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淇竹
高考前一周,班里的氣氛越發(fā)奇特。一部分人埋頭苦學(xué),誓死堅持到最后一刻;一部分人破罐子破摔,反正左右是考不好了,還不如享受完高中生涯的最后一段時光,上課睡覺、下課就溜,吃夜宵、打游戲一樣不落。而我處在二者間的模糊地帶:課上聽著似乎已經(jīng)無用的試卷講評,晚自習(xí)常常心猿意馬,看著數(shù)學(xué)卷子就走神到十萬八千里外,隨手就在草稿紙上列好暑假計劃,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模路鹣乱幻刖透呖冀Y(jié)束能沖出教室一一實現(xiàn),不料又被頭頂?shù)陌谉霟艄苷栈亓爽F(xiàn)實。
那一周漫長又短暫,所有人都躍躍欲試又心有顧慮,時間像是在戲弄我們一般,不慌不忙地淌過。
高考那天終于來了,大家都莫名松了口氣,畢竟戰(zhàn)前的準備已拖延太久,快把我們最后一絲豪情都消磨殆盡??偹隳艹稣髁?,可在走出教室前往考場的路上,緊張感又悄然滋長,蔓延到考場上的每個角落,廣播準確無誤地傳遞著即時信號,踩準我們心里每個提到嗓子眼的心跳。
排隊進入考場的時候,我惦記著師長們的教誨,盡力尋找一切能緩解緊張的事物,讓內(nèi)心充滿愉悅感。兩天的考試眨眼就過,我所在的城市破天荒沒下雨,蟬鳴不厭其煩地替我們計時,最后一科結(jié)束后我心里毫無波瀾,像是又過了一場模擬考。
接著暑假便開始了,我去了心心念念的北京,無所顧忌地玩手機,痛快地玩到放榜前,直到被高考余波沖得冷靜下來,開始提心吊膽:高考不會因為我玩過頭了而用分數(shù)來懲罰我吧?明知改卷聽天命,朋友圈里還是被各種“加分噴霧”刷屏。當(dāng)朋友圈安靜下來,大概是看到成績的諸位都去抱頭痛哭了。反正我哭得和我玩時一樣痛快,哭完還是一條好漢,腫著眼睛開始按分數(shù)排位找我能上的大學(xué)。
都說“ 七分考三分報”,我真覺得應(yīng)該是“ 三分考七分報”。我們花了3年,或者說是18年去準備高考,報志愿卻是一次全新的博弈——與自身認知、膽量、運氣的博弈,而這只有短短幾天的時間。我第一次認真思考這些問題:我喜歡什么專業(yè),我以后想從事什么職業(yè),畢業(yè)以后的方向是什么。從多年來的應(yīng)試教育苦海中脫離,擺在尚且18歲的我們面前的選擇,并不比四選一的考試選擇題簡單。
對于報志愿,平凡如我,捏著可憐的分數(shù),窘迫地在學(xué)校目錄間梭巡,看著出成績前以為能去的學(xué)校嘆氣,不得不去搜尋下一頁一個個從未聽聞的院校,在歷年最低排位與自己的排位間來回估量。
比求之不得和夢想破碎更糟心的是,我和我爸毫無意外地起了爭執(zhí)。我很早就明確地告訴他,我不喜歡做老師,而他堅持認為教師穩(wěn)定,福利好,工作壓力小,尤其我是女生,做老師再適合不過了。他對我想要在大城市闖蕩的想法冷嘲熱諷,甚至說:“你早晚會發(fā)現(xiàn)我說的是對的。回來做老師,也會有很多人愿意和你結(jié)婚,生活平靜幸福,還有固定假期,你是女孩子,不像男孩子,你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一輩子不好嗎?”我?guī)缀鯕獾靡獣炦^去,依著我18年來待在這個四線小城市的見聞感觸,本能地抗拒延續(xù)上一輩的生活道路。我強忍著難過和怒氣對爸爸說:“一輩子看到頭,這不是我想要的。”
意見相左的實質(zhì)是不同價值觀的碰撞,爸爸也許能預(yù)料到我執(zhí)拗地不聽從他,我卻沒料想到,尚未與世界交手時,就被迫被告知所謂的現(xiàn)實殘酷,還是由我最親的人潑的冷水,以大聲吼說的方式,澆得我全身冰冷,冒著寒氣,絲絲縷縷都是不被理解的無奈。
高考和報志愿算是我短暫人生中最具悲壯意味的事,而當(dāng)我經(jīng)歷過了以后發(fā)現(xiàn),它們其實也不過就那么回事, 是漫長逶迤的人生中一處尚且激蕩的風(fēng)景,然而看過了也就過去了。18歲的我們,18歲的心智,18歲的眼界,很大程度上仍然仰賴高考的結(jié)果分向不同軌道,即使渡過了這關(guān),也并不一定未來就一片光明。當(dāng)我終于能輕松承認這一點時,我想還不算晚。
在網(wǎng)上確認志愿那天,我被各種操作搞得神經(jīng)兮兮,隨手就給朋友發(fā)了一句吐槽:“填報志愿過程堪比排雷?!迸笥颜f實在太貼切了。搞定以后我禁不住雀躍,這時我媽問我會不會背《岳陽樓記》,我問怎么了,她把手機遞給我看:“朋友圈有人去岳陽樓玩,說是能背完這篇文章就可以免門票。”我得意地張口就背:“慶歷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背著背著卡殼了,我哈哈一笑,裝模作樣地感嘆不能去岳陽樓看看太可惜了。
夏日驕陽一如既往,原來高考留給我的,不過是一篇再也背不完的《岳陽樓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