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瓊

(武夷學院 人文與教師教育學院，福建 武夷山 354300)

馬克思恩格斯的文學觀念及其文學批評實踐是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的重要內(nèi)容，學界已在世界文學、歐洲文學或者民族文學等概念視域下，對馬克思恩格斯經(jīng)典文本中所引用的文學例證進行挖掘整理與分析，論述馬克思恩格斯的文學思想觀念，代表性論著有柏拉威爾的《馬克思和世界文學》，段寶林的《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論民族文學》，李定清的《元典的文學維度——馬克思恩格斯文藝思想與歐洲文學》等。東方文學的概念不同于世界文學、歐洲文學、民族文學等，作為一種對文學的區(qū)域范圍劃分，是與西方文學概念相對的，共同構成世界文學。東方文學離不開“東方”這一具有政治文化意識形態(tài)的概念之理解，因此，具有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v觀已有研究，馬克思恩格斯文學研究從東方文學概念切入的討論尚且少見。近年來，隨著文化全球化進程的加速，與西方世界相對的東方世界的崛起，馬克思恩格斯的東方社會發(fā)展理論研究成為熱點，而從東方文學的概念視域下對馬克思恩格斯的文學觀念及其實踐進行研究也將是應有的題中之意。本文旨在厘清馬克思恩格斯的“東方”概念，明確馬克思恩格斯所指東方文學的范疇，通過梳理馬克思恩格斯在經(jīng)典文本中關于東方文學引述，呈現(xiàn)出馬克思恩格斯東方文學的特征，并且挖掘東方文學在他們的“世界文學”思想觀念中的意義，進而揭示馬克思恩格斯有關東方文學的文化內(nèi)涵，豐富馬克思恩格斯文學思想研究。

一、馬克思恩格斯有關東方文學的范疇

(一)馬克思恩格斯的“東方”概念

對東方文學的討論，離不開對“東方”概念的界定?！皷|方”作為一個地理學概念，按照國際的地理疆域規(guī)定,范圍包括西經(jīng)20°以東，東經(jīng)160°以西的區(qū)域。但是，“東方”概念的使用歷史，遠遠早于現(xiàn)代地理學的界定，“東方”這一概念內(nèi)涵豐富，在不同的歷史時期被敘事立場各異的人們從不同維度被廣泛使用，被賦予了政治文化的色彩，與地理學意義上的“東方”區(qū)域出現(xiàn)差異。薩義德在其《東方學》中如是闡述了“東方”概念的意識形態(tài)色彩，“‘東方’和 ‘西方’這樣的地方或地理區(qū)域都是人為建構起來的……”[1]7由于“東方”區(qū)域范圍在界定上存在差異，東方文學所囊括的文學區(qū)域?qū)S之出現(xiàn)異同。本文討論的是馬克思恩格斯的東方文學問題，因此需要厘清馬克思、恩格斯所討論的“東方”概念的范圍。

馬克思恩格斯未曾就“東方”這一概念做明晰的界定。然而，通過對他們在著述中有關“東方”概念使用情況的分析，可以得出馬克思恩格斯所討論的“東方”范疇。學者俞良早在其《馬克思主義東方學》論著中，對馬克思恩格斯所使用的“東方”概念的范疇進行了分析討論，援引了馬克思恩格斯論著中有關“東方”的論著文章，包括《共產(chǎn)黨宣言》、《東方問題》、《俄國沙皇政府的對外政策》等指出：“在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上，西歐以東的那些處于資本主義以前時期的國家所處的地區(qū)和資本主義生產(chǎn)關系剛剛萌芽的國家所處的地區(qū)，屬于東方的地域?！盵2]70馬克思恩格斯的“東方”除了包括中國、印度、伊朗、朝鮮等被普遍定義為東方的國家以外，還認為跨越亞洲和歐洲的俄國、土耳其、以及包括希臘人、阿爾及利亞人、塞爾維亞人、保加利亞人等所居住的巴爾干半島國家也屬于東方國家。正如1890年恩格斯在其《俄國沙皇政府的對外政策》一文所說“全部所謂的東方問題,即關于土耳其人在斯拉夫人、希臘人和阿爾巴尼亞人居住區(qū)的統(tǒng)治的未來命運問題,……馬扎爾人、羅馬尼亞人、塞爾維亞人、保加利亞人、阿爾納烏特人、希臘人和土耳人將終于有可能不受外來的干涉而自己解決相互間的糾紛,劃定自己的國界,按照自己的意見處理自己的內(nèi)部事務。”[3]

馬克思恩格斯關于“東方”概念的區(qū)域范圍與當時西歐人普遍所認同的范圍基本一致，但是馬克思恩格斯對待“東方”的態(tài)度，卻并沒有歐洲中心主義的色彩。馬克思、恩格斯除了關注歐洲資本主義、工人階級等問題外，對東方社會的發(fā)展形態(tài)也很關注，不斷豐富和完善他們的東方社會理論。他們能夠客觀辯證的看待東方社會的發(fā)展問題，將其與西歐社會發(fā)展理論相區(qū)別，提出說他們提出的“亞細亞生產(chǎn)方式”，“跨越卡夫丁峽谷”論等。他們認為東方社會應該有自己的發(fā)展道路，可以跨越資本主義的階段而直接進入社會主義社會，并以此解釋俄國的社會主義革命的發(fā)生。特別是在論及東方社會時，能夠注意到東方各個國家具體發(fā)展的特殊性，在使用“東方”時常常是有對特定國家的指稱。比如在他們的著述中討論的東方村社問題主要界定為印度和俄國，十分謹慎地將中國與印度、俄國剝離開來，發(fā)現(xiàn)中國的特點。

(二)馬克思恩格斯東方文學的范疇

馬克思恩格斯一生主要的偉大視野是有關于政治經(jīng)濟哲學理論的建立，文學及其文學理論批評的豐收成果則是穿插點綴其偉大事業(yè)之中的奪目之星。雖然馬克思恩格斯嚴格意義上的文學批評文章不多，但是他們在闡述其政治哲學觀念時，會間接運用批評的方式對歐洲文學進行評價。馬克思恩格斯對東方社會發(fā)展的關切，對東方社會的理論思考與建構，離不開對東方社會的政治經(jīng)濟及其文化狀態(tài)的了解把握。馬克思恩格斯的現(xiàn)實主義文學觀念認為，文學作為一種上層意識形態(tài)，是對社會關系及其經(jīng)濟基礎的反映，因此，東方文學在一定程度上為馬克思恩格斯正確認識“東方”世界提供了參考。馬克思恩格斯東方文學的范圍是由前文所厘析的馬克思恩格斯關于“東方”的范圍所決定的，包括一般意義上的東方文學的范圍，即中國文學、印度文學、伊朗文學、朝鮮文學等等，同時，又存在一些差異，即將歐洲的俄國、土耳其以及希臘人、阿爾及利亞人、塞爾維亞人、保加利亞人等所居住的巴爾干半島國家的文學也納入其中。

馬克思恩格斯所生活的19世紀，是西方資本主義迅速發(fā)展，西方海外殖民擴展不斷加劇的時代，西方人觀念中“東方”世界的建構始終是以西方自身資本主義特征作為參照的，馬克思恩格斯的現(xiàn)實主義文學觀念認為，文學作上層意識形態(tài)的一種形態(tài)，是對社會關系及其經(jīng)濟基礎的反映，因此，東方文學在一定程度上為馬克思恩格斯正確認識“東方”世界提供了參考。從馬克思恩格斯文學理論層面看，縱觀馬克思恩格斯經(jīng)典著作中所論及的文學作品，雖然主要集中于歐洲，但是同時又兼顧東方文學，時間跨度大，從古希臘羅馬文學到他們所處時代的當下文學；文學體裁多樣，包括詩歌、小說、戲劇、神話、民間故事等；文學范圍廣泛，包括英、德、法等西歐國家作品，同時還包括俄國、土耳其、伊朗、印度等不同國家和民族的東方文學，這使得馬克思恩格斯的文學觀念和理論并不僅僅是建立在歐洲文學基礎上，東方文學的出現(xiàn)，促進了馬克思恩格斯世界文學觀念的形成，也使得其文學理論更具有普遍性和規(guī)律性。

需要指出的是，相比歐洲文學而言，馬克思恩格斯對東方文學的論述非常有限，且涉及的東方國家不均衡，主要集中于對俄國文學和伊朗文學的討論等。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馬克思恩格斯所掌握的語言所決定的。馬克思除了英文，還通曉法文、希臘文、拉丁文、西班牙文和俄文，他能在朗誦這些文字的時候馬上把它們譯成德文。恩格斯也極具語言天賦，掌握“德語、法語、英語、匈牙利語、波蘭語、俄語、現(xiàn)代希臘語和土耳其語”。由于馬克思和恩格斯具備歐洲范圍內(nèi)多種語言他們能夠直接親身閱讀歐洲各民族的民族文學，因此在他們的著述中呈現(xiàn)出了歐洲各個民族文學的多元景觀。馬克思恩格斯由于掌握了俄語和希臘語，所以對俄國文學和希臘文學的關注相對于其他東方國家文學來說更多。中國、朝鮮、印度等語言與歐洲語言差異很大，屬于不同語系，掌握難度較大，必然影響到馬克思恩格斯對這些國家文學的掌握。但是，由于19世紀歐洲的東方學很大的發(fā)展，馬克思恩格斯也常常會通過其他東方學家的轉(zhuǎn)譯或者介紹了解這些東方國家文學。

二、邊緣化顯現(xiàn)：馬克思恩格斯經(jīng)典文本中東方文學的特征

馬克思恩格斯經(jīng)典文本中的文學引述主要集中于歐洲文學，東方文學處于邊緣地位，但是卻是重要的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成為他們用于論述東方社會發(fā)展的重要依據(jù)。馬克思恩格斯所指向的東方文學不同于一般意義的東方文學，他將俄國文學納入到“東方”的范疇中，并表現(xiàn)出對俄國文學的喜愛與重視。同時，相對于包括中國、日本、朝鮮等遠東地區(qū)，馬克思恩格斯更關注中東地區(qū)的文學，包括現(xiàn)在的巴勒斯坦、伊朗、伊拉克等地區(qū)。

(一)馬克思恩格斯經(jīng)典文本中的俄國文學

俄國文學屬于馬克思恩格斯東方文學的范疇中，常被引用闡釋俄國社會發(fā)展的形態(tài)。同時，19世紀俄羅斯文學從浪漫主義到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都流露出對人民、社會等的關注，試圖呈現(xiàn)俄國社會風俗圖景，構成了馬克思恩格斯文藝批評思想的主要文學資源。馬克思恩格斯能夠掌握俄語，直接閱讀俄國文學，所以，他們對俄國文學的熟悉程度較之其他東方文學更甚，引用的也較多。馬克思恩格斯所尊敬的俄國作家包括普希金、果戈里和謝德林。[4]72其中，普希金作為俄國19世紀前期文學的重要代表人物，得到了馬克思、恩格斯的高度關注與評價。

《葉普蓋尼·奧涅金》是普希金具有代表性的長篇詩體小說，是其從浪漫主義轉(zhuǎn)向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的重要標志之一。別林斯基把這部作品稱為“俄國生活的百科全書”，“比以前卷帙繁多的著作還要更切實地、更正確地說明并描寫了那個時代”。[5]649正是因為《葉普蓋尼·奧涅金》對于俄國社會真實的再現(xiàn)，馬克思在《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中俄文原文引用了小說中的一段話，即“對他父親怎么想不清，還依然以抵押田地為生”，借用這兩句來表明資產(chǎn)階級政治經(jīng)濟學的思想不適用于以農(nóng)奴勞動為基礎的社會。[4]375為貨幣作為特殊商品提供反證。馬克思寫道：“普希金在他的一首敘事詩中，說他的作品的主人公的父親怎樣也不懂得商品就是貨幣，但是，俄羅斯人早就懂得貨幣就是商品?！盵6]168恩格斯對普希金的詩歌也很認同，尼·謝·魯薩諾夫在與于恩格斯會面時回憶寫道：“恩格斯毫不猶豫地去除一本封面很舊的書給我看，那是普希金的《葉普蓋尼·奧涅金》的最早版本之一。”并且對恩格斯說：“很明顯，你是想引一些材料給我看，說明俄國生活落后是必然的。”[4]375可見，無論是馬克思還是恩格斯都將俄國文學視為討論俄國社會政治經(jīng)濟發(fā)展的例證，也反映出他們的現(xiàn)實主義文學創(chuàng)作觀念，肯定了文學是對社會現(xiàn)實的藝術再現(xiàn)。

(二)馬克思恩格斯關于波斯文學等的論述

馬克思恩格斯除了俄國文學，還對中東文學頗為關注，包括波斯文學、希伯來文學、阿拉伯文學等，都屬于馬克思恩格斯 “東方文學”范圍。關于波斯文學具有代表性的論述是，恩格斯在1853年6月6日《致馬克思》的一封信中談及東方文學，向馬克思推薦閱讀波斯文學。信中這樣寫道，“其實，讀一讀放蕩不羈的老哈菲茲(哈菲茲，穆罕默德(約1300-1389)——波斯大詩人)的原著是相當愉快的，它聽起來很不錯”，[7]265并談到當時著名的東方學家威廉·瓊斯將老哈菲茲的詩歌翻譯成希臘文，這應該會使馬克思很開心。威廉·瓊斯是當時歐洲最早發(fā)現(xiàn)和介紹東方文學的學者，明確使用過“東方詩歌”“東方文學”等概念。恩格斯還在信種提及了波斯散文，認為他們令人難受，他舉例道：“高尚的米爾洪德的《正統(tǒng)的樂園》就是如此。他用非常形象的但完全無法理解的語言來敘述波斯的英雄史詩?！盵7]265就馬克思而言，他也曾閱讀過波斯文學的相關譯本，弗蘭切斯卡·庫格曼對馬克思的回憶中寫道：“他贊賞呂凱特的語言藝術，同時也喜愛呂凱特出色地譯自波斯文的《哈利利韻文故事集》，這些詩篇從它的新穎獨特來說，其他作品是很難和他們相提并論的。”[4]322馬克思對波斯作家呂凱特的語言贊賞有加，從中可以反映出馬克思是以一種平等的觀念看待東方文學的。

馬克思恩格斯還對希伯來文學中的《舊約》進行了引述。他們對《舊約》的關注，一方面在于，作為東方民族西伯來人的文學財富《舊約》與西方文化傳統(tǒng)之一的基督教圣典《新約》有密切的淵源關系，另一方面，馬克思的先輩是猶太拉比，內(nèi)化于歐洲傳統(tǒng)思想之中的猶太道統(tǒng)，對幼年馬克思影響很大。同時，馬克思恩格斯還涉及了古代阿拉伯傳說和碑文。馬克思在1853年5月26日寫給馬克思的信中提到：“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完全弄清楚，猶太人的所謂圣書不過是古代阿拉伯的宗教傳說和部落傳說的記載，只是這些傳說由于猶太人和與他們同一個族系但從事游牧的鄰族早已分離而有了改變。巴勒斯坦在靠阿拉伯的一面完全被沙漠，即貝都英人的土地環(huán)繞著，這種情況是敘述獨特的原因。但是，古代阿拉伯的碑文、傳說和可蘭經(jīng)，以及一切系譜等等的易于解釋，都證明主要內(nèi)容是關于阿拉伯人的，或者更確切些說，是關于一般閃族的，就象我們這里的《艾達》和德國的英雄傳說一樣?！盵7]250從這些例子中，能看到馬克思與恩格斯以平等的態(tài)度討論東方文學，把東方文學視為世界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盡管與西方文學相比，東方文學在經(jīng)典中被引用的內(nèi)容和頻率有限，但是他們卻成為闡發(fā)補充馬克思恩格斯政治經(jīng)濟學說以及文學理論觀點不可或缺的內(nèi)容。

三、隱秘的幽靈：東方文學對馬克思恩格斯“世界文學”思想的影響

東方文學是世界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東方文學的意義需要放在世界文學中才能得以彰顯，而世界文學內(nèi)涵的呈現(xiàn)也離不開東方文學的出場。對于歐洲“世界文學”觀念的形成，正如有學者所言: “東方文學進入歐洲文學家的視野，為他們沖破歐洲中心論，形成‘世界文學’的觀念奠定了基礎。18 世紀末 19 世紀初，在東西方各國交往日益密切的情況下，歐洲的‘世界文學’觀念已經(jīng)變得頗為清晰了。”[8]80歐洲人文學者們對“世界文學”這一概念已并不陌生，馬克思恩格斯提進一步明確和豐富了“世界文學”的內(nèi)涵。1848年，馬克思、恩格斯在《共產(chǎn)黨宣言》中提出了對資本主義的超越，并對共產(chǎn)主義進行了理論論證，其中，“世界文學”作為人類精神文明的產(chǎn)物成為這一論述的應有之意。在他們對何為“世界文學”進行闡釋時，“東方文學”的概念雖然沒有被明確使用，但是卻隱秘地存在著，構成“世界文學”概念的重要部分?？梢哉f，馬克思恩格斯并沒有遺忘“東方文學”，而是讓它以幽靈的形式隱性出場，在“世界文學”概念的闡釋中發(fā)揮作用。

(一)馬克思恩格斯“世界文學”思想產(chǎn)生的背景

“世界文學”作為近現(xiàn)代出現(xiàn)的文學術語，并非馬克思恩格斯首次提出。德國可以說是歐洲提及世界文學概念最早的國家，馬克思恩格斯是對已有“世界文學”概念的繼承和發(fā)展。目前學界普遍認為最早使用“世界文學”術語的人是18世紀德國啟蒙運動的重要代表克里斯托弗·馬丁·維蘭德，被稱作德國小說的鼻祖，在 1790 年第一次使用“世界文學”術語。[9]維蘭德的“世界文學”概念意指世界公民，并局限于歐洲文化中，帶有歐洲中心主義色彩。東方文學尚未進入他的“世界文學”觀念之中。德國的著名思想家、文學家歌德對“世界文學”概念的內(nèi)容作了進一步豐富，引起世人的普遍關注。歌德在與他人談及中國小說《好逑傳》時，提及中國文學與歐洲文學之間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認為民族文學在現(xiàn)代算不了很大的一回事,世界文學的時代已經(jīng)來臨了?，F(xiàn)在每個人都應該出力促使它早日來臨。

值得注意的是，歌德是最早且明確將“東方文學”納入 “世界文學”概念中的學者。歌德本身對東方文學頗感興趣，閱讀了不少包括中國文學在內(nèi)的東方文學作品，并且撰寫了《東西方合集》、《中德四季晨昏雜詠》等涉及東方文學的作品。事實上，在經(jīng)過地理大發(fā)現(xiàn)、歐洲海外殖民擴張等，到18世紀下半葉，對于歐洲學者來說，帶有異域色彩的東方文學早已不是什么新鮮事。東方文學往往成為激發(fā)學者們世界文學想象的重要因素，歌德的世界文學思想即是一種表現(xiàn)。

(二)東方文學對馬克思恩格斯“世界文學”思想的影響

在上述19世紀歐洲特別是德國關于世界文學及其東方文學的文化背景下，馬克思恩格斯對世界文學的概念進行豐富和發(fā)展。如果說歌德從文學發(fā)展角度提出了“世界文學”概念，馬克思、恩格斯則從經(jīng)濟和世界市場的角度對其進行了擴展，并用理論假設的形式預言了世界文學時代的必然到來?！豆伯a(chǎn)黨宣言》中有大段關于世界文學的論述，世界文學是資本主義向全球擴張的結果，“資不斷擴大產(chǎn)品銷路的需要，驅(qū)使資產(chǎn)階級奔走于全球各地。它必須到處落戶，到處開發(fā)，到處建立聯(lián)系。資產(chǎn)階級，由于開拓了世界市場，使一切國家的生產(chǎn)和消費都成為世界性的了。……過去那種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給自足和閉關自守狀態(tài)，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來和各方面的互相依賴所代替了。物質(zhì)的生產(chǎn)是如此，精神的生產(chǎn)也是如此?！盵10]254資本主義發(fā)展帶來的工業(yè)化和全球化，讓各民族及國家文學能夠突破民族和國家的界限，在互相接觸的過程中，形成世界文學。

馬克思恩格斯強調(diào)，“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為不可能，于是由許多種民族的和地方的文學形成了一種世界的文學?！盵10]255資本主義發(fā)展所帶的世界市場讓各民族的精神產(chǎn)品成了公共的財產(chǎn)，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被打破。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談到世界市場對生產(chǎn)力的影響時就說，“只有在一切民族都卷入競爭的時候，保存住已創(chuàng)造出來的生產(chǎn)力才有了保障”。[10]60“一切民族”“一切國家”“各民族”，這種表述潛在的將東方民族及其東方文學納入到了話語體系當中?？梢哉f，在馬克思恩格斯的“世界文學”概念中是包括了落后的東方國家的，他指向的是全世界，而非資本主義國家本身。東方文學參與到世界文學概念的建構，是馬克思、恩格斯一直以來對“歐洲中心主義”觀念摒棄的表現(xiàn)。

在馬克思恩格斯對“世界文學”的論述中，提到各民族文化間的“互相依賴”，“民族的局限性和片面性”被打破，東方文學作為“東方”區(qū)域中的民族文學，在這一語境下得以隱性顯現(xiàn)。馬克思歷來肯定東方與西方的互動與互補，強調(diào)的正是“互相往來與互相依賴”。這里尤其值得關注的是“依賴”，馬克思用這個詞來表示關流關系的實質(zhì)，就是互相依靠與不可或缺，世界文學與社會發(fā)展，東方與西方存在互相依賴關系，沒有東方就沒有西方，正如沒有西方就沒有東方一樣，舍此不可能有別的解釋。但是，馬克思和恩格斯也看到了東方文學在其發(fā)展中的不平衡性。資本主義國家因技術、資本等先發(fā)優(yōu)勢在世界體系中占據(jù)主導地位，“使未開化和半開化的國家從屬于文明的國家”“使農(nóng)民的民族從屬于資產(chǎn)階級的民族”“使東方從屬于西方”。[10]405由此可見，馬克思和恩格斯對世界文學及其東方文學之于世界文學有著唯物辯證的看法，將東方文學納入到世界文學的視野中，同時正視東方文學在世界文學進程中的不平等地位。

綜上所述，東方文學構成了馬克思恩格斯關于東方社會發(fā)展理論等政治經(jīng)濟學理論體系建構的一種例證，同時也是他們文學文藝批判理論的重要組成部分。盡管與歐洲文學相比，馬克思恩格斯所引述的東方文學有限，但是他們并沒有受歐洲中心主義思想的影響，忽視東方文學，而是給予了東方文學應有的地位。東方文學在馬克思恩格斯的經(jīng)典著述中呈現(xiàn)出邊緣化顯現(xiàn)的特征，基于俄國的社會發(fā)展不同于歐洲資本主義社會經(jīng)濟體制，他們將俄國文學納入到東方文學的范疇之中；相較之于關注較多的中東地區(qū)文學，馬克思恩格斯對于遠東地區(qū)的文學關注較少。盡管是一種邊緣化的顯現(xiàn)，但東方文學如幽靈般隱匿于馬克思恩格斯的“世界文學”思想觀念中，構成了馬克思恩格斯指向一切民族文學的“世界文學”思想的題中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