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赫特開始其鋼琴演奏生涯的時期正是生存環(huán)境內(nèi)外水火不容的歷史階段,外患是世界大戰(zhàn),俄、德雙重身份使他備受煎熬,內(nèi)憂則是嚴酷的文化政策。然而,世界史在他身上似乎沒有產(chǎn)生影響,他反而以自己的方式影響了藝術史,這是一種力量,也是一種價值選擇。此間,他并非孑然一身,還有伴侶多蓮卡終身相隨。這樣一段風雨飄搖中堅而不摧的關系卻被人們捕風捉影,傳得撲朔迷離。
尼娜·多蓮卡年輕時的容貌與里赫特最欽佩和愛戴的意大利戲劇演員愛蓮諾拉·杜絲頗有幾分相似。里赫特初到音樂學院學習時,由于參加一位樂手的葬禮,第一次看到多蓮卡,驚為天人,說她竟像一位公主。從那次一見鐘情,直到他去世,二人形影不離,終生廝守。里赫特還記得初次看見這位伴侶的情景:
當我1937年被音樂學院錄取時,一位單簧管手剛剛去世,那是一場平民化的葬禮,由此我出席了追思音樂會,許多音樂家都參與了。伊貢諾夫彈奏了柴可夫斯基《四季》中的一個樂章,涅高茲演奏了一首勃拉姆斯間奏曲;格季克以管風琴為大提琴家謝林斯基伴奏拉赫瑪尼諾夫的《練聲曲》——一點兒也不合拍。最后,一位歌者演唱了《索爾維格之歌》與《搖籃曲》。
這讓我喘不上氣兒,在我看來,這位歌者真是非同一般。而且,她美麗出眾,是一位真正的公主。我開始問我周圍每一個人:“那么,她是誰?。克钦l?”他們告訴我她是尼娜·多蓮卡。
多蓮卡系法裔,父親是法國人,母親是法德混血,她父親過世比較早,她不愿提他。里赫特母親給他帶來未平的創(chuàng)傷,這似乎與多蓮卡父親帶給她家的創(chuàng)傷同樣脆弱,人們無法得知具體情況到底怎樣,即使她最親近的朋友,也所知甚少。多蓮卡母親是一位優(yōu)秀的瓦格納歌者,諳熟歌唱技巧,多蓮卡的啟蒙正是從母親那里得到的。多蓮卡的音量不甚洪大,但在里赫特看來卻非常美。
里赫特開始追求多蓮卡是在指揮家尼古萊·安諾索夫的建議下,他鼓勵里赫特給她做伴奏。從1945年開始,一直到1961年多蓮卡息聲為止,二人合作了大量俄羅斯作曲家的歌曲,以及法國作曲家的作品,包括德彪西、拉威爾等,當然還有德奧歌曲,比如當時在蘇聯(lián)還沒有人唱過的雨果·沃爾夫的歌。
里赫特接受長輩建議開始接近多蓮卡的時候,他非常羞澀,有一次跟在她后面,很長時間才開口說:
“我想和你開音樂會?!?/p>
“開音樂會?——這是什么意思?你彈上半場,我唱下半場?”
“不!我想為你伴奏?!?/p>
然而,很多人認為這對伉儷始終只是維持契約關系,多蓮卡謝絕舞臺后,一度成為里赫特的經(jīng)紀人與管理者,他們的收入都由她來支配,她來決定里赫特可以見什么樣的朋友,舉辦什么樣的晚會。里赫特確實說過,如果沒有多蓮卡陪伴,他不愿意演出,不愿意出國工作,音樂會將失去意義。這可以被解讀為多蓮卡強大的控制力,也可以被解讀為二人唇齒相依的感情。無奈這些人選擇前一視角,因為他們認為里赫特除了藝術造詣,在生活上沒有自控能力,他們也不理解里赫特對女性所具有的獨特情感,甚至不能相信愛情的理想主義。
里赫特去世后一年內(nèi),多蓮卡就離開了這個世界,她似乎完成了守護天使的使命,隨他而去。
(摘自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里赫特:一種音樂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