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困仍是當今全球面臨的巨大挑戰(zhàn),貧困治理是國際社會需著力應對的重要課題。在我國,自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把消除絕對貧困作為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底線目標,通過“精準扶貧”等國家治理方略,落實“五個一批”工作措施,廣泛動員全社會力量參與扶貧。在黨的十九大上,習近平總書記把扶貧提高到新的戰(zhàn)略高度,并對脫貧攻堅提出了新思想、新目標和新任務。我國已在2020年實現(xiàn)全面脫貧目標,成為世界減貧人口最多的國家,提前10年完成聯(lián)合國千年發(fā)展脫貧目標,加速全世界減貧進程,為解決世界貧困問題做出了巨大貢獻。脫貧攻堅是中國人權保障的重要標志,是以人民為中心發(fā)展理念的鮮明體現(xiàn),也是我國基層社會治理的重要組成部分。
中國減貧經(jīng)驗和扶貧精神中可復制、可分享和可持續(xù)的部分,有望成為世界減貧事業(yè)的重要知識財富。因此,我國應該高度重視扶貧外宣話語體系建設,采用適當話語形式和傳播路徑,推進我國扶貧理論和實踐的對外傳播。向世界講述中國扶貧故事,提供貧困治理的中國方案,有助于提升我國國際貧困治理話語權,推動全球反貧困事業(yè)發(fā)展。
Xinhua General News Service是中國在全球影響力最大的英文網(wǎng)站之一。本文選取Lexis Advance新聞庫中Xinhua General News Service 在2017年10月18日—2021年12月31日以中國扶貧為主題的報道,共367篇,采用語料庫語言學和內容分析相結合的研究方法,從話語主題、引用主體、言說方式、表征客體、話語組織結構等方面分析我國扶貧對外話語現(xiàn)狀,并提出相應的改進策略。
一、新時代中國扶貧外宣話語現(xiàn)狀分析
扶貧工作是我國基層治理的重要組成部分,涉及廣大百姓的民生問題,也是世界人民共同關注的領域??傮w來看,我國新時代扶貧外宣話語能夠反映出中國貧困治理的時代價值與世界意義,基本實現(xiàn)了從國家政治話語到公眾話語的跨越,打破了扶貧者和被扶貧者二元對立的話語倫理,同時仍然存在改進空間。
(一)話語主題選擇:對內對外敘事議題共享
在Xinhua General News Service的外宣扶貧報道中,敘事議題雖然和全球反貧困經(jīng)驗相結合,但不乏按照意譯標準機械套用國內扶貧報道的痕跡,扶貧敘事思維方式與國際稍顯脫軌。我國扶貧外宣敘事有必要進一步拓展國際視角,捕捉世界扶貧話語構建框架趨勢,在保持文化自信和文化特色的前提下將中國扶貧議題巧妙與世界融合,打破我國扶貧話語對外傳播中的認知壁壘。敘事素材組織方式既不拘泥于中國語境,也不完全陷入他國的邏輯結構,不走“有中國、沒故事”,抑或“有故事、沒中國”的兩種敘事極端。
例如,2020年5月14發(fā)布的《Ecological poverty alleviation leads unique pathway to prosperity》一文,講述了在當?shù)卣土謽I(yè)局引領下,山西省大寧縣村民通過植樹造林合作社的方式成功脫貧致富,同時實現(xiàn)了增加森林覆蓋率、達到全國平均環(huán)保水平的生態(tài)治理成效。然而,由于國家治理制度和文化背景的差異,海外讀者很可能難以理解合作社專項行動的背景、涵義和目的。同樣的故事素材,如果可以重新烹飪加工,找到不同話語體系的契合關節(jié),加強思辨融合,有希望躍升為海外受眾更加喜聞樂見的中國菜肴。具體來看,在空間維度上,山西省生態(tài)扶貧故事如果能夠與歐美、亞非拉國家的生態(tài)減貧實踐進行對比,無異于是鋪設一條平緩的認知橋梁,有利于快速進入目標讀者熟悉的認知范疇,進而實現(xiàn)我國扶貧政策文化輸出。在時間維度上,不妨與聯(lián)合國最新發(fā)布的人類發(fā)展報告或可持續(xù)發(fā)展計劃相結合,將山西省扶貧脫貧故事整合成為國際減貧計劃和可持續(xù)發(fā)展目標的行進縮影。中國扶貧故事中的涓涓細流更加有望成功匯入國際減貧事業(yè)的汪洋大海。
(二)話語引用主體:轉引來源向權威者傾斜
扶貧對外報道中出現(xiàn)大量話語引用,但轉引來源以權威者為主。如表1所示,近半數(shù)引用來自我國領導人、國家文件、黨員干部,30%以上引用來自國外領導人或專家,如前聯(lián)合國秘書長Ban Ki-moo、前聯(lián)合國糧農(nóng)組織總干事Jose Graziano da Silva、聯(lián)合國南南合作辦公室(UNOSCC)主任Jorge Chediek、世界經(jīng)理論壇(WEF)主席Brende、拉丁美洲社會科學學院(FLACSO)教授Adrian Bonilla等,被扶貧群眾的話語占比不到15%。
轉引來源多為權威者,雖然可以提升外宣報道的權威性和可信度,但是該種話語引述方式把被扶貧者建構成了扶貧事業(yè)的被動接受方,他們的意愿、意見和想法常被忽略,這樣就把扶貧工作建構成了一種自上而下的政治治理行為。如果外宣報道中缺乏被扶貧者的話語表達,不僅導致整篇報道權威性有余而親和力不足,也難以引起西方讀者的共鳴,從而影響我國制度優(yōu)勢背景下扶貧理念的傳播效果。
(三)話語言說方式:宏觀敘事宰制微型故事
Xinhua General News Service中的扶貧話語主題大致分為三類。第一類是黨和國家領導人報告、會議、訪談記錄,以及國際上關于我國扶貧脫貧工作的會議和訪談,此類主題占比最大,達81.97%;第二類為扶貧故事,屬微觀敘事,包括被扶貧者、被扶貧地區(qū)脫貧過程和成效等,此類主題僅占16.8%;第三類是社論,多為新華社評論員對扶貧脫貧工作的評論,占比為1.23%。
扶貧話語基調為宏大國家敘事,以傳達扶貧政策理念、彰顯扶貧成效為主。過度政策導向可能會引起讀者誤解,片面認為媒體對于扶貧過程中多種現(xiàn)實問題刻意遮蔽,缺乏反思意識和公眾參與,從而給讀者留下空洞宣傳的印象。扶貧外宣話語需在宏大敘事的基礎上兼顧被扶貧對象需求,走出口號化堆砌文字的舒適區(qū),展現(xiàn)被扶貧對象的主體意識,形成扶貧主體和客體雙向互動的內生循環(huán),政策理念和脫貧實踐互為支點、相互促進。國家敘事過程中只有扣上“文本話語”與“實踐話語”互聯(lián)互通的關鍵一環(huán),才能繪聲繪色地講出帶有中國鮮明底色的扶貧故事,從而變得更加有血有肉、生動可感。
(四)話語表征客體:社會行動者“同質化”呈現(xiàn)
Xinhua General News Service扶貧話語中呈現(xiàn)的主要社會行動者包括people(506次)、Chinese(290次)、government(203次)等。其中,被扶貧者多以群體身份呈現(xiàn),如“poor people”“rural people”“million people”等群體指稱方式為主,他們的個性特征、個體身份常常處于缺失狀態(tài)。如在題為《China ups poverty relief efforts as more migrant workers return to work》的報道中,將貧困群體統(tǒng)稱為 “poor (migrant) people/ workers/ labors”,輔以數(shù)據(jù),把被扶貧對象進行同質化和符號化建構,忽視貧困個體重返崗位的過程和心路歷程。該類數(shù)字化話語,宣講有余,故事性不足,不易引發(fā)情感認同。另一方面,敘事過程中具體化的指稱名詞相對較少,人名指稱往往伴隨著社會角色的同位語成分,如 “Jia Yinmin, a poor villager…” “Ma Fenglian, a farmer…”“Long Yuanzhang, an impoverished villager…”等,進一步助推了被扶貧群體的類型化呈現(xiàn)。
此外,對扶貧主體的指稱也傾向于同質化,普遍使用 “Chinese government,Chinese authorities,local government(s),cadre(s)” 等形式表征政府或機構身份,個體身份的缺失與機構身份的凸顯,一起構筑了話語的整體基調。也就是以理念傳播和績效表達為主,疏忽對社會行為者個體形象的塑造。如《China eyes rural tourism for poverty alleviation》一文并未聚焦鄉(xiāng)村產(chǎn)業(yè)振興背景下具體的精準扶貧實踐,缺乏故事性,只泛泛地將扶貧對象統(tǒng)一指稱為“more/million people”,將扶貧主體同質化為“authorities”“l(fā)ocal governments”,籠統(tǒng)宣傳旅游業(yè)發(fā)展對脫貧事業(yè)的貢獻,敘事內核細節(jié)缺失;單純傳遞給讀者類似于閱讀發(fā)展報告的冰冷體驗,難以生動展現(xiàn)我國扶貧干部的熱血和情懷,以及被扶貧群眾脫貧路上千人千面的內心旅程。新時代扶貧外宣話語迫切需要阻斷華而不實的話語源流,打破將人民群眾同質化的思維慣性,聚焦有血有肉的個體故事,彰顯情感認同,進而提升扶貧話語的對外傳播效果。
(五)話語組織形式:典型報道湮沒深度報道
Xinhua General News Service外宣扶貧話語大部分為群體性典型報道,缺乏聚焦個體的深度報道。扶貧敘事結構通常表現(xiàn)為簡約化、模式化:描述貧困狀況——國家扶貧政策支持——貧困狀況顯著改善——人民感恩國家?guī)头?。在缺乏個體聚焦的情況下,模式化架構難以產(chǎn)生感動效應,不利于推動國外讀者對我國扶貧實踐的認同。脫貧致富旅程不可能一蹴而就,扶貧干部和被扶貧群眾是否有過心理波動或情緒動搖,如遇到困難是否有過退縮念頭?是否因難以適應政策調適帶來的生活方式的巨大變化對扶貧產(chǎn)生懷疑?等等。敘事過程中涉及的具體人物的形象、心理變化和經(jīng)驗教訓等都可以進一步深度挖掘。扶貧外宣報道應勇于脫掉類型化盔甲,多深入到個體層面,以故事講述方式,以點帶面,對外呈現(xiàn)中國扶貧的具體實踐,駁斥外媒關于中國運動式扶貧的錯誤認識。
此外,扶貧外宣報道需進一步開支散葉,把中國扶貧經(jīng)驗寫得具體,寫得有可操作性。如《UNDP administrator praises China's poverty reduction experience》一文僅高度贊揚了中國扶貧速度快、資源多、規(guī)模廣,有很高的借鑒價值,但各國制度文化差異巨大,具體哪些方面可復制、又該如何操作鮮有提及。當個性藏到人盡所知的共性中,扶貧外宣很容易淪為機械化生產(chǎn),阻礙海外受眾產(chǎn)生話語認同。
二、新時代扶貧外宣話語優(yōu)化策略
我國貧困治理方案是黨和人民寶貴的精神和實踐財富,但當今信息化時代“酒香也怕巷子深”,有必要將我國新時代扶貧政策理念和扶貧故事以海外受眾讀得懂、易接受的方式傳播出去,幫助世界人民了解和借鑒貧困治理的中國方案,同時擺脫部分西方國家關于中國社會治理的刻板印象。因此,適當改善媒體扶貧外宣話語的建構方式已迫在眉睫。
(一)善用互通議題:從自我敘事到世界情懷
放眼國際社會,致貧原因復雜多樣,與我國情況并不完全吻合,如西方大多數(shù)國家已步入相對貧困治理階段,貧困人群多集中于少數(shù)族裔、婦女兒童、海外移民等。機械直譯富含中國歷史背景的核心概念,會增設海外讀者的閱讀障礙。從全球利益交叉點進行切入,尋找不同話語體系的契合范圍,定位于共同的話語空間,才能真正打造融通中外的扶貧話語體系。同時,在全球氣候變化和生態(tài)持續(xù)惡化的背景下,打造可持續(xù)發(fā)展的綠色地球已成為全球共識,我國“精準扶貧”戰(zhàn)略目標與國際“2030可持續(xù)發(fā)展議程”存在共通性。因此,扶貧外宣報道可以將被扶貧對象重新細分,同時特別注重挖掘綠色發(fā)展對精準扶貧工作的引領作用。如將貧困地區(qū)留守婦女兒童的報道對接優(yōu)質教育和性別平等,將異地扶貧搬遷的話題對接可持續(xù)城鎮(zhèn)化建設,將結合生態(tài)保護脫貧對接保護陸地生態(tài)等,打破我國對外報道中傳統(tǒng)的模式先導敘事慣性,深入挖掘國內國際議題間的互通性,找到國家戰(zhàn)略和國際局勢的結合點,使我國扶貧話語切實扎根于世界舞臺。
減貧事業(yè)是全球長期共同關注的重大議題,但由于歷史背景多樣,不同國家甚至洲際之間貧困情況千差萬別,如“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西方國家對待貧困問題有不同的態(tài)度和處理方式,意識形態(tài)和政治文化差異易造成話語分歧。有必要針對不同閱讀圈層特點,打造扶貧話語精準傳播矩陣。以扶貧理念和扶貧故事為不變內核,針對差異化讀者將中國故事“再情景化(recontextualization)”,以此構建新時代創(chuàng)新性扶貧話語體系,中國扶貧話語的曝光度和流量系統(tǒng)有望進一步提高。
(二)達成話語賦權:從“選擇性反映”到“主體性參與”
法國哲學家??抡J為,話語不僅是一種符號,還具有權力和權利的雙重屬性。社會個體不僅有言論自由的權利,其話語還會產(chǎn)生一定的控制和影響力。話語權可以反映公民行使表達權和參與權的過程,媒體是話語權重要實現(xiàn)途徑之一。扶貧外宣話語仍然存在話語權虛浮化現(xiàn)象,轉引對象分布不均,引用言論內容不足,很少將被扶貧者的心聲真正表達出來,剪取只言片語甚至預先設定好的采訪問題與答案,不利于提升話語傳播效果。扶貧外宣中話語賦權的缺失,容易給讀者帶來“形象工程”的不良印象。要適當轉移強勢群體話語權,實現(xiàn)話語權配置均衡化。通過“實踐話語”和“文本話語”的高度重合,展現(xiàn)我國以人民為中心的貧困治理核心理念,或許比口號式宣傳更能給讀者留下深刻印象,消除帶給讀者權利不對等的直觀感受。
扶貧外宣話語應在遵循新聞真實性基礎上貼近被扶貧對象的生活,服務貧困群體受眾,全方位反映脫貧攻堅進程及議題,營建更貼近現(xiàn)實的擬態(tài)環(huán)境。同時,選題策劃中需細挖扶貧過程中價值大、有深度、傳播范圍廣的基于群眾心聲的問題討論,減少類似于人造盆景的政績工程。展現(xiàn)被扶貧群眾的實際需要才能引起讀者內心共鳴,從而真正講好扶貧故事,傳播扶貧好聲音。
(三)提升文本溫度:從“意義闡釋”到“情感傳遞”
我國扶貧外宣報道仍然存在表述單一的問題,拘泥于理念闡述以及數(shù)據(jù)化政績宣傳,社會行動者“同質化”呈現(xiàn),從傳播手段到話語方式大同小異,形成了一定的報道套路和模式。宏觀和模板化的敘事手段難以真正還原精準扶貧過程中的精準個性化手段,也沒有展現(xiàn)遇到的多樣化問題及具體解決方式。扶貧攻堅題材選擇不夠全面,敘事內容不夠深刻,主基調以自上而下宏觀梳理扶貧理念和政策觀念為主,強調扶貧數(shù)據(jù)成果,而不是以溫暖人心的故事講述為主,這就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我國扶貧話語的傳播力和影響力。
未來在加強扶貧外宣話語建設的過程中,從“意義闡釋”到“情感傳遞”的實質性跨越必不可少。媒體話語生產(chǎn)過程中需躬身入局,深入扶貧干部和被扶貧對象的真實生活,采集扶貧場域內社會行動者的真實感受,進而輔以多元敘事手段,用一個個微型故事娓娓道來,真實還原“精準扶貧”工作的艱巨性和復雜性。同時,扶貧媒體話語加工過程中想要打破自說自話的形式化怪圈,不妨站在讀者角度換位思考。文本實踐不局限于第三人稱和全知視角,可以嘗試第一人稱內視角,引領國外讀者設身處地體會被扶貧者的心路歷程,直達讀者內心最柔軟的部分,使扶貧理念和扶貧政策變得觸手可及、富有溫度,達到優(yōu)化議程設置效果的目的。
三、結語
隨著脫貧攻堅戰(zhàn)取得歷史性勝利,我國已進入貧困治理新常態(tài)。建構好新時代扶貧話語,有助于向全世界人民展現(xiàn)我國社會治理新形象,弘揚脫貧攻堅精神,運用話語力量提升我國在全球反貧困事業(yè)中的影響力。我國外宣媒體需緊跟國際輿論焦點,善于利用議題間的互通性,找準話題切口,將中國議題主動融入國際話語體系,構建新時代創(chuàng)新性扶貧話語體系,提高全球貧困治理中國方案的曝光度和認同度。具體而言,就是從傳統(tǒng)的模板化意義闡釋上升為情感傳遞,促進文本的深度表達,使敘事過程真實可感,優(yōu)化扶貧話語議程設置。提升被扶貧者話語賦權水平,由選擇性反應真正落實為主體性參與,展現(xiàn)貧困群眾實際需要,消除權力不對等的直觀感受。正向健康、充滿活力的扶貧外宣話語有助于堅定文化自信,打破與國外公眾的思想藩籬,在國際舞臺上發(fā)出有力的中國聲音。
基金項目: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當代西方敘事學前沿理論的翻譯與研究”(項目批準號:17ZDA281),教育部人文社科規(guī)劃基金項目“多模態(tài)能源輿情話語的認知批評研究”(項目批準號:21YJA740055),北京市社會科學基金規(guī)劃項目“多模態(tài)視域下中西能源話語比較研究”(項目批準號:21YYB006)階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王霄系中國石油大學(北京)馬克思主義學院博士研究生,趙秀鳳系中國石油大學(北京)中國國際能源輿情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博士生導師)
責任編輯:陳正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