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物君
去雜存真,蒸之道也。自數(shù)千年以前,古人創(chuàng)造出了最早的蒸具——甗?、鬲、甑之后,蒸菜不再離開過中國人的日常茶飯事。中國人愛蒸菜究竟緣何愛得如此深沉?我想,答案就藏在全國各地的蒸汽氤氳背后。
“三蒸九扣十大碗,不是蒸籠不請客”,在“中國蒸菜之鄉(xiāng)”湖北天門,只要有一口蒸鍋就不會餓著肚子。南靠洞庭湖,魚米之鄉(xiāng)的饋贈,讓每一個天門媽媽都蒸得一手好菜。無論是什么食物,只要往蒸鍋里一放,她們便回頭繼續(xù)忙別的去了。計時器?只有外行才會借助,她們心中,自有節(jié)拍。一出鍋,所有食材都蒸制得恰到好處:比如,扣蒸酥雞,色澤黃亮,皮酥肉爛,出鍋時再澆鹵掛個薄芡,泛著迷人的光;再如,炮蒸鱔魚,一勺熱油將香料風味激發(fā),將蒸制的鱔魚點化得越發(fā)汁醇味濃……蒸,不僅是天門人刻在基因里的天賦技能,更彰顯了他們鐘情淡雅、順勢而為的生活哲學。
《舌尖上的中國》里提到:“蒸菜永遠是村宴的主角。”四川西部的壩壩宴總能擺出幾條街,一連串的蒸菜應接不暇地端上桌,空中的蒸汽連成一線,仿佛剛剛開過一輛蒸汽火車,確實讓蒸菜站上了妥妥的C位。
打頭陣的,一般是雞鴨聯(lián)袂演出的大菜。整只雞鴨僅用鹽、料酒等稍作調味,便用猛火蒸制,出爐后就像剛從桑拿房出來一樣渾身舒展。席間鎮(zhèn)場則交由“咸甜雙驕”拿捏??廴?,藝名咸燒白。五花肉過水煮熟后,用紅糖醬油鋪墊底味,而后與芽菜、咸菜、干辣椒匯合,上蒸鍋打得一片,出鍋油光瀲滟,肥而不膩。夾沙肉,藝名甜燒白。紅糖上妝,豬油豆沙作衣裳,層層疊疊地碼入蒸碗,再以紅糖、豬油糯米飯作陪。享用前配上白糖,肥而不膩,甜入心頭,惹得孩童們滿嘴油光。
吃著正起勁呢,軟炸蒸肉、清蒸排骨、粉蒸牛肉等又端了上來。無論男女老幼,總能在壩壩宴找到他們最愛的那一口。小孩子們在席間蹦來跳去,長輩們嬉笑著推杯換盞,蒸菜升騰著幸福的熱乎氣兒……我想,再沒有任何一種方式,能比蒸菜更適合這樣的團圓好時光了。
在陜西,麥飯——陜西話的“蒸菜”,則肩負著迎春的重要職責。三月,薺菜、苜蓿正綠油油,香椿和榆錢在枝頭吐著嫩葉;四月,掃帚苗、苦苣嫩得滴水,構絮和洋槐含苞待放……各種春日蔬食,只需簡單控干水分,之后循序漸進地拌上油、面粉,便可上鍋蒸制,靜候春來。
切好蒜泥,配上醬油、鹽、醋調成料汁澆上麥飯,再來上一點熱油往那辣椒面上一灑,“滋滋——”給整盤蔬菜巧手定妝,帶著蒸騰而起的精氣神上桌,鮮中帶甜,在舌頭上肆意奔跑,惹人直呼“ 扎咧(好極了)”!
彩云之南,美味數(shù)不勝數(shù),其中尤其以一道汽鍋雞聞名四方,汪曾祺當年吃過,更是直接欽定汽鍋雞應當稱霸中國吃雞界。這器皿汽鍋,是滋味的奧秘所在。
200多年前,云南建水人楊瀝活用當?shù)靥赜屑t陶土打造了一個中心有嘴的特殊蒸鍋。在汽鍋底下放置盛滿水的湯鍋進行蒸制,蒸汽便自下而上地灌入汽鍋。汽鍋緊鎖的鍋蓋并未給蒸汽留下任何散逸的余地,只好原地冷凝,化作清泉滴落。
金曲唱得好:“Super idol的笑容,都沒你的甜。”滴滴清純的蒸餾水,遇上了汽鍋里等候多時的姜片、枸杞、松茸與跑地土雞塊,一小時過后,揭開鍋蓋,清冽的雞湯靜靜搖曳,濃縮了雞肉山貨的鮮美,頗有一種云霧繚繞的仙靈之感。雞肉嫩滑,湯清如水,食后無不嘆為觀止。
被稱為中華廚祖的伊尹,在談到至味的標準時精辟地指出,“真正的好味,必須是熟而不爛,甘而不濃,酸而不酷,咸而不減,辛而不烈,淡而不薄,肥而不膩”,蒸菜,是中國人對這種極致滋味的樸素追求。透過氤氳的蒸汽,我們能看見中國人對時令食材的自信,還有對理想生活的追求——升騰,真切而熱烈。
左酒窩姑娘//摘自極物微信公眾號(id:ijiwulife),本刊有刪節(jié),一勺糖/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