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婷婷
(安徽大學 外國語學院/創(chuàng)新發(fā)展戰(zhàn)略研究院,安徽 合肥 230601)
在全球治理中,國際話語場域逐漸成為全世界圍繞話語權建設進行博弈的一個重要空間。國際話語權不僅促進了現(xiàn)代語言學發(fā)生重大轉(zhuǎn)向并日益顯示出話語的重要意義,更是各個國家衡量其在全球治理中范導力和影響力的重要標準。就權力性質(zhì)而言,國際話語權既是一種硬權力,也是一種軟權力。誰在全球治理中掌握了國際話語權的規(guī)則,主動發(fā)聲、善于表達,誰就會贏得更多主導權和發(fā)言權。在全球治理中,中國積極倡導適應全球發(fā)展、秉承“人類命運與共”和遵循“共商共建共享”的觀念、理論和話語,以維護人類文明的多元與差異,加強文明對話,促進文明融合,不斷提升中國的國際形象。
當今,因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全球必將迎來大變革與大調(diào)整,全球治理體系的革新將進一步加速推進。以什么話語觀點、話語議題引領全球治理體系變革和發(fā)展,反映著全世界重塑全球治理的愿景與目標。
由于國家主導的政治共同體組織在全球治理中處于主導地位,全球治理體系中的規(guī)則、組織、會議、平臺和議程等在本質(zhì)上受世界一些主要大國的全球治理話語權的制約。這些國家的治理理念、治理策略和治理價值觀等對全球治理體系的構建、變革與發(fā)展產(chǎn)生決定性的影響。在國際話語場域中,話語權“既體現(xiàn)為參與治理的權利,也體現(xiàn)為貫穿治理過程的權力,具體化為治理主題、治理議程、治理平臺、治理制度和治理人才等多個方面,反映治理理念之爭、話語之爭與制度之爭”(1)孫吉勝:《當前全球治理與中國全球治理話語權提升》,《外交評論:外交學院學報》2020年第3期,第1頁。。因此,全球各種話語場域的影響力也越來越大,各國為了在全球治理中發(fā)揮更大影響力,借助各種機會,打造有利于自我的話語場域,構筑話語表達平臺,提升話語傳播能力。這種話語場域?qū)嵸|(zhì)體現(xiàn)為“不同的傳播主體就所占有的話語資源,以期獲得受眾認同,而行使話語權力、反映話語博弈能力的時空集合”(2)王景云:《對外傳播話語場域的構成、運行與評估——以中國共產(chǎn)黨與世界政黨高層對話會為例》,《蘇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4期,第80頁。。在全球治理中,國家之間交往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充分利用話語場域,進行話語議題設置,積極進行對話、溝通,以期達成共識。
法國學者皮埃爾·布迪厄(Pierre Bourdieu)提出的“場域理論”(field theory)為進一步研究國際話語權提供了一種全新范式。布迪厄斷定:“一個場就是一個有結構的社會空間,一個實力場有統(tǒng)治者和被統(tǒng)治者,有在此空間起作用的恒定、持久的不平等的關系?!?3)皮埃爾·布迪厄等:《關于電視》,許鈞譯,遼寧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46頁。這表明場域是社會化的產(chǎn)物,在本質(zhì)上反映了人類社會關系的變化。他進而指出:“場域同時也是一個爭奪的空間,這些爭奪旨在繼續(xù)或變更場域中這些力量的構型。”(4)皮埃爾·布迪厄:《實踐與反思法》,李猛、李康譯,中央編譯出版社1998年版,第139頁。顯然,話語場域深度嵌入各個國際組織、會議和平臺之中,充分表明話語權作為國際交往中的重要軟實力,成為全球治理中的結構性力量,具有明顯的“傾向性指向”。在以話語作為主要載體的話語場域中,始終充滿著各種權力、觀點與理念的博弈,或相持、或妥協(xié)、或融合。歷史與現(xiàn)實告訴我們,誰擁有強大的話語權,誰搶占先機,誰就是全球話語場博弈中的勝出者,在全球治理中產(chǎn)生更大的影響力。
話語場域的嵌入對全球治理作用機理不言而喻,各國借助于各種話語場闡明各自的觀點、理念和主張的同時,以多種方式與渠道維護和提升各自的話語權。事實上,國際間的話語表達是通過特定的話語實踐、按照特定的話語構成規(guī)則建構起來的。通過話語表達可以影響國際交往的各種關系、規(guī)則與訴求。也正是基于此,世界主要國家正是通過話語場域的構成、運行、表達與評估等形式來影響全球治理。
國際間交往與博弈,對全球話語生態(tài)產(chǎn)生重大影響。在國際話語場域中,國家需要保持深刻的觀察力、洞察力和預判力,誰在話語場域中搶占話語權先機,就有利于其說什么、怎樣說。在全球治理中,國家不僅充分利用自己的意識形態(tài)、價值觀等優(yōu)勢去表達,使話語處于主導性與壓倒性的態(tài)勢,而且還要充分利用發(fā)達的宣傳機器、傳播系統(tǒng)與傳播技術,通過制造輿論和設置特殊議題對全球治理中的組織、平臺、規(guī)則、制度、政策與價值理念等發(fā)表看法、造成聲勢、形成影響;同時還從發(fā)展模式、方案與實踐智慧中總結出一些具有普遍性、可借鑒性的東西向世界展示、說明與推廣,從而贏得更多的國際話語權。任何一個國家要想擁有更大的感召力、示范力與影響力,一個重要因素就是要擁有比較完整有效的話語體系。因為,國家的話語體系是軟實力的綜合性與系統(tǒng)性的外在體現(xiàn),是一國及其思想觀念、意識形態(tài)、政治文化與倫理價值的系統(tǒng)表達與再現(xiàn),所以國家可以通過自身強大的話語體系進行表達與傳播,有效論證、說明和闡釋自己的主張,從而對國際事務產(chǎn)生影響力和支配力。隨著全球化的深入發(fā)展,世界主要國家在參與國際會議、國際議程與國際規(guī)則的設立與制定中都積極發(fā)表意見,而不只是限于冷靜觀察,充當“守夜人”。尤其是在面對全球各種紛繁復雜的思潮的角力與博弈中,都力求把治理的價值、觀點和方案傳播和表達出來,積極塑造話語引領角色,期望成為全球治理中的推動者、培育者、組織者、引領者與擔當者。
一個國家的綜合實力和影響力決定其國際話語權的強弱,國際話語權強弱又直接決定一個國家在全球治理中的權重和分量。國際話語權是從話語在國際事務中的塑造性、傳播性、權威性、博弈性、示范性與引導性等屬性來界定的。在國際話語權的界定方面,有學者指出國際話語權是指“主權國家圍繞國際政治議題,通過官方外交、媒體傳播、民間交流、文化輸出等渠道,在國際社會上發(fā)表意見、傳輸價值觀念、參與制訂國際規(guī)則以及對國際事件進行描述、解釋、評價、規(guī)范的權利和權力”(5)張新平、莊宏韜:《中國國際話語權:歷程、挑戰(zhàn)及提升策略》,《南開學報》2017年第6期,第2頁。,或是“通過話語博弈對國際經(jīng)濟社會結構賴以存在的體系、規(guī)則、機制的支配性影響”(6)陳偉光、王燕:《全球經(jīng)濟治理中制度性話語權的中國策》,《改革》2016年第7期,第27頁。??傮w來說,學界大都認為國際話語權具有一種特殊的能力,不僅具有一定的制約性,即能夠讓別人“必須聽”的能力,而且具有一定的規(guī)勸性,即能夠讓別人“愿意聽”的能力。
從20世紀五六十年代以來,人文領域中發(fā)生了話語研究的大轉(zhuǎn)向。人們對話語的研究突破了單純語言學的領域,不斷向人文領域其他學科深入拓展,逐漸建構起話語的社會關系范式。在人類社會生活中,怎樣說話、如何表達、話語所指以及話語立場、話語方式、話語策略和話語功能等成為人們研究的重點。在“話語轉(zhuǎn)向”中,法國學者米歇爾·???Michel Foucault)起到了關鍵性作用。福柯是第一個僭越語言學邊界的學者。他從社會學的視角指出語言背后的權力關系,提出了話語即權力的觀點,即話語不僅限于情感交流,更是社會關系的體現(xiàn)。
“國際話語權”的提出及其“話語轉(zhuǎn)向”,越來越被人們所重視,其影響也越來越廣為人知。學界自20世紀七八十年代提出“國際話語權”概念以來,就開始探討各國在進行政策或規(guī)則輸出的時候,如何將本國的思想文化、價值理念整合到塑造國際輿論、確立國際標準中,如何將蘊含特定文化和價值理念的話語整合到國際組織、國際會議、國際平臺和國際議程中,進一步提升在國際上的影響力。對國際話語權的討論通常要回溯至福柯的話語權理論。福柯認為:“話語具有建構功能,并體現(xiàn)了一種權力關系。”(7)Michel Foucault,The Archeology of Knowledge,Pantheon Books,1972,p.216.可以說完整的話語權“成為話語權利、話語權力和話語能力共同構成的有機整體?!?8)史珊珊、路郁廷:《國際話語權的生成邏輯》,《馬克思主義與現(xiàn)實》2017年第5期,第177頁。其中,權力關系構成了話語權的本質(zhì)特征。早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意大利馬克思主義理論家安東尼奧·葛蘭西(Antonio Gramsci)就系統(tǒng)提出了“文化霸權理論”,該觀點給人們?nèi)绾卫斫獯蟊娢幕?、話語表達和意識形態(tài)傳播等帶來了啟迪。后來,法國學者福柯進一步指出話語與傳統(tǒng)意義上的“權力”存在著內(nèi)在邏輯關系。德國學者尤爾根·哈貝馬斯(Jurgen Habermas)提出“交往行動理論”,認為話語作為一種交往的媒介,具有社會結構塑造功能。美國學者約瑟夫·奈(Josephnye)提出的話語就是“軟權力”的概念,直接賦予話語具有真實的權力內(nèi)涵。從此,國際話語權建設也越來越受到人們的廣泛關注。
西方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從19世紀中期完成全球資本主義體系建構以來,就立即在全球進行殖民與擴張,在進行殖民與擴張中先后形成了以英美為主的霸權國家。這些國家在謀求霸權的過程中,同時也在不斷塑造著國際話語權,不斷賦予資本主義發(fā)展模式等所謂的“合法性”與“正當性”等意義,其話語權也在全球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這種話語霸權體系主要依靠比較成熟的資本主義體制、西方自由主義民主制度、西方中心主義思想和普世價值觀,把全球話語置于一個等級體系之中,居于這個等級體系最上端的是英美等國主導的話語權?!拔鞣皆捳Z言說的中心位置來源于西方的知識霸權。作為現(xiàn)代性的原產(chǎn)地,歐洲中心論是根深蒂固的?!?9)陳媛:《荷蘭智庫的“一帶一路”觀——海外話語實踐建構》,《國外社會科學》2021年第1期,第144頁。國際制度、國家組織和國際會議等主要由英美國家主宰。這些國家在全球治理中以“西方中心主義”自居,壟斷國際話語霸權,盲目又自大地向其他國家推銷其制度模式。這種國際話語霸權已經(jīng)從國際政治領域延伸到經(jīng)濟、文化、社會、生態(tài)和空間等領域之中;從簡單的話語表達延伸到對話語觀點與理念的操控;從傳統(tǒng)的政治空間操控延伸到全球空間乃至太空網(wǎng)絡空間。
在二戰(zhàn)之后,許多被殖民國家獲得了解放與獨立,發(fā)展中國家不斷崛起,這些國家在參與全球治理中,借助國際組織、國際制度和國際會議等紛紛發(fā)聲,向西方話語霸權提出挑戰(zhàn),以圖改變國際話語體系的結構不平等、話語概念逆差、話語內(nèi)容與話語表達的不對稱。最近幾十年來,尤其是近十多年來西方制度模式呈現(xiàn)出衰敗趨勢,西方政黨體制模式及話語模式在全球治理中推進遭遇諸多危機,其話語霸權也遭遇越來越多的挑戰(zhàn)。從目前國際話語體系發(fā)展態(tài)勢來看,這些發(fā)達國家政黨的話語權雖然還處于一定程度上的優(yōu)勢,但其演進趨勢已日漸式微,圍繞“西方中心”確立的國際話語場域結構早已等級化和凝固化,西方的價值體系和制度理念受到越來越多發(fā)展中國家話語的強烈沖擊。在這場話語沖擊中,以中國為代表的發(fā)展中國家政黨明確提出政黨在國際事務中的話語表達應當始終超越狹隘的國別觀、民族觀、種族觀和信仰觀,堅決摒棄“西方普遍主義”“西方中心主義”的話語意識形態(tài)。國家之間國際話語交往、話語表達與話語傳播應當基于自主、平等和正義。根據(jù)這一演進邏輯,中國秉承國際話語表達的平等、正義和務實,始終堅持獨立自主的話語權建設。當和平與發(fā)展成為全球治理的時代主題,多極化趨勢的世界格局必將逐漸取代傳統(tǒng)的不平等格局。西方一些國家的話語體系在化解國際話語危機與沖突方面越來越無能為力,傳統(tǒng)國際話語權結構中的西方話語霸權必將遭遇解構。以美國為首的西方政黨和以中國為代表的發(fā)展中國家政黨,在圍繞國際事務的話語權而展開的博弈必將是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下的國際話語權長期斗爭的核心內(nèi)容。從歷史發(fā)展的趨勢來看,經(jīng)過漫長而此消彼長的波動,傳統(tǒng)西方國際話語權走向衰退是必然趨勢。
話語議程設置是國家在國際社會中表達自我偏好、理性認知和利益訴求的重要手段,即通過話語表達以影響他人的權利。一國往往通過國際組織、國際會議和國際平臺等提出話語議題、賦予議題話語意義和控制話語議題的研討方向。
美國學者沃爾特·李普曼(Walter Lippmann)在《輿論學》一書中最早提及議程設置。在此基礎上,美國學者伯納德·科恩(Bernard Cohen)繼續(xù)闡述了議程設置理論。接著馬克斯韋爾·麥考姆斯(Maxwell McCombs)和唐納德·肖(Donald Shaw)在《大眾傳播媒介的議題設置功能》一文中正式使用了“議題設置”這一概念。隨后,這一概念成為經(jīng)典概念逐漸流傳開來。隨著全球治理的深入發(fā)展與變動,話語議程在國際話語建設中愈加顯得重要。“只有擁有較強國際議程設置能力的國家才能在國際社會中通過塑造和傳播話語表達其偏好和認知;只有主導國際議程設置的國家才能將其偏好和認知轉(zhuǎn)化成(主動或被動地)共識和行動并由此捍衛(wèi)或增進其國家利益。”(10)張發(fā)林:《全球金融治理議程設置與中國國際話語權》,《世界經(jīng)濟與政治》2020年第6期,第117頁。話語議程設置是一個話語議題形成、塑造、接受、傳播與產(chǎn)生效果的關鍵。顯然,在議程設置中話語議題是至關重要的。話語因議題而表達,議題因話語而設置。話語和議題通過議題設置建立內(nèi)在的邏輯聯(lián)系。在全球治理中,誰搶占了話語先機,誰就獲得了國際話語權最核心的部分。在議程設置中議題構成十分重要,議題對整個話語議程起著統(tǒng)領作用。話語議程的構成包含諸多內(nèi)容與范疇,主要體現(xiàn)以下三個方面:話語議題的建構、話語議題的傳播和話語議題的制度化。這三點內(nèi)容具有內(nèi)在的一致性與關聯(lián)性,具有螺旋式演進的特征。
一是話語議題的建構。話語議題一般經(jīng)歷問題意識、問題的提出、對問題的看法以及作出決策等幾個階段。話語議題建構的關鍵在于核心議題的設置,核心議題的確立與構成在很大程度上會影響國際體系的變動、內(nèi)部組織建構的變革以及國際規(guī)則的調(diào)整。核心議題一般具有明確的指向性,它確定了所關注的核心問題并指明行動方向,其中“原則”和“規(guī)范”是話語議題的根本。如果話語議題的原則和規(guī)范發(fā)生變動,就很可能導致全球治理體系話語范式轉(zhuǎn)移。在話語議題建構中要善于選擇那些既與利益密切相關,又能引起國際社會廣泛關注的議題;同時要設法將選擇的議題界定為具有公共性與關聯(lián)性的議題,即議題涉及的是有關人類命運與共的問題。在如何有效推進議程方面,美國學者斯蒂芬·利文斯通(Steven G.Livingston)提出了“切入點”概念。該概念表達的是,提出議題時,需要依靠“切入點”實現(xiàn)對議程進行有效控制。這樣一來,就可以把話語議題的界定、政策備選方案以及議題顯著性等結合起來,從而塑造一項比較完整的國際話語議題。從某種程度上來看,議程設置的成功取決于一個行為體是否居于有利地位,恰好擁有或可以利用這些切入點。(11)Steven G.Livingston,The Politics of International Agenda-Setting:Reagan and North-South Relations,International Studies Quarterly,vol.36,No.3,1992,pp.314-326.
二是話語議題傳播。話語議題的傳播主要是運用觀念性載體設法使其內(nèi)部選定的議題獲得廣泛的國際關注。當話語議題確立以后,即希望通過不同渠道在國際社會廣為傳播,并在國際層面形成競爭與博弈。在當今全球治理中,發(fā)展中國家的話語表達能力逐步提升,影響不斷擴大,多元話語傳播生態(tài)格局已經(jīng)形成。在促進話語議題傳播中,國家要綜合性地把話語與符號、圖像、音頻、視頻和形象等融為一體,準確把握世界發(fā)展大勢,闡發(fā)自己的話語主旨;提升話語的言說能力,充分利用大眾傳媒,采用通俗易懂、輕松活潑的言說方式進行廣泛的社會傳播。
三是話語議題制度化。國際話語議程設置的終極階段是促進國際話語議題的制度化。國際議程設置對制度性話語權的構建和維護起到重要作用。話語議題制度化主要表現(xiàn)為:“話語權的制度化、通過國際制度表達的話語權以及作用于國際制度的話語權。”(12)張發(fā)林:《全球金融治理議程設置與中國國際話語權》,《世界經(jīng)濟與政治》2020年第6期,第118頁。這句話是說明話語議題通過國際制度、國際組織、國際會議等認同、接受其為議題和方案,并受其保護和制約,形成一種慣習而被接受,由此形成特定的共識、話語和政策。實際上,在國際議程設置過程中,國家間不同議題的博弈本身就是話語權強弱的較量。通過博弈強國的話語會被國際化和制度化,從而產(chǎn)生話語的效力和影響力。
根據(jù)議程設置理論來看,國際話語議題設置主要“受到文化的吸引力、意識形態(tài)或價值觀念的感召力以及國家決策和執(zhí)行能力的影響,都以國家的綜合實力為基礎”(13)劉文波:《新時代提升中國“一帶一路”倡議國際塑造力的進展與路徑》,《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20年第5期,第153頁。。對于中國而言,在國際交往中,主要關注點在于善于塑造和輸送中國議題,找準推進議程設置的切入點,加強在國際上的一些議題方面的定義權、解釋權和主導權,以此形成相對話語優(yōu)勢,擴大話語影響力。
話語場域中議程設置的關鍵是如何提煉話語標識性概念。這種概念是一種新范疇、新表述和新概括,既遵循國際話語體系演進的內(nèi)在邏輯,又能觸發(fā)共鳴、伸張正義,真正促進全球治理中的目標、理念與價值共識。正是概念構成了觀念體系或理論體系?!叭魏涡g語都同一定的觀念范疇聯(lián)系在一起,或者可以說,任何術語都是同作為這一術語基礎的理論體系相聯(lián)系,任何術語自身都包含著特定的有限的理論體系?!?14)路易·阿爾都塞、艾蒂安·巴里巴爾:《讀〈資本論〉》,李其慶、馮文光譯,中央編譯出版社2008年版,第133-134、135頁。一種話語體系得以認同、得到支持、能夠延續(xù),總有一些標示性概念作為核心起到支撐作用。所謂標識性概念是指“意義明確且內(nèi)涵外延清晰,有代表性、指示性、核心性的概念”(15)張政文:《中心議題、話語領域、標識概念:在電影歷史譜系與邏輯中構建中國電影學派》,《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學報》2019年第3期,第80頁。,它賦予了標識性概念以明確的指向性、代表性、公共性與正義性,具有一定的思想性內(nèi)涵,又具有方法論意義。中國提出“打造易于為國際社會所理解和接受的新概念、新范疇、新表述”(16)參見《平語”近人——習近平談哲學社會科學工作》,http://news.cnr.cn/native/gd/20160518/t20160518_522174209.shtml。。其目的就是要凝練出標識性概念,實現(xiàn)話語的民族性、區(qū)域性、大眾性與世界性的有機統(tǒng)一。和一般意義的概念相比較,標識性概念具有美國學者托馬斯·庫恩(Thomas Kuhn)所提出的“范式”意義。話語的標識性概念的根本在于其是否具有內(nèi)在思想性、現(xiàn)實解釋力和指導作用,是否對一個完整的話語體系具有很強的維護性、闡釋性和明確的佐證力和范導力。在全球治理中任何一國為了提升自我的影響力,都在積極塑造標示性概念,對于中國也不例外。中國在全球治理中要塑造的標識性話語概念,需要具備“中國內(nèi)涵”與“世界外延”雙重本性。
“中國內(nèi)涵”是指“用中國理論闡釋中國實踐,用中國實踐升華中國理論,打造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范疇、新表述,更加充分、更加鮮明地展現(xiàn)中國故事及其背后的思想力量和精神力量”(17)參見《習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次集體學習時強調(diào) 加強和改進國際傳播工作 展示真實立體全面的中國》,http://news.cnr.cn/native/gd/20210601/t20210601_525501935.shtml。。這種概念不僅要具有中華民族精神內(nèi)核的文化符號和身份標識,還能夠凝聚全國人民的目標和意志;同時又能夠在國際交往中占據(jù)話語主動權,占據(jù)道義上的制高點?!笆澜缤庋印笔侵父拍罴饶軌驁猿肿陨淼拿褡鍌鹘y(tǒng)和文化淵源,又能夠吸收外來先進文化、立足現(xiàn)實、面向未來,具有明確的引導性、示范性。這種概念源于現(xiàn)實又高于現(xiàn)實,既能夠關注世界、研究世界和引領世界;又能夠經(jīng)得起國際社會的質(zhì)疑、研判和檢驗;同時,還能夠在與各國的交流與交鋒中產(chǎn)生全球影響力。例如,中國提出的“人類命運共同體”“一帶一路”等概念就在國際交往中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話語概念具有顯著的標識性主要從其顯著的功能性體現(xiàn)出來,不僅表現(xiàn)為對本國內(nèi)部社會進行整合與引領,同時出表現(xiàn)為對世界其他國家進行影響和支配。具體而言:一是“創(chuàng)新性”功能。一個話語概念要具備標示性特征,本身要能夠與時俱進,保持不斷的創(chuàng)新與變革精神。在當今國際交往的復雜局面中,中國與西方正處于“認識論斷裂”(18)路易·阿爾都塞、艾蒂安·巴里巴爾:《讀〈資本論〉》,李其慶、馮文光譯,中央編譯出版社2008年版,第133-134、135頁。的現(xiàn)實境遇之中,這既是困境也是機遇,中國要加大標識性話語概念建設,盡快促進話語表達國際化、話語風格生活化和話語運用社交化,進一步提升話語表達的影響力,使其能夠“聽得懂”“愿意聽”“傳得出”“傳得開”和“傳得遠”。二是“規(guī)范性”功能。國家的話語表達要遵循其內(nèi)在的話語規(guī)范性,話語表達不能自說自話、不能含糊、不能引發(fā)歧義,而要合乎國際交往規(guī)律,切合全球治理的規(guī)范性要求,既具有穩(wěn)定性和繼承性,又具有發(fā)展性和變化性,符合國際普遍認可的交流范式。在用民族語言、思維和話語來表達的同時,又要遵循國際話語表達風格、慣例與規(guī)則。三是“超越性”功能。國際話語表達必須拋棄狹隘的階級和民族國家的立場,超越舊的話語霸權建構的“弱肉強食”和“叢林法則”,超越舊體系強制推行的“文化輸出”和“價值輸出”。話語概念必須把和平、發(fā)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作為全人類的共同價值納入其中,這樣才能夠為世界絕大多數(shù)國家所接受。例如,中國提出的“人類命運共同體”“共商共建共享”“一帶一路”等概念,就具有明顯的超越性,呼吁全世界秉承合作思維,以合作共贏為旨歸,互利發(fā)展,共同建設美好的地球家園。
如何推進話語譜系建構,按照福柯的譜系學的話語研究視角,從分析“話語為何”轉(zhuǎn)向“話語何為”,即闡釋“話語”在當今全球治理中的功能和效用。話語主要依托話語場域進而產(chǎn)生影響力,在話語博弈中,任何一個國家都試圖搶占話語先機;誰搶占了話語先機,誰就很容易提升話語權和建構話語體系,并用一系列理念、觀念、禮儀、價值和意識形態(tài)等構成獨特的系統(tǒng)性和整體性的話語譜系。中國話語譜系建構,主要遵循由話語場域的嵌入到話語議程的設置,再到話語標識概念確立的演進路徑,從主題展現(xiàn)、結構性突破、現(xiàn)代性特質(zhì)和時空重塑等幾個方面進行。
中國在全球治理中建構的話語譜系主題應當充分展現(xiàn)出:把“人類命運共同體”作為中國話語的主題和關鍵詞?!叭祟惷\共同體”作為國際話語權的核心靈魂與根本支持,是著眼于全球、全世界、全人類的整體性、系統(tǒng)性發(fā)展樣態(tài),具有廣泛的包容性、超越性、正義性和道義性。這個主題超越了傳統(tǒng)話語霸權體系的“西方中心主義”價值觀,真正實現(xiàn)了“以天下觀天下”人類價值觀;既堅持“以我為主”的根本原則,又秉持“以世界為念”的天下情懷,將“以人民為中心”的發(fā)展理念和“以人類為中心”的全球視野有機結合;集中體現(xiàn)了中國在全球治理中的新國際觀和人類社會整體觀與發(fā)展觀,為全球治理面臨的困境與風險提供了引領力、范導力和凝聚力,逐漸獲得國際社會廣泛認同與強烈共鳴。
隨著資本主義世界體系在全球建構,以維護西方資本主義世界體系合法性為主要目標的一元話語體系也逐步建立起來。這種一元話語的表達堅持以西方為中心,尤其是以歐洲為中心,西方之外的其他文明必須服從于歐洲國家用自說自話的概念、觀點和內(nèi)涵所界定的話語標準。這種話語敘事試圖用單一傲慢的“西方”文明故事僭越整個人類文明,在全球范圍造就了“中心—邊緣”的話語霸權等級結構。傳統(tǒng)的“中心—邊緣”的話語霸權體系伴隨著人類社會進入21世紀遭遇到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
中國努力以“人類命運共同體”去破解“中心—邊緣”的結構性難題,為世界上那些既希望加快發(fā)展又希望保持自身獨立性的國家和民族提供了全新選擇。當今,國際話語譜系,正在以新的多元化結構突破傳統(tǒng)“中心—邊緣”結構性難題。新的多元化結構代表著重新崛起的古老文明的中國與西方文明國家之間新的關系。這種多元化結構,表示不同文明間互學互鑒,“各美其美、美美與共”,保持多樣的文明和諧、開放與共融。中國正是通過人類命運共同體,向世界充分表達其內(nèi)外政策、政治與文化價值等理念,以問題領域的國際話語權競爭來代替?zhèn)鹘y(tǒng)的“中心—邊緣”的話語霸權體系。中國的國際話語體系建設也經(jīng)歷了從無到有、從弱到強、從散亂到體系,從較低層次的事務性話語到制度性話語,再到最高層次的道義性話語的轉(zhuǎn)變,逐步實現(xiàn)了從“單向度話語”轉(zhuǎn)向“雙向度話語”,在國際話語場域中,主動提出倡議,主動設置議程和參與規(guī)則制定。
當前,雖然“西強我弱”的國際話語格局仍未得到根本扭轉(zhuǎn),中國的國際話語權還處于“結構性弱勢”地位,但是我們十分清醒地認識到“落后就要挨打,貧窮就要挨餓,失語就要挨罵”(19)參見《〈求是〉刊發(fā)習近平總書記在全國黨校工作會議上的講話》,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16-05/01/c_128951529.htm。的簡單道理。為了徹底改變“失語就要挨罵”的境遇,必須加大自身話語權建設,在話語議題確定、話語議程設置和話語表達等方面,要針對全球治理中人類社會面臨的命運與共的問題、正義與發(fā)展問題進行精準表達、精準傳播,以謀求話語共識。尤其是中國提出的“人類命運共同體”這一標識性概念,包含著豐富的現(xiàn)代性特質(zhì),既具有“民族性”又具有“世界性”,既具有“時代性”又具有“前瞻性”,必將有利于促進國際話語體系的變革與重構。這一全新的標識性話語概念提出以來,通過具體實際落實,逐漸產(chǎn)生了諸多效益,進一步促進各國的交往,增進了各國的福祉,也得到很多國家的高度贊同與積極響應。
在全球治理中,中國始終把“為中國人民謀幸福、為中華民族謀復興、為人類謀和平與發(fā)展”(20)《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三卷),外文出版社2020年版,第436頁。作為使命與擔當。這也是中國話語譜系的現(xiàn)代性特質(zhì)體現(xiàn)。中國話語譜系是由中國土壤中生長起來的科學理論所構成,其內(nèi)容是中國的,凸顯出中華民族特色和個性,強調(diào)“和合”理念,表現(xiàn)出“和衷共濟、守望相助”“大道之行、天下為公”“親仁善鄰、協(xié)和萬邦”的處世之道,構筑了強大的中國精神、中國氣質(zhì)和中國價值;順應了全球治理對中國精神的呼喚和渴望,也順應了當前必須大力提升中國話語國際影響力的現(xiàn)代性需求。
中國話語譜系同時還具有包容性、開放性和世界性等現(xiàn)代性特質(zhì)。中國在國際舞臺上不僅可以表達不同的意見與觀點,同時又能夠理性地包容不同國家之間的看法與立場;而且,話語表達不是故步自封的,具有鮮明的開放性,能夠順應全球化語境下的國際話語表達,敢于沖破封閉的藩籬,以開放的胸襟容納世界。這種話語表達體現(xiàn)出世界性特征,具有國際意識、大局判斷和世界眼光。在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指導下,中國話語譜系具有強烈的實踐性、進取性、開放性和文明性。中國正是通過具體實踐推動共建“一帶一路”,建設“五通”“五路”,實實在在地為全球治理提供切實可行、普惠包容的中國方案、中國貢獻。中國建構的話語譜系充分彰顯出“能夠消除各種偏見和誤解,也期待外界能夠更多以客觀、歷史、多維的眼光觀察中國,真正認識一個全面、真實、立體的中國”(21)參見《習近平在德國科爾伯基金會的演講》,http://www.gov.cn/xinwen/2014-03/29/content_2649512.htm。的意義。話語譜系建構的目的“不主張所謂先驗抽象的普世價值、普世理論,但力促實現(xiàn)全球理論共識”(22)任平:《走向世界的中國學術:解答新全球化時代問題的中國方案》,《蘇州科技大學學報》2017年第3期,第11頁。,不僅把自身同中國人民的命運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更是把自己同世界人民的福祉緊密關聯(lián),始終堅持為人類謀和平與發(fā)展。
以傳統(tǒng)的西方自由主義話語體系構筑國際話語空間,充斥著“文明優(yōu)越論”“文明沖突論”“西方中心主義”“歷史終結論”等話語霸權論調(diào),隨著一些新興的國際話語力量的不斷崛起,其空間不斷受到壓縮。伴隨著全球治理格局的不斷調(diào)整,國際話語體系必將面臨重構,這也預示著中國話語時代的到來。中國把“人類命運共同體”標志性話語概念引入國際話語體系的大變革與大調(diào)整之中,為徹底瓦解西方話語霸權提供了話語支持,同時也為國際話語空間的多元話語現(xiàn)代性路徑提供了可能。近些年來,中國圍繞“中國與世界的對話”這個平臺與窗口提出了國家的角色、使命、主張與責任等系列主題,這些主題恰好構成了中國的系列話語譜系。中國在推動國際話語重塑方面,向世界鄭重宣告要堅持“兩個引導”和承擔“五大責任”:即“引導國際社會共同塑造更加公正合理的國際新秩序”和“引導國際社會共同維護國際安全”(23)參見《習近平主持召開國家安全工作座談會》,http://theory.cyol.com/content/2017-02/17/content_15611789.htm。;引領方向的責任、凝聚共識的責任、促進發(fā)展的責任、加強合作的責任和完善治理的責任。(24)參見《習近平在中國共產(chǎn)黨與世界政黨領導人峰會上的主旨講話》,https://qnzz.youth.cn/zhuanti/shzyll/fzyjs/202107/t20210709_13083841.htm。堅持以恰當話語形式向全球表達,與其他國家分享,以充分展示中國在全球治理中的大國責任與擔當,為建設豐富多彩的新世界美好藍圖做出應有貢獻。
隨著新技術日新月異的更新和全球格局的深度調(diào)整,人類社會已步入大發(fā)展、大變革、大調(diào)整時期。世界各國不僅要面對這個嶄新的時空場域,而且要不斷推動代表不同文化、思想、理念與意識形態(tài)的國家開展對話,使每一個國家都能自覺地參與解決當前人類社會所面臨的共同問題,為人類文明的共存、延續(xù)與創(chuàng)新做出應有的貢獻。話語表達中不僅要“聚焦‘中國問題’、創(chuàng)新‘中國視域’、形成‘中國話語’”(25)任平:《走向“后中國特色”的中國化:中國道路與中國價值的出場意義》,《江蘇行政學院學報》2012年第3期,第7頁。,而且要圍繞“人類”“命運”“共同體”這種標識性的話語展現(xiàn),進一步促進中國與世界在使命、責任與利益等方面的深度融通。要堅持交流互鑒,互學互鑒,在多樣中相互尊重、彼此借鑒,堅持以負責任的大國姿態(tài)深度介入國際話語體系重建中,為推進人類更美好生活貢獻中國智慧與中國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