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明翰
巴松(basson),俗稱“大管”,作為交響樂和室內樂的??停云洹按沃幸簟薄暗鸵簟钡姆€(wěn)固輸出,成為木管家族中固守色彩根基的靈魂。每當深沉的音色響起,仿佛耳邊飄來陳年風干的木香;獨特的器樂構造,讓每次演奏都變成一段牽腸掛肚的傾訴;歲月滄桑、如泣如訴、英雄暮年、仍見風骨,這就是“巴松”給人帶來的樂之體驗。
不久前,筆者采訪了四川交響樂團巴松首席宋東瑜,通過“巴松”分享他與“音樂”的故事。
筆者:作為一名資深的演奏家,這些年來,您對音樂的熱愛,是否有些許的改變呢?
宋:您提出了一個有趣的問題,我覺得改變一定是有的。世上沒有一成不變的東西,即便是一個金屬的器物,塵封時間長了,表層一定會有所氧化。我相信熱愛也是如此,曾經的熱愛,有曾經的溫度,多少年過去了,這個溫度有可能下降,也有可能升高。
筆者:您現在對音樂的溫度是“升高”了還是“下降”了?
宋:我一直都充滿著熱情,至于熱愛的溫度升高還是下降,我自己察覺不到,但隨著年齡的變化,對同一個事物的理解,的確每當時間過去之后,都會讓我感到有所不同,但心里對音樂的熱愛是攔不住的。
筆者:您能說明您這樣熱愛的原因或理由嗎?
宋:說明理由的確不太容易,因為我從沒按有理由所說的那樣產生今天的熱愛。
熱愛不需要理由,可能就是最開始與它相遇時的那一份觸動。相處久了(與音樂),應該就變成今天咱們所說的“熱愛”,我想我能給出最確切的回答,那就是音樂讓我找到自己,我想這應該就是“我的熱愛”。
筆者:您是否享受現在的工作?
宋:我非常享受現在的工作狀態(tài),音樂是我喜歡的事情,能把它作為自己賴以為生的職業(yè),這無限幸運?,F在,在四川交響樂團,這就是我的家,團里領導、業(yè)界前輩、身邊同事對我都非常支持,這樣的氣氛更易于我們彼此共情,交響樂需要大家的共情來融匯情感,迸發(fā)力量,營造共鳴。
筆者:非常羨慕您現在這樣的工作狀態(tài),反觀曾經的過往,如果再有一次選擇的機會,您還會選擇演奏“巴松”成為您生活的全部嗎?
宋:就我個人而言,雖然喜歡、熱愛,但這并不等同“熱愛”就是生活的全部。平常我也會與朋友一起出去郊游,有時也很懷念曾經和同學打臺球,或是在電視機前玩實況足球游戲的那些日子。
筆者:通過豐富的業(yè)余生活,是否對您的音樂思維有所滋養(yǎng)和升華呢?
宋:對的,有了更多的經歷、體驗,才能有更多的思索、感悟。音樂本就抽象,更需要人情感世界的注入。選擇“巴松”其實在最開始時,是被它的外表所吸引,因為巴松的管體像是古代戰(zhàn)船的炮管一樣,給人一種很酷的感覺,在聽了巴松的音色之后,就是“秒愛”了。
筆者:您會推薦巴松給想選擇一門樂器學習的朋友們嗎?
宋:當然!首先因為我本人非常熱愛,所以向大家強烈推薦。其次,巴松的音色在眾樂器中屬于“藍海領域”,有極大的被開發(fā)價值。目前,巴松還是受多方面的影響仍處于冷門狀態(tài),并未在音樂市場上廣為人知,形成像“鋼琴”這樣廣泛的影響力,遠的不說,在交響樂的家族中,“巴松”的知名度一定程度比不上同為雙簧器樂的“Oboe”(雙簧管)。即便是這樣一種情況,我仍堅持我的推薦,因為“巴松”的音域給予音樂表現力有很大空間,高、中、低三段音區(qū)的音色都極具表現力。除此之外,“巴松”演奏爵士風格的曲目也很有特點,只不過這樣的曲目較少,廣大聽眾日常也很少見到“巴松”的影子。所以,“巴松”作為冷門樂器,不僅因它是舶來品,還因為它在古典樂發(fā)達的西方國家,也處在一個不強眼的位置。
筆者:對于正在學習“巴松”的青年朋友們您有什么建議嗎?
宋:把內心放簡單,每日練習不要忽略最基礎的訓練,這對演奏技巧提升有很重要的作用。
筆者:能跟我們談談一些有效的訓練方法嗎?
宋:訓練是一個長期堅持后才出現效果轉化的事情,三言兩語不太說得清楚。但我經常會跟正在學習“巴松”的孩子們強調要注意三點“松、氣、慢”?!八伞笔巧硇牡乃沙冢谶@樣的狀態(tài)下才能積蓄能量,在演奏中讓自己收放自如;“氣”是用氣演奏,而不是用力演奏。由于管樂基本都是簧片發(fā)聲的樂器,強有力的氣息是讓簧片震動的核心動力;“慢”是訓練中要重視慢速練習,因為放慢下來我們才能關注細節(jié)。我見到很多的學生,快速演奏的時候看起來貌似十分嫻熟,可當把速度放慢2倍,就出現音不準、不穩(wěn)的情況,這足以見證慢速練習是很長功力的。大師級的錄音作品之所以被人稱贊,原因是他們的演奏,往往在被放慢播放時仍能聽到大師級的音準、音質。因此,細節(jié)決定了品質。
筆者:我了解到,您出國后先后到新加坡和德國繼續(xù)充電,能給大家分享一下,出國求學中遇到的最大困難是什么?
宋:最大的困難是在國外的生活,尤其在德國期間,你會發(fā)現在一個不熟悉的地方,做一件不熟悉的事情,你會感到十分的無助。
筆者:您舉個例子?
宋:去德國之前,我基本不怎么下廚,吃飯要么是爸媽照顧,要么就是食堂,要么就在外訂餐。但到了德國,為了節(jié)省開支,我開始學著自己做飯。有一回,做炸薯條,我把切好的土豆條放到滾燙的油鍋里,由于疏忽了土豆上面還有水,那場面真的可想而知。所以,人生是一場修行,我發(fā)現,每一天都在學習,不去多學習,不去豐富自己,有的時候一件小小的事情就能把你壓垮。
筆者:反觀曾經您的學習經歷,在國內的學習與在新加坡、德國的學習有什么差異?
宋:在國內,老師給我打下了很好的基礎,讓基本功很扎實,但到了新加坡那邊的專業(yè)老師又把一些問題給做了糾正,比如音準方面的把握、古典樂派與浪漫樂派一些重音、節(jié)奏長短的演奏處理。我想這個有點像是做雕塑,開始的時候做加法,在新加坡的這個階段是做減法。然而,當我到了德國之后,反倒是學到一些有關于交響樂演奏、室內樂演奏的實用技巧。我想這個可能跟他們的音樂氛圍、社會背景有關,他們更注重協作,注重從整體的角度去調整個體的問題。德國人的音樂非常嚴謹,所以這種嚴謹應該來自于他們的“協作”社會文化。當然,上面所說的都是我個人的學習經歷,這一切還得感謝曾經教導過我的老師,讓我有很好的基礎,在每一個階段都在上臺階,沒出現過巨大的訓練反復。因此,我的一些感受,僅作為我自己求學經歷的一個分享吧。
筆者:總結在國外的學習,讓你最有觸動的是什么?
宋:讓我比較驚異的一個情況是,在德國的演奏教學中,他們不以聲音演奏得有多強而定成敗,更多的是以聲音演奏得有多弱而定高低。我在學習過程中真的發(fā)現,將聲音演奏得很強,并非難事,拼得也就是誰的聲音更大。然而,弱下來真的非常難,弱下來且演奏清晰、音準節(jié)奏準確,這就更難了。我剛開始用這樣的方式進行訓練時,最常出現的問題就是發(fā)不出聲音,原因是我沒有經過這樣弱奏式的訓練,在機能方面一直處于一個比較緊張不松弛的狀態(tài),這樣的狀態(tài)很影響演奏發(fā)揮的彈性,甚至是技術上很容易達到極限。所以,弱奏在德國的教學之中是重要的一種訓練方式。在德國求學期間,我也觀摩過多個頂尖交響樂團,發(fā)現他們居然可以在合奏的時候演奏得非常弱,弱得非常整齊,且大家在弱的時候依然能保證超高的演奏質量。
筆者:聽說德國文化會對細節(jié)非常地仔細,這個是否有深刻的體會。
宋:是的,這個我深有體會,舉一個簡單的例子,在演奏4/4拍一個占3拍時值的音符時,如果時值演奏得不準確是會被嚴厲批評的。在德國,音準和音的時值必須絕對準確,如果出現了這樣的問題,是會被上升到一個學習態(tài)度的層面。
筆者:對于您來說,還有哪些是很幫助到您對音樂認識、演奏造詣有所提升的?
宋:是和不同的指揮合作,因為每個指揮對同一個音樂作品都有不一樣的理解,所以他們的樂曲處理手段、樂隊調整方法會有很大的不同。我感覺跟不同的指揮合作,就好像是翻閱一本音樂的書籍,因為他們不只是有譜面能呈現的那些記載,更多是他們的人生觀、價值觀、審美觀,能讓我跟隨他們的視角再度認知、了解曾經熟悉的那些曲目,更加深了對曲目的品讀。
筆者:說到這里,我忽然想起,有很多聽不懂古典音樂的朋友們,他們想入門古典音樂的欣賞,您有什么建議嗎?
宋:音樂像是萬花筒,每個人就好像多棱鏡,不同的多棱鏡就會折射出不同的花環(huán)。所以只要你覺得是好聽的音樂,你就多聽,仔細聽。多聽你會有感,品出里面不同的味道,當你開始追溯這些味道是如何產生的時候,你就開始了解了作曲家、作品風格、樂器、旋律、和聲等等跟音樂相關的事情。所以,古典音樂只不過是眾多音樂種類當中的一種,把欣賞古典音樂作為一種愛好是很好的,但千萬不可把它作為一種高品位的標簽。
筆者:您能推薦幾部跟“巴松”相關,對于巴松來說比較重要的交響樂作品嗎?
宋:“巴松”在交響樂作品中扮演著非常重要的伴奏和獨奏的作用,許多作曲家都為巴松譜寫了非常精彩動聽的大段獨奏旋律,如柴可夫斯基的第五、第六交響曲,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火鳥組曲》,肖斯塔科維奇第七,第九交響曲,里姆斯基.科薩科夫的《天方夜譚組曲》等等,這些作品都可以聽到“巴松”的聲音,這些作品的畫面感很強,具有很好的代入感。
筆者:好的,謝謝!相信您的這些推薦會讓有興趣了解西方古典音樂的朋友們對這種類型的音樂建立起深刻的印象。
筆者:另外,想跟您了解一下,您所在的四川交響樂團目前的發(fā)展情況。四川是巴蜀之地,有很濃厚的地域文化。四川交響樂團是如何做到將西方古典音樂與本土特色文化相融合發(fā)展的?
宋:如您所說,西方古典音樂作為舶來品,其音樂理論、音樂成果有很多值得我們借鑒的東西,都是我們發(fā)展民族特色音樂道路上的創(chuàng)作財富。四川交響樂團非常重視原創(chuàng)音樂作品,其中交響組曲《上善蜀水》及原創(chuàng)大型交響組曲《紅色豐碑》分別入選2016、2018年度國家藝術基金資助項目。尤其在2020年復排了大型民族歌劇,黃繼光的故事《同心結》。這些都是川交利用西方古典音樂的藝術形式,深度挖掘了四川本土文化、弘揚紅色革命精神的杰出創(chuàng)作成果。
筆者:您對喜歡音樂的朋友們有哪些寄語呢?
宋:希望大家能從音樂中得到力量,感到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