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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本《新華字典》

        2022-12-21 21:30:59蔡成
        關(guān)鍵詞:新華字典艷紅二姐

        蔡成

        一本《新華字典》,3角2分錢。這是30多年前的價格,但我家買不起。

        父母生了6個兒女,家窮,偏偏奶奶又是一年接一年地生病,家里想方設(shè)法弄來的錢,全成了奶奶倒在家門前那條山路邊的藥渣。我家唯一的一本《新華字典》是一個孩子接一個孩子傳下來的,到排行第六的我手上時,前面缺了39頁,后面少了46頁。我將這半本《新華字典》緊緊揣進(jìn)書包里,眼角卻跑出許多淚水來。

        二年級時,老師教我們查字典??磩e的同學(xué)把嶄新或半新但絕對完整無缺的《新華字典》翻得起勁響時,我只能呆呆地坐著。我的《新華字典》連起碼的“拼音音節(jié)索引”以及“部首檢字表”都沒了,我如何去查?

        老師幾次看我不動,以為我笨,罵一句,我依舊呆坐;再罵一句,我還是呆坐。也不知當(dāng)年還很幼小的我如何就有了敏感細(xì)小的虛榮心,我不敢哭,也不敢說自己沒有一本可以查閱的《新華字典》。但我一回到家,就躲在屋子里悄悄擦眼淚。我越來越沉默寡言了,在學(xué)校在家一天都難吐一個字。我見了別人的眼光還拼命躲閃,到后來甚至羞于抬起頭來走路。

        母親終于弄明白我變化的原因了,輕輕地嘆口氣,在煤油燈下默默翻著少了太多頁的《新華字典》,然后擦淚。也不知道花費(fèi)了多少時間,不識幾個字的母親竟然想出了一個絕妙的辦法:抄補(bǔ)一本完整的《新華字典》。

        半夜三更,母親把被子里的我喚醒,用激動不已的急切口氣告訴我:“六娃,俺們沒字典,可以抄補(bǔ)一本呀……”我翻身爬起,忘記了光著身沒穿衣。心中那個歡喜,只差沒在地上活蹦亂跳起來。

        總算等到一個星期天,我好話說盡,從同桌那兒借回一本全新的《新華字典》。母親早剪好了一大沓紙,大小不一,有煙盒紙,有牛皮紙,有哥哥姐姐們舊作業(yè)本上裁下來的一點點空白的紙……母親用扎鞋底的粗線裝訂在一起,讓它們看起來像個本子。

        我按捺不住喜悅,連晚飯也顧不得吃就馬上行動起來。可憐字典上的字我好多還不認(rèn)識,只能按筆畫仿照著寫,這使我抄寫得很慢很慢。字典上印刷的字筆畫纖細(xì)如蚊腿,而我用鉛筆寫的字張牙舞爪偌大偌大的一個個趴在紙上。結(jié)果本來只有巴掌大的《新華字典》的一頁紙,我必須用自制小本子的兩三張紙雙面抄寫才告結(jié)束。抄得眼酸手軟,我才抄寫了4頁。我停下休息,最疼我的大姐二姐接連上陣替我抄寫一陣……等到好不容易有10多頁,我們卻發(fā)現(xiàn)了一個愚蠢至極的問題——我們的抄寫是自己排頁碼,寫滿一頁即標(biāo)個數(shù)字,接著抄寫后一張紙。這顯然與《新華字典》的頁碼大不相同。這樣一來,如何才能正確地翻閱字典?

        那一刻,我實在忍耐不住,哇的一聲號啕大哭,姐姐也抽泣起來。當(dāng)時的場景后來曾多次清清楚楚地出現(xiàn)在我的夢中,次次夢醒之后,那份失望、難受的心情都清晰如初,而眼淚也總是如同斷線的珠子一般流滿臉頰。

        母親與我們琢磨好久,總算找到了“竅門”,重新依照《新華字典》為抄寫的“字典”排頁碼。我的自制小本子上畫滿了豎線橫線,為的是標(biāo)明與《新華字典》一致的頁碼。

        我們開始重新抄寫字典。在母親的指揮下,全家上陣。我抄寫一陣,母親喊醒睡覺的大姐,讓我上床睡覺;大姐抄一陣,接著是大哥、二哥、二姐、三姐,然后又是我……

        母親自始至終坐在煤油燈下陪伴我們。等天邊即將放白時,二姐搖醒了我,說:“弟弟,弟弟,快起床,抄完啦?!蔽一艁y地滾下床,捧起我的“新華字典”就看。人生第一次感受到擁有一份“珍珠寶貝”的喜悅心情難以言表!

        就這樣,我們用整整一個晚上抄完了60多頁(哥哥姐姐說最后面10多頁附錄的“簡表”沒用,我們沒抄錄)。那一刻,最歡喜的莫過于母親,她雖然通宵未眠,但早上依然精神抖擻樂滋滋地忙著給我們做了份雞蛋湯當(dāng)早餐。一個雞蛋做湯6個人喝,奇怪的是,味道還鮮美得很。

        那本特別的“新華字典”,我只用了不到一年。小學(xué)二年級期末考試我考了班上第一名,學(xué)校獎品是一本嶄新嶄新的《新華字典》,定價3角6分。封皮艷紅艷紅的,很耀眼。但那本全家“制作”出來的“新華字典”,我至今還保存著?;仡^去看上面歪斜丑陋的字跡,我感到既心酸又親切。

        那承載了貧窮年代我們對知識、對精神的饑渴,飽含了豐富的母愛親情的半本《新華字典》,理所當(dāng)然成為我最珍貴的收藏品,也將成為我家的傳家寶。

        (摘自濟(jì)南出版社《跟自己捉迷藏》,西米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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