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榮，張人千

(1.安徽建筑大學 經(jīng)濟與管理學院，安徽 合肥 230022；2.北京航空航天大學 經(jīng)濟管理學院，北京 100191)

運作系統(tǒng)的效率和效益是技術、組織、管理與人綜合作用的結果[1]。由于人在不確定狀態(tài)下受復雜環(huán)境和有限的信息加工能力的影響，常常不根據(jù)概率原則評價不確定事件，也不遵循期望效用最大化原則，而是依靠啟發(fā)式規(guī)則進行直觀判斷[2]。因此，不確定條件下，決策過程容易受到心理和行為因素的影響，表現(xiàn)為有限理性或非理性，決策結果也常與基于經(jīng)濟人理性假設模型的預測相悖。因此，學者們開始重視以人的行為因素和心理認知為出發(fā)點的研究[3]，行為運作管理應運而生。行為運作管理結合認知心理學和社會心理學的理論，關注在不同的決策情境中，人的行為因素是否以及如何導致決策結果偏離傳統(tǒng)經(jīng)濟模型的預測。

報童模型因其簡單的結構以及廣泛的適用性，成為供應鏈管理領域里的經(jīng)典模型之一。早期的研究發(fā)現(xiàn)，由于缺少歷史數(shù)據(jù)以及采購成本不可控等因素，報童的決策在現(xiàn)實中常依靠主觀判斷而出現(xiàn)偏差[4]。然而，后來的控制實驗證明，即使需求分布以及成本參數(shù)等預先設定，報童在決策過程中依舊會出現(xiàn)偏差[5]。由于實驗具有可控和可重復性，利用實驗研究人的認知和決策過程對決策結果的影響，是目前行為運作管理領域的重要研究方法之一。

正式引入認知心理學的實驗方法始于Schweitzer等[5]的工作，他們設置兩種需求情境的實驗來檢驗風險厭惡、風險追逐、錨定和不完全調(diào)整啟發(fā)式、最小化事后庫存誤差、浪費厭惡、缺貨厭惡、低估機會成本、前景理論等8種因素對報童訂貨行為的影響。實驗發(fā)現(xiàn)，決策者的平均訂貨量在高利潤條件下偏低，低利潤條件下偏高，訂貨量介于需求均值與最優(yōu)訂貨量(傳統(tǒng)報童問題的最優(yōu)解) 之間而表現(xiàn)為“均值偏向(pull-to-center) ”效應。Schweitzer等[5]認為在低需求情境，決策者可能獲得正的收益，也可能獲得負的收益，取決于訂貨量與實現(xiàn)需求之間的關系，因此可以依據(jù)前景理論中風險態(tài)度與得失的關系來解釋“均值偏向”的實驗結果。但是在他們設計的高需求情境下，受試者不會經(jīng)歷損失，所得的利潤一直為正。根據(jù)“受風險規(guī)避的影響受試者的訂貨量應該一直低于最優(yōu)訂貨量”這一斷言，Schweitzer等[5]排除了前景理論對“均值偏向”效應解釋的可能性。然而后續(xù)的一些研究否定了這一觀點[6-10]。同時，他們認為錨定和不完全調(diào)整啟發(fā)式以及最小化事后庫存誤差偏好可以對“均值偏向”效應進行解釋?！熬灯颉毙诤髞淼膶嶒炑芯恐幸脖环磸陀^測到[11]，并引發(fā)了不少對報童決策偏差原因的探究及考慮行為因素的報童問題的研究，包括從針對不同人群到跨國實驗[12-13]、從群體實驗[5,14]到針對個體的研究[15-17]、從單主體到博弈實驗[18]研究等。

本文重點從錨定和不充分調(diào)整(anchoring and insufficient adjustment heuristics)、最小化事后庫存誤差(minimizing ex-post inventory error)、近因效應(recency effect)、過度自信(overconfidence)、框架依賴(framing dependence)、心理賬戶(mental accounting)、前景理論(prospect theory)、有限理性(bounded rationality) 以及認知反映(cognitive reflection) 等9個方面，對2000～ 2021年間頂級期刊發(fā)表的關于“均值偏向”效應原因探究的文獻進行系統(tǒng)地總結和分析。

1 對均值偏向效應的解釋

1.1 心理偏差因素對均值偏向效應的解釋

1) 錨定和不充分調(diào)整啟發(fā)式。

人們在不確定狀態(tài)下常依靠啟發(fā)式(heuristic)規(guī)則進行直觀判斷，也就是說決策者在現(xiàn)實生活中往往不會根據(jù)概率原則評價不確定事件，也不會依據(jù)期望效用最大化原則進行決策[19]。啟發(fā)式是一種思考上的捷徑，決策者在面對不確定性和復雜性的決策環(huán)境時，為了提高決策速度而減少對信息的加工。錨定是指人們決策時會不自覺地給予最初獲得的信息過多的重視，傾向于將某些特定數(shù)值作為起始值/參考點，起始值/參考點像錨一樣制約著估測值。

Schweitzer等[5]通過兩個實驗，發(fā)現(xiàn)實驗結果受到?jīng)Q策者錨定和不充分調(diào)整啟發(fā)式的影響，即決策者選定一個“錨”(即參考點)，然后向另一個可能取值的方向調(diào)整。在報童實驗中，需求均值、預期的需求、上一期訂貨量以及之前實現(xiàn)的需求都有可能成為錨。例如，Su[15]和Ho等[20]認為決策者以已經(jīng)實現(xiàn)的需求為錨來指引決策。Schweitzer等[5]在實驗初期考慮了兩種錨定和不充分調(diào)整的啟發(fā)式：一種是錨定需求的均值，然后向最優(yōu)訂貨量方向調(diào)整；另一種是錨定之前的訂貨量并向著之前實現(xiàn)的需求方向調(diào)整。前者表現(xiàn)為“均值偏向”效應，后者表現(xiàn)為“需求追逐”現(xiàn)象。

Schweitzer等[5]利用“近因效應”來引出需求追逐，雖然他們的實驗支持錨定均值啟發(fā)式的猜想，但沒有得到有利的證據(jù)來支持需求追逐，實驗所得到的決策者訂貨量的平均值一直相對穩(wěn)定。Gavirneni等[14]通過5個不同的實驗場景研究決策者在實驗過程中是一直錨定均值還是隨著不同的實驗設置改變錨。他們?yōu)闆Q策者提供了4個可能成為錨的指標，包括需求均值、之前的決策、競爭對手的策略、咨詢顧問的建議等，結果發(fā)現(xiàn)決策者并不錨定某個固定值，而是傾向于選擇一個與最大化期望利潤訂貨量距離更近的參考值。

Feng等[12]基于中國“中庸之道”的文化猜想，通過在中美兩國本科生群體中所開展的跨國實驗證明了中國學生在作決策時更為小心謹慎，而表現(xiàn)出更為明顯的“均值偏向”效應。Cui等[13]也針對中美文化的差異對報童行為的影響進行了實驗研究，他們發(fā)現(xiàn)盡管中國學生對需求分布和殘值的信息的認知更為準確，受錨定和不充分調(diào)整啟發(fā)式的影響也較輕，但是依舊沒有有效地提高決策質(zhì)量?？鐕鴮嶒炌瑫r也證明了，報童決策中錨定均值和需求追逐現(xiàn)象的普遍存在性。

在之前學者研究的基礎上，D'Urso等[21]基于是否提供需求分布信息構造了兩個報童實驗，在一個模型中同時解釋了在高利潤條件下錨定均值和需求追逐現(xiàn)象。實驗的結果表明，是否提供需求的分布信息對決策者訂貨量的均值并沒有影響，但是在沒有需求信息和有需求信息的條件下，不同決策者訂貨量的方差很大。具體地，當決策者知道需求的分布信息時，他會錨定一個固定值，然后在實驗過程中作較小幅度的調(diào)整決策，但是當需求的分布信息未知時，決策者利用歷史信息來指引錨定值并作出較大幅度的調(diào)整。

2) 最小化事后庫存誤差。

人在決策時傾向于規(guī)避將來可能的后悔，即后悔厭惡(regret aversion) 。心理學研究表明，后悔帶來的痛苦要比由錯誤引起的損失大[22]。在報童模型中，決策者在銷售周期開始之前確定的訂貨量與銷售周期開始后真正實現(xiàn)的需求之前存在差距，決策者具有最小化事后庫存決策偏差的偏好以降低后悔和失望程度。

Schweitzer等[5]的實驗結果表明，“均值偏向”效應可以用最小化事后庫存決策誤差來解釋。最小化事后庫存誤差意味著，如果一個更高(更低) 的訂貨量能夠產(chǎn)生更高的利潤，那么決策者將向著更高(更低) 的訂貨量方向訂貨，Ockenfels等[23]將訂貨量移動的這種趨向定義為“沖動(impulse) ”。Ockenfels等[23]認為當向上的沖動等于向下的沖動時候，訂貨量達到平衡(impulse balance equilibrium，IBE) 狀態(tài)。Ho等[20]通過簡化模型參數(shù)，使得最小化事后庫存誤差成為模型中的特例。最小化事后庫存誤差偏好導致訂貨量靠近需求均值，進而使得在高利潤下訂貨量偏低，在低利潤下訂貨量偏高。

與錨定和不充分調(diào)整類似，最小化事后庫存決策偏差也不能解釋報童模型中的不對稱現(xiàn)象，即在兩種利潤框架下，雖然決策結果都表現(xiàn)為“均值偏向”效應，但是在高利潤條件下的決策結果比在低利潤條件下的決策結果更靠近最優(yōu)訂貨量。Schweitzer等[5]認為解釋不對稱現(xiàn)象需要聯(lián)合其他偏好，例如將最小化事后庫存誤差與缺貨規(guī)避聯(lián)合。缺貨規(guī)避使得決策者增加訂貨量以避免缺貨，比起高利潤條件，在低利潤條件下更容易發(fā)生缺貨，因此決策者在低利潤條件下更傾向于增加訂貨量，同時減弱訂貨量調(diào)整的程度。

3) 近因效應。

Bendoly等[24]根據(jù)“對人的行為意圖”“行動準則”以及“對后果的反應”來劃分有關人類行為理論的一些假設，認為決策者常背離最優(yōu)化的決策準則，在決策過程中表現(xiàn)出異質(zhì)性，會受到啟發(fā)式和偏差因素的影響并表現(xiàn)出“學習”效應。在Schweitzer等[5]的實驗中，決策者在每輪的決策后都能夠得到上一輪真實的需求、訂貨量，以及上一輪獲得的利潤和累積利潤等信息的反饋，并且能夠從多輪的決策中積攢經(jīng)驗。但是實驗發(fā)現(xiàn)，決策者的平均訂貨量并沒有逐步靠近最優(yōu)訂貨量，多輪決策沒有體現(xiàn)“學習”的過程?；赟chweitzer等[5]的研究，Bostian等[25]、Benzion等[26]以及Bolton等[27]的工作，集中研究了報童的訂貨行為與動態(tài)學習之間的關系。他們的工作都表明，報童訂貨偏差在多輪決策中仍然存在。

強化學習模型(reinforce model)、信念學習模型(brief learning model) 和經(jīng)歷加權吸引力(experienceweighted attraction,EWA) 模型是主要的學習模型，其中應用最廣泛的是EWA模型。Bostian等[25]基于EWA模型，考慮了記憶力、強化力和有限理性等參數(shù)構建了自適應學習(adaptive learning) 模型，并通過時間序列數(shù)據(jù)驗證了該模型能夠解釋決策者的“均值偏向”效應，并指出，“均值偏向”效應的出現(xiàn)主要是受近因效應(recency effect) 影響，導致決策者在隨機選擇時賦予最近需求較大的權重。Benzion等[26]設置了4個實驗背景：高利潤與低利潤、需求分別服從均勻分布與需求服從正態(tài)分布，來研究報童訂貨行為。他們的實驗發(fā)現(xiàn)，盡管訂貨量受需求均值、最優(yōu)訂貨量以及上一期的需求實現(xiàn)的影響，決策者的決策體現(xiàn)學習的過程，并收斂于一個主觀的數(shù)值。在Schweitzer等[5]的實驗中，每個決策者在高利潤和低利潤條件下各進行15次獨立決策。Bolton等[27]將決策期數(shù)拓展到100期，他們發(fā)現(xiàn)，隨著決策期數(shù)的增大，決策者的表現(xiàn)受信息反饋和學習的過程而有所提高，但是仍然呈現(xiàn)“均值偏向”效應。

4) 過度自信。

基于預測作決策，在排隊論、流程管理以及庫存管理領域應用廣泛。面對不確定事件進行預測，容易受到“代表性啟發(fā)式(representativeness heuristics) ”的影響。決策者利用代表性啟發(fā)式形成信念和推理時，常產(chǎn)生兩種偏差：一是容易利用某個特征直接推斷結果，而忽視其出現(xiàn)的真實概率以及與特征有關的其他原因；另一個是信奉“小數(shù)定理”，忽略樣本大小進行推理。例如，在連續(xù)拋擲的實驗中，如果連續(xù)5次產(chǎn)生正面，更多的決策者會預測下一次出現(xiàn)反面，因為他們相信“小樣本可以反映拋擲硬幣‘公平’的特征”。

在運作管理的研究中，容易受到代表性偏差的影響[28]。對于特定的需求分布，決策者常認為樣本的均值和方差等于真實分布的均值和方差，但實際上，樣本是隨機抽取的，因此，Tong等[28]認為樣本的均值與方差兩個變量實際上也應該是隨機的。此外，以往對決策偏差現(xiàn)象的研究，更多的是用一個模型解釋一種決策行為偏差，一個模型很難解釋多個決策偏差現(xiàn)象。Tong等[28]引入了需求預測行為，所建立的模型，能夠解釋多種決策偏差，同時可以預測需求的均值以及調(diào)整的幅度。他們發(fā)現(xiàn)，與誤差預測直接相關的偏差誘因是對點預測的過度自信?；谶^度自信，即使在自動訂購決策下(即訂貨決策是根據(jù)點預測和誤差預測的輸入自動進行的)，他們的模型也會預測到訂貨量將偏向需求均值，這種效應至少部分是由于需求過度自信，與Ren等[29]的研究結果相一致。

Moore等[30]區(qū)分了導致過度自信的本質(zhì)，總結了3種形式的過度自信：過高估計、過高定位和過度精確。過高估計常指人們高估自己完成事務的效率和速度，比如，項目實施人員常因過高估計剩余時間的工作效率而陷入“學生綜合征”導致項目拖延或者延期。過高定位指人們相信自己的能力優(yōu)于其他同類人員。過度精確指人們相信自己對事實的判斷要比實際更精準，導致低估事件的方差。Schweitzer等[5]在實驗中假設決策者事先已經(jīng)知道需求分布的信息，所以在他們的實驗中，沒有考慮決策者對需求分布方差的估計誤差。Ren等[29]最先把過度自信行為納入到報童模型的實驗研究中，假設決策者是過度精確的，即低估產(chǎn)品需求分布的方差。他們設計了兩個實驗，實驗一將抽取的決策者過度精確的水平與已有的訂貨偏差比較，發(fā)現(xiàn)決策者過度精確的水平與訂貨量偏差存在顯著相關關系；實驗二設置主觀概率區(qū)間估計(subjective probability interval estimate，SPIES) 機制，發(fā)現(xiàn)在SPIES的機制下，過度精確的程度會降低。隨后，Ren等[31]利用數(shù)學模型從理論上證明，決策者低估需求分布的方差會導致訂貨量偏向均值；更進一步，訂貨偏差與決策者過度精確的程度呈線性相關關系，訂貨偏差隨著需求分布方差的增大而增大。Ren等[31]從實驗和理論上證明了，過度精確對訂貨偏差的解釋穩(wěn)健。

5) 框架依賴。

在人們形成認知時，所面對的背景、對事物的描述以及表現(xiàn)的方式都會影響人們對事物的判斷。因此，情境或問題表達的不同，對同一事物會表現(xiàn)出不同的判斷或偏好，從而作出不同的選擇。這種現(xiàn)象即“框架依賴”(framing dependence) 。事物的形式用來描述決策問題時被稱為“框架”(frame) 。由框架依賴導致的認知與判斷的偏差即“框架偏差”(framing bias) 。

Su[15]從個體行為角度，將隨機最優(yōu)選擇模型(quantal choice model) 應用到經(jīng)典的報童模型中，證明了當需求是均勻分布或三角分布時，概率選擇模型可以很好地解釋報童決策中的“均值偏向”效應。但是，對于Su[15]的工作，Kremer等[32]提出了質(zhì)疑。他們認為，Su[15]從隨機誤差角度解釋“均值偏向”效應的前提是模型的構建不依賴于問題描述或者情境設計，但研究表明報童的決策是情境依賴的。Kremer等[32]設計了一個對照實驗，其中引入了兩個框架，即不引入報童模型背景描述的決策框架(NEUTRAL frame) 和帶有報童模型背景描述的決策框架(OPERATIONS frame) 。實驗發(fā)現(xiàn)在NEUTRAL的框架下，所觀察到的平均訂貨量偏向需求均值，并且隨著決策期數(shù)的增加，偏向的程度增大；此外，決策者更傾向于朝著之前的需求方向調(diào)整。然而，在OPERATIONS的框架下，實驗觀察到更為明顯的錨定均值和需求追逐現(xiàn)象，意味著在報童問題下偏向均值的訂貨行為與背景內(nèi)容有關，人們更愿意利用需求信息來指導決策。

Schultz等[33]通過實驗證明了在高利潤和低利潤的條件下，不管是強調(diào)利潤的正面框架還是強調(diào)成本的負面框架，報童決策都表現(xiàn)出均值偏向效應。他們還研究了如何使用框架效應來改變報童的風險偏好，以誘使他們作出更好的訂購決策。

6) 心理賬戶。

1985年，Thaler[34]提出了“心理賬戶”概念，用于研究人們消費或者投資決策行為。Thaler系統(tǒng)分析了心理賬戶的分類和特征，認為在商品交易過程中，消費者獲得的總效用可分為獲得效用(acqusition utility) 和交易效用(transaction utility) 。心理記賬的運算方式不同于傳統(tǒng)經(jīng)濟學和數(shù)學的理性預期最大化的規(guī)則，因此，常以非預期的方式影響個體決策。心理賬戶理論在行為金融學和消費者行為學中得到了廣泛應用，已經(jīng)解釋了很多傳統(tǒng)經(jīng)濟學無法解釋的現(xiàn)象。例如，“股利之謎”“1月效應”“弗里德曼-薩維奇困惑”等[35]。Kahneman等[2]在后來發(fā)展前景理論的時候，用“心理賬戶”表示人們在心理上對經(jīng)濟結果的分類記賬、編碼、估價和預算等過程。

Thaler[34]假設決策者有兩個賬戶，一個是經(jīng)濟學賬戶，一個是心理賬戶。心理賬戶與經(jīng)濟學賬戶不同。在經(jīng)濟學賬戶里，每一塊錢是可以替代的，只要絕對量相同；而在心理賬戶里，每一塊錢因為其來源不同而不同，同時導致其去處不同。因此，心理賬戶會將不同來源的收入歸入不同賬戶作不同用途的消費。例如，即使所有花銷的來源一樣，人們也傾向于安排不同比例的金額專門用來吃飯、購物或者交通出行等。

在報童決策的背景下，Chen等[36]發(fā)現(xiàn)報童支付方式會影響訂貨量。報童支付方式的形成受風險共擔、資金約束以及價格歧視等因素的影響，與一定訂貨量下的支付金額、次數(shù)、實現(xiàn)的銷售額以及未售出庫存有關，而支付方式的改變會影響報童訂貨量。他們假設報童將付款交易劃分在需求實現(xiàn)前后的兩個不同的時間段并設置3種不同情境：第1種是預付庫存，即報童在訂貨時付清所訂購物品金額，在需求實現(xiàn)時獲得收入，此時報童的訂貨由自己財政資金支付；第2種，報童在需求實現(xiàn)以后支付所訂購物品金額，此時相當于供應商貸款，報童的訂貨由供應商暫時承擔成本；第3種，報童在訂貨前獲得消費者的預付款，在需求實現(xiàn)以后再補償未售出庫存。他們發(fā)現(xiàn)，當凈利潤不變時，在需求實現(xiàn)前后改變支付方式會影響報童的訂貨決策。

Chen等[36]利用期望利潤最大化模型、損失規(guī)避模型、時間貼現(xiàn)模型以及期望賬戶模型等4個模型，通過3個實驗來檢查預想(不同付款方式影響報童決策) 。其中，第4個模型，即預期賬戶(prospective accounting) 模型應用了心理賬戶的理論。為了解釋“預付偏好”決策，Prelec等[37]在心理賬戶理論的基礎上提出了雙通道心理賬戶(double-entry mental accounting)。雙通道心理賬戶認為人們設置了一個“預期賬戶”，用于記錄每次決策后的“消費”和“支付”之間的關系。雙通道心理賬戶用“聯(lián)結”定義消費和支付之間的聯(lián)結關系。他們發(fā)現(xiàn)，消費與支付的時間間隔是影響“預付偏好”的重要因素。Chen等[36]認為，決策者會低估先發(fā)生的，不論是支付還是消費。相對于報童模型，即與需求實現(xiàn)以后付款相比，決策者對訂貨時付款會賦予較低的權重。因此，不同的支付時間和支付方式影響消費與支付之間的聯(lián)結，從而影響人們的決策行為[38]。Chen等[36]的第1種支付方式所得到的實驗結果與Schweitzer等[5]所得結論一致，并且根據(jù)“預期賬戶”理論可以解釋Schweitzer等[5]實驗中在高利潤條件和低利潤條件下的不一致現(xiàn)象。

前景理論的前景值是由價值函數(shù)(value function)和權重函數(shù)(decision weight) 共同決定的。價值函數(shù)是決策者主觀感受的價值，它和參考點以及決策框架有關。前景理論用價值函數(shù)取代期望效用理論里的效用函數(shù)。Gu等[39]在非線性價值函數(shù)中制定了多個心理賬戶，考慮了框架階段的心理活動，構建了基于心理賬戶的報童決策模型以預測和解釋“均值偏向”效應。他們的研究不僅表明心理賬戶對模型預測結果意義重大，還進一步證明了價值函數(shù)中損失厭惡、風險厭惡和風險尋求的組合效應對報童訂購行為的影響。Gu等[39]的研究結論與Schweitzer等[5]的不同，他們證明了前景理論對報童偏差的可解釋性。

1.2 前景理論對報童決策偏差的解釋

早期對報童問題決策偏差原因的探究主要從錨定和不充分調(diào)整、最小化事后庫存誤差、近因效應、過度自信、框架依賴和心理賬戶等方面入手，直到2013年，Nagarajan等[40]在累積前景理論(cumulative prospect theory,CPT) 的框架下，討論前景理論對報童決策偏差的可解釋性問題。

前景理論是一種風險決策理論，意在描述“人們是如何進行決策的”這一問題。該理論由Kahneman等[2]在吸收了實驗心理學和認知心理學等領域研究成果的基礎上，通過對大量實驗研究，針對不確定環(huán)境而提出的決策理論。前景理論對行為經(jīng)濟學的研究具有開創(chuàng)性的意義[2]，是運作管理領域解釋個體行為的重要模型。該理論的應用依賴于價值函數(shù)和主觀權重，價值函數(shù)具備財富遞增、參考點效應(或參考依賴)、損失規(guī)避以及敏感性遞減等特點。

Schweitzer等[5]的實驗檢驗了包括前景理論在內(nèi)的眾多行為因素對報童決策偏差的影響，其中作者將實驗二的低利潤條件設計為純收益情境(零售商單位商品的銷售價格r=12，供應商給零售商單位商品的批發(fā)價格c=9，需求區(qū)間為 [901,1 200])，認為如果按照前景理論的觀點，純收益情境下決策者應該表現(xiàn)出風險規(guī)避的決策行為。然而，實驗結果卻顯示決策者的訂貨量仍然顯著性地高于最優(yōu)訂貨量，表現(xiàn)為風險追逐，與前景理論的預測相反，因此作者排除了前景理論解釋的可能性。

Nagarajan等[40]認為以往的研究多是關注前景理論參考點、損失規(guī)避以及風險態(tài)度四分等特點，但是因為前景值如何編輯和評估在理論提出時候并沒有很好地定義和描述，而且編輯結果與特定背景相關，因此少有學者對主觀概率(非線性權重) 和前景值編輯階段的分析進行研究。Nagarajan等[40]將報童問題視作多風險選擇問題，在累積前景理論的背景下建模。他們在理論上證明了，在低利潤條件下，報童訂貨量低于最優(yōu)訂貨量，并利用數(shù)值分析證明了在高利潤條件下，報童訂貨量高于最優(yōu)訂貨量。因此，Nagarajan等[40]的研究進一步支持了Schweitzer等[5]最初的結論，認為“前景理論不能解釋報童的‘均值偏向’效應”。

但是，與Nagarajan等[40]的研究結果相反，Long等[7]在前景理論的背景下，通過構建決策者的期望效用函數(shù)，發(fā)現(xiàn)即使不考慮風險態(tài)度以及非線性權重函數(shù)，當以最大可能利潤和最小可能利潤的線性加權平均為參考點時，前景理論所構建的模型仍然可以預測“均值偏向”效應。Long等[7]最主要的貢獻在于突出了參考點在解釋報童決策行為中的重要性。

后續(xù)支持“前景理論可以解釋報童的‘均值偏向效應’”的研究，也主要是融入了參考點[2,41-42]這一屬性，認為人們在決策的時候?qū)Q策方案的評價和判斷往往依賴于一定的參考標準。Zhao等[6]、Shen等[9]以及Uppari等[10]在討論前景理論對報童偏差可解釋性方面也做了系列工作。

Zhao等[6]在Nagarajan等[40]模型的基礎上，考慮了參考點的影響，而將Nagarajan等[40]的模型作為參考點為零時候的特例。Zhao等[6]通過算例計算，發(fā)現(xiàn)當參考點不為零時，所得到的數(shù)值結果滿足“均值偏向”效應，但是Zhao等[6]并沒有從解析角度得到更一般的結論。

累積前景理論描述了個體風險態(tài)度的四分模式，即高概率“獲得”或者低概率“損失”時候風險規(guī)避，高概率“損失”或者低概率“獲得”時候風險追逐。Booij等[43]通過實驗證明決策者的風險態(tài)度不僅受對決策結果的敏感性(效用函數(shù)的曲率) 的影響，與對概率的敏感性(決策權重) 和損失規(guī)避程度也有關。基于此，Li等[8]基于Nagarajan等[40]的模型以及Schweitzer等[5]實驗二的背景，以決策者可能實現(xiàn)的預期為參考點分析了價值函數(shù)的曲率、概率權重函數(shù)曲率以及損失規(guī)避程度等因素對模型結果的影響。他們發(fā)現(xiàn)，合理選擇參考點以及其他相關參數(shù)時，前景理論可以解釋報童決策的“均值偏向”效應。

Uppari等[10]認為，對報童決策行為的研究，應該基于個體而非基于群體的平均值，應該考慮報童的異質(zhì)性。因此，一個能解釋報童訂貨決策行為的模型，除了能預測報童在高利潤和低利潤條件下的“均值偏向”效應，也應該預測出在報童實驗中，決策者的決策結果可能不表現(xiàn)“均值偏向”效應。Uppari等[10]關于報童異質(zhì)性的研究支持Lau等[44]的研究結論，即用已有的4個文章的數(shù)據(jù)進行綜合分析發(fā)現(xiàn)，基于群體數(shù)據(jù)所得到的均值可以表現(xiàn)出“均值偏向”效應，但是基于個體的研究發(fā)現(xiàn)，并不是所有決策者都能表現(xiàn)出“均值偏向”效應。

Uppari等[10]對報童決策行為的研究，借助前景理論的方法，通過設置不同的參考點來研究最匹配實驗數(shù)據(jù)的模型。他們設立3種參考點。第1種，前景值依賴的參考點(prospect-dependent reference point,PRP)。例如Long等[7]的模型就是以最大可能利潤和最小可能利潤的線性加權平均為參考點，這類參考點依賴于訂貨量，但與需求無關。第2種，固定參考點(fixed reference point,FRP)。當需求分布固定時，參考點外生，與訂貨量和需求無關。例如rdmin-cdmax、(r-c)dmin和(r-c)dmax(其中r為零售價，c為訂購成本，dmin和dmax為需求區(qū)間的兩個端點)。第3種，隨機參考點(stochastic reference point,SRP)。這類參考點依賴于需求，與訂貨量無關，例如dmin、dmax和μ(μ為需求均值) 。Uppari等[10]分析不同參考點下的結果，發(fā)現(xiàn)以需求均值為隨機參考點的模型所得到的數(shù)據(jù)結果較之其他模型最為理想，進一步證明參考點選擇對于模型解釋力的重要性[45]。

前景理論對報童決策偏差的解釋性多是在Schweitzer等[5]均勻分布下進行的。Shen等[9]考慮需求的一般分布，認為參考點應該“不依賴于決策(decision-independent) ”，他們采用“控制收斂定理”獲得了目標函數(shù)的單峰性質(zhì)，進而證明了基于前景理論所構建的模型對“均值偏向”效應的可預測性。

2 多因素分類與交互作用

2.1 多因素分類

由上述文獻分析可知，很多學者都提出了可以解釋報童決策中“均值偏向”效應的理論或依據(jù)(如表1所示)，尤其是前景理論，考慮了較多的行為決策因素，因而其基本模型也引入了較多的參數(shù)，這就為合理“調(diào)參”以解釋更多行為決策現(xiàn)象提供了較多的操作可能。基于這類理論，建立一個統(tǒng)一的數(shù)學模型以證明某種或某些行為因素對報童決策的“均值偏向”效應具有解釋能力固然重要，但簡單地將該行為決策現(xiàn)象歸因于某種或某些行為因素可能過于籠統(tǒng)和武斷。很可能，這種決策偏差是多種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

表1 主要綜述文獻分類表Table 1 List of literature categories for major reviews

為了理清不同行為決策因素對報童決策的綜合影響，這里從決策過程角度進一步分析上述行為因素對報童決策的影響機制。根據(jù)個體的認知過程和對信息加工的特點，可以將決策劃分為3個階段：1) 信息獲取階段(acquiring phase) ；2) 信息編輯階段(editing phase) ；3) 信息評估階段(evaluation phase)。認知偏差產(chǎn)生于決策過程之中，因此，前述錨定和不充分調(diào)整啟發(fā)式、最小化事后庫存誤差(或后悔厭惡)、近因效應、過度自信、框架依賴(或情境依賴)、心理賬戶、參考點(或參照依賴) 等7種偏差因素可分別劃分為信息獲取偏差、信息編輯偏差和信息評估偏差3類，如圖1所示。

圖1 認知偏差形成的過程與分類Figure 1 The formation process and classification of cognitive bias

2.2 交互作用

本文主要綜述了普遍關注和廣泛提及的七類行為決策影響因素，但是對“均值偏向”效應原因的解釋并不限于此，比如有限理性和認知反映(cognitive reflection) 等。Su[15]基于個體異質(zhì)性，研究決策者認知的局限性對報童訂貨問題的影響。他將隨機最優(yōu)選擇模型(quantal choice model) 的框架應用到經(jīng)典的報童模型中，證明了當需求是均勻分布或三角分布時，概率選擇模型可以很好地解釋報童決策中的均值偏向效應。

人在決策過程中會受到雙系統(tǒng)的共同作用[46]：系統(tǒng)1是基于直覺的啟發(fā)式系統(tǒng)，指快速、頻繁、自動、下意識的反應，突出人的本能；系統(tǒng)2則代表經(jīng)過思考的，速度慢而有意識的分析系統(tǒng)。系統(tǒng)1和系統(tǒng)2細化了決策過程，對決策背后的原因進行了深入的分析。例如，當決策過程受到時間、成本限制，信息不充分或者重復性的決策時，容易受到系統(tǒng)1的主導而得不到最優(yōu)結果?？崧黐19]指出，框架效應(或框架依賴) 是系統(tǒng)1運作的結果。Moritz等[16]的研究說明了決策過程中的誤差或者偏差在一定程度上與系統(tǒng)1和系統(tǒng)2的處理過程相關。決策者系統(tǒng)2的處理能力越強，越能夠得到理想的決策結果。

由于報童在決策過程中常受到多種行為因素以及決策背景的影響，因此，以上因素對“均值偏向”效應的解釋呈現(xiàn)交叉聯(lián)合的作用機制。比如，Bostian等[25]對報童訂貨行為存在動態(tài)學習過程的研究，加入了近因效應，提出了適應性學習模型，同時考慮了有限理性的程度。Kirshner等[17]在前景理論的框架下考慮了過度自信和樂觀兩種心理因素對報童定價模型的影響，并證明了過度自信對“均值偏向”效應的可解釋性。Gu等[39]在前景理論的框架下融入多個心理賬戶，同樣預測并解釋了“均值偏向”效應。

3 結論及展望

報童模型因結構簡單、適用廣泛，成為供應鏈與運作管理領域經(jīng)典模型之一。對“均值偏向”效應的研究，不但可以更為深刻地理解人的行為和心理因素對運作系統(tǒng)的影響，還可以設計有效的供應鏈流程和庫存系統(tǒng)，通過合理的預測來指導實踐。

為了更好地推進未來的研究，在系統(tǒng)分析和總結已有研究的基礎上，本文提出了以下值得進一步深入研究的方向，希望對報童決策偏差的研究有益。

1) 基于一般分布隨機需求的研究。

大多數(shù)的研究都是在均勻分布下進行，但是實際上，正態(tài)分布的假設更貼近生產(chǎn)實踐。因此，在需求分布服從正態(tài)分布或者一般分布下的決策偏差現(xiàn)象，需要更進一步的研究和解析。此外，對于隨機需求未知的情況，未來可以在Shinde等[47]的基礎上繼續(xù)探究前景理論對報童問題的可解釋性。

2) 基于參考點的研究。

由于現(xiàn)狀、目標、期望等各種參考點都可能影響決策者的行為，因此，影響報童決策的參考點，可能是客觀的，也可能是主觀的[45]；決策偏差可能受某個參考點影響，也可能受多個參考點的聯(lián)合作用[48-49]。后續(xù)研究可以考慮多參考點或者動態(tài)參考點對報童決策的影響。

3) 基于去偏差技術的研究。

對報童決策偏差產(chǎn)生原因探究的根本目的是發(fā)展去偏差技術(debiasing techniques)，以弱化或者消除報童的決策偏差。例如，Ren等[29]提出可以通過設置主觀概率區(qū)間估計機制來減小對需求波動的過高估計；Lee等[50]指出決策支持和任務分解是提高報童決策的互補方法。因此，在對報童決策偏差的原因探究的同時，應關注去偏差技術的開發(fā)，以優(yōu)化庫存系統(tǒng)和決策支持系統(tǒng)[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