運載工具，人類的身體在每一天的社會生活中不斷地、系統(tǒng)地被制造、維持和表達著[2]。因此，關于身體的理論都是建立在文化表達和社會建構的觀念基礎之上。身體理論認為，身體是社會的建構，主要包含社會(society)、身體(body)和自我(self)三個沒有明顯界限且相輔相成的部分[2]。學者們對三者之間的關系展開了廣泛的探討，其中，最有影響力的要屬布賴恩·特納(Bryans．Turner)的《身體與社會》一書。特納在身體史以及身體與社會理論的構建以外從身體的時空交互作用方面完善了身體理論，其分析框架主要集中在5個方面的整合：一是從身體的肉體性、感官性和客觀性出發(fā)探索身體的復雜性；二是從身體的社會行動觀念把握身體形象在社會空間中的功能發(fā)揮；三是通過社會身體的交互作用理解身體集體性的體現(xiàn)；四是從歷史感來認識身體及其文化形態(tài)；五是從政治的角度理解身體[6]。“身體體現(xiàn)”“身體再現(xiàn)”“身體表達”“身體與性別”“身體政治”“身體敘事”等方面的身體理論都是這5個方面的集中概括。其中，“身體體現(xiàn)”“身體再現(xiàn)”及“身體表達”分別從身體的“具身性”“隱喻性”及“消費性”三方面展示著運動身體的性別屬性，是探究體育運動性別秩序的重要身體理論。

2 運動中的身體與性別

作為人類運動的物質(zhì)基礎，身體不僅是體育活動的物質(zhì)核心，亦是體育運動的源泉，承載著體育精神[2]。身體的性別兩分也使得體育賦予了運動身體不同的性別內(nèi)涵，并通過身體體現(xiàn)、再現(xiàn)與表達形成一種社會符號，反映著社會制度與權力關系。

2.1 身體體現(xiàn)——體育的肌肉霸權

身體體現(xiàn)(embodiment)即具身性(primaryembodiment)，在身體研究領域主要指“使(某某)身體化”，凸顯身體視角，突出身體的重要性。作為自然的衍生物，男性與女性從出生開始就具有不同的身體結構，這是其自然屬性之所為，并傳達著不同的身體體現(xiàn)。首先就軀體而言，受精卵自受精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被分為以XX染色體為基因的軀體和以XY染色體為基因的軀體，這即意味著不同性別的人有著可見的某些軀體器官與功能的差異，比如男人的陰莖、女人的子宮與乳房。在生物特性上，男性整個生命過程中身體沒有急劇的生理變化，而性成熟的女性會經(jīng)歷月經(jīng)、懷孕、哺乳、生育等身體內(nèi)部運動，這些活動讓她們的身體圖式和身體姿勢所構建的身體意象從源頭上就潛在地與男性產(chǎn)生了區(qū)別，所以，在原初具身化層面的兩性就已然包含了“基礎本體論”的差異。

女性因其特殊的具身特征——擁有可產(chǎn)生和哺育新生命意義的子宮和乳房，因而本質(zhì)上是更接近于“自然的”[7]。男性的原初身體圖式相較于女性更“自由”，他們只需要傳播種子，而沒有任何生育的負擔，可以更多地是投入到主動“給出”新的可能性的活動中，扮演超越自然和創(chuàng)造文化的角色。因而，具身的乳房和子宮讓女性更容易回到自然的懷抱當中，而具身自由的男性更容易超越原初的自由意識，更趨向于尋求宰制和秩序。在人類文明之初，身體鍛煉、身體競技等僅是人類自我保存與打發(fā)無聊的需要，這些身體運動都是內(nèi)隱在游戲當中的，不存在強大的男性的肌肉和弱小的女性肌肉的等級秩序。然而，一旦人類開始有意識地將自我保存的需要展開為一種有目的“備戰(zhàn)練習”的話，身體鍛煉和競技就會因此成為具有肌肉強力的文化[7]。強力的肌肉與自由意識及控制欲望的結合形成了男性身體的具身性，相對于弱小肌肉與柔順的女性具身性，男性顯然與體育運動的“更快、更高、更強”的精神追求高度一致。體育運動，尤其是跨越千年的奧林匹克有其強大的象征力量，代表著人向無限之神力的超越。隨著運動規(guī)則的不斷肉身化，體育運動不斷排斥著作為自然與身體同一的子宮和乳房，表征著人類對自然和肉身有限性的征服。當身體鍛煉和身體競技成為一種需要“備戰(zhàn)練習”的游戲之后，肉身化的要求不斷提高，在身體中的體現(xiàn)即是“肌肉化”，運動場變成了“肌肉場”，在該場中的人會不斷讓身體獲得更強健的肌肉來維持在這一場中的存在，因此，擁有更多肌肉且沒有子宮與乳房束縛的男性自然成為了體育場域的主體存在。

2.2 身體再現(xiàn)——體育的社會文化關系

身體再現(xiàn)理論主要探究身體隱喻的社會關系。宇宙中存在一系列的同源對立系統(tǒng)，比如高/低、上/下、前/后、右/左、直/彎、干/濕、堅挺/柔軟、清楚/模糊、外(公開)/里(私下)等，其中的某些對立與身體的運動(高/低和升/降、外/里和出/進)相關。而男女兩性身體之間的生物學差別，尤其是性器官之間的解剖學差別，構造了男性生殖器勃起與一切自然生殖(發(fā)芽、懷孕等)過程中固有的鼓脹活力相聯(lián)系的社會觀。由于男女之間的對立對(性或其他)事物的劃分，作為處于孤立狀態(tài)的隨意性，獲得了進入一個同源對立系統(tǒng)的客觀和主觀必要性。因此，男女兩性被發(fā)展為同一生理狀況的兩個高低有別的變種，陰道也被視為男性生殖器的倒掛，而具有勃起器官或性行為中處于支配地位的男性在身體運動和移動的性拓撲學之中往往與向高處的運動相關[8]?；诖耍叩?、上的、干的、堅挺的對外的等及其延伸出的強壯的、前面的、勇敢的、運動的、公共的等符號系統(tǒng)往往被歸并為男性特征；而低的、下的、濕的、柔軟的、私下的等及其對應的弱小的、后面的、懦弱的、靜止的、私密的等符號系統(tǒng)往往被歸并為女性特征。這些對立特征構建了社會普遍運用的思維模式，并納入到了客觀性的自然差別，并不斷在社會生產(chǎn)活動中循環(huán)印證。

體育運動作為證實男女兩性對立系統(tǒng)關系的身體實踐，必然會構造出身體、社會與體育的對應關系。首先，競爭激烈的體育運動恰與身形高大、肌肉強壯、行動靈活的男性一脈相承；而身形矮小、柔軟且飽受月經(jīng)、懷孕、生產(chǎn)、更年期等生理活動干擾的女性似乎天生不適宜強烈對抗的體育運動，從事激烈競爭體育運動的女性就會看成不是真正的女人，只有一些競爭性不強且對其健康和生育有幫助的體育運動才被認為是適宜。其次，自17世紀以來，男性氣質(zhì)和女性氣質(zhì)便成為個人身份認同的最重要的標準。根據(jù)福柯的理論，性別氣質(zhì)是通過話語建構的，即對兩性身體不同的話語建構了男性與女性的差異性，比如對女性身體美的話語不僅規(guī)定了細腰、豐乳、肥臀的身體形態(tài)，同時也規(guī)定了女性柔軟與謙和的身體姿態(tài)及行為[9]。溫柔、優(yōu)雅、內(nèi)斂等是女性氣質(zhì)話語的表達，與此相協(xié)調(diào)的表現(xiàn)形體美為主的體育活動是被鼓勵的，而那些展示身體力量、速度與對抗的體育運動則被認為是有違女性話語氣質(zhì)的；相反，暴力、力量、強大等氣質(zhì)話語是男性身體的表達，競爭激烈，尤其是有直接身體對抗的體育運動無疑可以把男性的這些話語氣質(zhì)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而男性強壯的身體也自然被社會接受并大肆鼓勵。再次，性別角色的社會建構是造成體育運動中兩性不平等的又一重要因素。男女兩性在生理與文化上的差異規(guī)定了兩者在社會的某些場景下會有一些不同的行為模式，因而導致了兩者所扮演的角色有所不同。自人類文明開始，男性主要扮演負責生產(chǎn)活動的角色；而女性即被建構為繁衍、哺育后代的固定角色。在體育場景中，由于人們對男女行為模式的期待不同，也造就了其所扮演的角色不同。體育場景是社會場景的組成部分，其性別角色分工自然是社會角色與分工的反映。如果把一場籃球比賽看成生產(chǎn)活動，人們所期待看到的是男性扮演英雄的角色，在場上沖鋒陷陣，團結合作；而期待女性作為男性堅強的崇拜者和支持者，為他們吶喊、助威。隨著社會的發(fā)展，一些中產(chǎn)階級婦女的休閑體育表達了一定的主體需求與滿足，然而，這些體育需求的背后往往在卻是其父親或丈夫的社會身份的象征[10]。一言蔽之，構建在男、女兩性自然差異基礎之上的社會文化差異處處彰顯著體育運動中男性的主體地位。

2.3 身體表達——體育的身體消費

在消費時代，身體受到無比的關注，社會到處充斥著對身體及其快感的宣揚。身體、欲望與自我完美的與社會消費結合起來，永無休止地激發(fā)源自身體的消費需求，是身體成為產(chǎn)生符號與差異的場所。在消費主義看來，身體分為外在的和內(nèi)在的兩個范疇：內(nèi)在的身體關注面對疾病和衰老過程中對身體的維護和保養(yǎng)；外在的身體關注外表以及社會空間中身體的運動和對身體的控制。消費文化和時尚文化特別重視外在的身體，女性運動的身體因此成為產(chǎn)生(消費)符號和差異的場所。對青春、美麗、健康、性感等身體形象的表達和欲望構成了女性消費符號的基本規(guī)則，對身體外觀美麗的欲望遠遠超過對身體健康的追求，甚至為了追求“有型的外表”，不惜犧牲身體內(nèi)在的健康。當然，男性也有對“完美身材”的需求和欲望：即擺脫多余的脂肪和贅肉，擁有健碩的身體。社會消費文化在這一點上對男性和女性的作用是不相上下的。然而，兩性在其對“完美身材”的內(nèi)驅(qū)力上卻存在本質(zhì)的區(qū)別：女性屈從于世俗的審美眼光，看重外在的身體；而男性則更傾向于自我的滿足，注重身體的內(nèi)在健康[5]。當體育運動成為人們的社會消費方式后，男性通過體育運動獲得了強大的肌肉、健碩的體型、迅捷的反應、靈活的身手、快速的移動；而女性通過體育運動擁有了纖細的腰、挺翹的臀、高聳的雙峰、修長的腿及撩人的姿態(tài)。顯然，在當今消費時代，男性的身體表達詮釋著體育“更高、更快、更強”的核心內(nèi)涵；而女性的身體表達卻是對符合現(xiàn)代社會標準“美”的孜孜追求。然而，對于大多數(shù)女性來說，上述的女性形象往往是遙不可及的，很多女性不僅采取了自律性的飲食和運動，甚至通過各種手術對自然地身體進行人工改造。在女權主義看來，女性這種運動的身體表達不僅維護了男性的統(tǒng)治權力，還限制了女性身體的自由發(fā)展，鞏固其順從的形態(tài)以及作為性欲(生育)工具的角色。越來越多研究表明，女性體育的身體消費作為男性體育的附屬品不僅逆向強化了男性在體育運動中的主體地位，還使女性的身體變成了一個消費品，逐漸遠離體育運動的核心[11]。當代消費社會的文化工業(yè)已經(jīng)形成了一個有關身體的產(chǎn)業(yè)群，以更為隱蔽和誘惑力的享樂主義及滿足身體需要的名義，操縱著兩性身體在體育運動中的秩序。

3 身體實踐/體驗——體育運動中性別秩序的救贖與困境

體育自古以來就被認為是男人的領地。兩性的身體體現(xiàn)、再現(xiàn)及表達也處處傳達著男性與女性在體育運動中的性別秩序。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整個歷史文明長河中很少鼓勵女性參與體育運動，有些時期甚至嚴令禁止女性參與任何體育活動。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女性逐漸覺醒，并掀起了三次女性主義浪潮。女權主義者們認為，構建在自然差異基礎之上的兩性身體的社會文化區(qū)別是導致其社會地位不平等的主要原因，身體實踐是女性身體擺脫由于生物原因所帶來的“刻板身體形象”強大自身意識的客觀途徑[12]。在三次女性主義浪潮，女性采取了“相同主義”“分離主義”與“差異主義”三種身體實踐的嘗試來抵制體育的性別秩序，然而，體育運動是一把雙刃劍，它既是改變女性身體形象的最有力的身體實踐，又是彰顯著男女身體差異性的最佳場域。

男女平等最直接的外在表現(xiàn)就是男女相同，即男人能做的女人也能做到。在第一次女性主義浪潮時期，男女平等參與體育的訴求是“你有我有”： 打破體育被男性獨占這一狀況。為此，女性進行了嘗試與努力，不斷地參與到人們認為僅適合男性的運動項目，這一點在奧運會上女性參與人數(shù)與項目數(shù)量逐年增加方面可得到充分印證。然而，隨著現(xiàn)代體育，尤其是競技體育的商業(yè)化、職業(yè)化的飛速發(fā)展，為了在賽場上取得優(yōu)異成績，需要運動員竭盡所能以改造身體的形態(tài)以適應所從事項目訓練、比賽的競技要求。為達到這一要求，參與競技體育的女性身體需要寬闊的肩膀、發(fā)達的肌肉線條和彪悍的氣質(zhì)，即從相貌外形和氣質(zhì)表現(xiàn)上都呈現(xiàn)出社會男性代表特征，顯然有悖于弱小、柔美、文雅、性感形象的社會女性的身體體現(xiàn)與再現(xiàn)。此外，在單調(diào)和激烈對抗的體育運動中，尤其是一些重競技項目，一些女性不僅社會形象出現(xiàn)了背離，甚至性別、性傾向也呈現(xiàn)跨越趨勢。研究表明：男性秩序自然的被納入體育運動之中，也通過默許的命令進入兩性的身體之中，性別差異和角色定位依然活躍于現(xiàn)代體育活動中；在社會文化和競技訓練的雙重規(guī)訓下，女性形象顛覆、性別取向的模糊以及項目本身的社會分層遴選機制等問題致使越來越多的女性運動員反而處于體育的邊緣化狀態(tài)[13]。“相同主義”看似實現(xiàn)了女性體育參與的“主體化”， 獲得了與男性相同的權利與待遇，然而，在對男性主導的體育項目絕對“服從” 的過程中卻失去了女性氣質(zhì)、甚至女性生理體征，導致女性身體體現(xiàn)與再現(xiàn)的社會矛盾。

“分離主義”是一些激進派女性主義者倡導的女性自己獨立的空間和實踐活動，其在空間上是建立在傳統(tǒng)父權體系之外，其實踐活動是為了擺脫男性在體育場域的霸權。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早期北美創(chuàng)建的女子學校，目的即為年輕的女性創(chuàng)造一個傳統(tǒng)父權體系之外的教育環(huán)境，以便女性脫離傳統(tǒng)兩性觀念的束縛，更好地接受新的道德、知識、思想、藝術和文化教育，而體育作為打破社會性別觀念與陳規(guī)女子教育的突破口自然被列入常規(guī)課程。在體育項目的開展上，不僅有舞蹈、體操、瑜伽等比較適宜女性特點的運動，還把當時社會男性盛行的曲棍球、劃艇、籃球等項目進行一些規(guī)則上的改變后向女學生開設。一些激進派女性主義者還效仿古希臘的赫拉運動會積極地倡導發(fā)展橄欖球、籃球、足球等專門女子體育俱樂部和體育聯(lián)賽，在男性組織之外，成立獨立的體育組織機構與傳媒視角，完全用女性的視角來報道體育、管理體育，以圖建立起一個新的、代表女性利益和價值觀的體育秩序。然而，身體是體育的載體，這是兩性無法回避的問題。體育自產(chǎn)生那一刻起就處處體現(xiàn)著身體的肌肉霸權與勇猛氣質(zhì)，因此，隔離男性肌肉與氣質(zhì)的女性體育自然也遠離了現(xiàn)代體育的內(nèi)核。毋庸置疑，“分離主義”的身體實踐可以給女性建立一個符合女性價值觀和個人發(fā)展的環(huán)境，增加女性的自信心和集體感，然而，這種社會體制之外的“世外桃源”使得兩性在體育運動中的對立越來越大。遠離社會中心的女性自然也就遠離了當今體育的中心，甚至有礙于現(xiàn)代社會的整體變遷，進而反面加強體育的男性中心地位[5]。

美國社會學家杰·科克利(Jay J.Coakley)指出，“在完全喜歡控制和支配的男性價值和經(jīng)驗所塑造的體育活動和組織中，真正的性別平等永遠不可能實現(xiàn)[14]。誠然，這一觀點有些悲觀，但卻暗示了一個道理：在體育領域中忽視性別差異而追求性別的絕對“平等”顯然是盲目的。這是因為盡管男女兩性生而平等，但隨著生物進化和人類繁衍的需要，兩性從孕育那一刻起在生物學意義與社會建構意義上就有了明顯的分歧。因而，對男性有益的“經(jīng)驗”未必就對女性有益，這在體育上就等同于適合男性的體育項目未必都適合女性。后現(xiàn)代女性主義對激進女性主義與自由女性主義進行了反思，在承認男女兩性的共性基礎上，更強調(diào)兩者的差異，反對把婦女當作“男人的翻版”來對待。在“差異主義”的影響下，1984年的美國洛杉磯奧運會第一次專門為展示女性身體美而設立了花樣游泳與藝術體操兩個比賽項目。不可否認，這一變革在行動上超越女子項目男性化做出了全新的詮釋，從盲目追隨男性轉(zhuǎn)向肯定女性自身價值，展示女性的性別優(yōu)勢，使女子奧運項目從量的攀比上升到質(zhì)的飛躍[15]。然而，花樣游泳與藝術體操展現(xiàn)更多的是柔美、平衡與協(xié)調(diào)，不僅有異于“更快、更高、更強”的奧運格言，還有悖于體育運動的身體體現(xiàn)——肌肉霸權。所以，在人們觀念中，類似花樣游泳與藝術體操這樣的項目更偏向藝術而非體育。女性的單純性參與不僅進一步固化了女性的社會“刻板印象”，還加強了男性在體育中的主導地位。此外，在“性別賦權”與“休閑體育”的結合下產(chǎn)生了女性休閑體育的主體行為。這一主體行為固然使女性健身者從關注“客體的身體”轉(zhuǎn)向關注“主體的身體，獲得一定的滿足感，更容易在個體層面打破性別的二元結構[16]。然而，一直以來，女性的休閑體育行為權力在不同程度上受著“身體制約”“國家主義”以及“消費主義”等理論消解，尤其是“消費主義”，促使這些休閑活動實質(zhì)上成為女性身體社會消費的物化活動。女性對身體的規(guī)訓大都陷入了受到贊美、欣賞和享受的身體消費主義的牢籠，使得女性身體變成被改造的對象、活動實施的客體，而對遠離行為實施主體的女性身體的美化也是為了服從社會文化對女性形象和氣質(zhì)的期待。

人生在世，國家有法律，社會有風俗，職業(yè)有固定，自由是有限的，平等則更有限[17]?？v觀前論，“平等”不等于“相同”，也不能簡單的“分離”，而應在“差異”的基礎之上追求人格的自由，進而保證體育的公正。隨著人工智能時代的到來，人類的一切勞作得到解放，體育逐漸演變成區(qū)分男女兩性的工具，其性別屬性會更加凸顯。可見，無論過去還是將來，體育運動中的男性統(tǒng)治已深深根植于事物(結構)和人類身體之中，這種男性統(tǒng)治文化世世代代持續(xù)再生產(chǎn)維持了體育運動中性別秩序的超歷史穩(wěn)定性。文化大師余秋雨對“文化”的界定中包括精神價值、生活方式和集體人格三部分，認為精神價值與生活方式在早期時間順序上，應是生活方式在前，精神價值在后，有何種生活方式就會產(chǎn)生相應的精神價值，進而形成最終的集體人格。所以，男女氣質(zhì)文化并非憑空建構的，而是兩性身體實踐的升華[18]。因此，要撕裂體育運動中男性統(tǒng)治的超歷史穩(wěn)定性，首先需要女性具有能和男性產(chǎn)生更多共性精神價值的生活方式，進而促進男女人格平等的實現(xiàn)。其次，還需要重新界定體育的內(nèi)涵與外延，擺脫體育的肌肉霸權中心論，淡化體育的記錄特征，體現(xiàn)體育的身體自由之本性。尤其是競技體育，只有在游戲的“自主”“自決”的精神下進行科學、合理的規(guī)訓才能展現(xiàn)身體競技的真正價值，復歸身體的自由本性[19]。另外，還要引導人們用性別間性的視角來看待男女在體育項目上的不同表現(xiàn)，在認同兩性之間差異性的同時，強調(diào)其間的交叉性、互補性和相諧性。只有在承認性別差異的前提下，去追求機會與人格的平等才能超越現(xiàn)有形式上的平等[20]。

4 結 語

體育運動向來作為人類性別“分隔”儀式中的一種手段，通過身體實踐不斷激勵男孩勇于面對外部世界，從母親的懷抱中解放出來并逐步男性化；而對女孩身體實踐的抑制，奉行與其性別相符(不同于男性)的做法，促使她們逐步女性化，進而回歸家庭。體育運動中的身體體現(xiàn)、身體再現(xiàn)與身體表達塑造了男性統(tǒng)治地位，這種深深根植于事物(結構)和人類身體之中統(tǒng)治關系又通過世世代代持續(xù)再生產(chǎn)維持了體育運動中性別秩序的超歷史穩(wěn)定性。體育這一最接近身體與性別的領域，起初作為實現(xiàn)社會性別平等問題的捷徑，卻更多地變成了女性解放道路上的陷阱，促使著女性主義者從人類性別本源上重新思考兩性問題。從生物學角度看，生物演化的基礎是差異，而不是平等，因而，人人生而平等是創(chuàng)造的，生而平等其實是“演化各有不同”[21]。體育運動中性別平等的追求不能抹殺性別差異的客觀存在，只有在“差異”的前提下不斷地調(diào)整兩性的生活方式、體育范疇與價值以及人們的理念，才能建立一個兩性和諧相處、各美其美、美美與共的體育性別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