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金華（北京市豐臺區(qū)豐臺第二中學(xué)語文教師、陳金華特級教師工作室主持人）

《論語》精深廣博，常讀常新?！妒畮讱q》雜志與北京市豐臺區(qū)豐臺第二中學(xué)陳金華特級教師工作室共讀《論語》。一期一主題，探尋《論語》的內(nèi)涵；一期一真題，探索“整本書閱讀”的真意。

在一萬一千多字的《論語》中，孔子100 多次提到“仁”，70 多次論及“禮”?？梢哉f，“仁”與“禮”是孔子掛在嘴邊的高頻詞。

所說照見所想。何為“仁”？何為“禮”？孔子為何愛說“仁”與“禮”？我們通過下面這道思考題來一探究竟。

【考查引路】

閱讀下列文段，回答文后問題。

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痹釉唬骸拔ā！弊映觯T人問曰：“何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保ā墩撜Z?里仁》）

子貢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濟眾，何如？可謂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堯舜其猶病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保ā墩撜Z?雍也》）

仲弓問仁。子曰：“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無怨，在家無怨②?！敝俟唬骸坝弘m不敏，請事斯語矣?！保ā墩撜Z?顏淵》）

【注釋】①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出門辦事和役使百姓，都要像迎接貴賓和進行大祭時那樣恭敬嚴肅。

②邦：諸侯統(tǒng)治的國家。家：卿大夫統(tǒng)治的封地。

“忠”“恕” 的內(nèi)涵是什么？“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否矛盾？

【主題深讀】

上述思考題本質(zhì)上是在探究孔子思想的核心“仁”的具體內(nèi)涵及“忠”“恕”的關(guān)系。據(jù)此，我們先要思考：

何為仁？

《說文解字》中言：“仁，親也?！薄抖Y記·經(jīng)解》中言：“上下相親,謂之仁?！比实谋玖x和核心是指人與人相互親愛?？鬃訉⑷士醋髯罡叩牡赖聵藴省！墩撜Z》雖多次提到仁，但對其并無確切的定義，孔子總是在弟子“問仁”時給予不同的回答。綜合《論語》中孔子對仁的闡述，我們可對仁作如下基本理解：

其一，仁（仁道）是孔子思想的核心或主線?！拔岬酪灰载炛薄胺蜃又馈敝械摹暗馈?，即為仁或仁道。

其二，仁的實踐途徑和方法是忠、恕。忠、恕是仁的一體兩面或兩翼。忠，體現(xiàn)為盡心竭力助人，其內(nèi)涵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恕，體現(xiàn)為推己及人，其內(nèi)涵為“能近取譬”“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叭实馈奔础爸宜≈馈保c人們常說的盡心盡力、將心比心、推己及人類似。

其三，仁之根本為“孝悌”?？鬃诱f“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由孝而忠，由忠而仁，是孔子的期待。

其四，仁的實踐表現(xiàn)是愛人、愛物。是“廄焚。子退朝”問人、“不問馬”的重人賤畜，是“子見齊衰（喪服）者，冕衣裳者與瞽者（失明的人），見之，雖少，必作；過之，必趨”中對“齊衰者”“瞽者”的同情、矜憫和對“冕衣裳者”的尊敬、以禮待之，是“釣而不綱，弋不射宿”的悲憫與良善。

其五，仁之境界可大概分為三個階段：一是向善，包括“我欲仁，斯仁至矣”的道德自覺和“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見力不足者”的行為自覺；二是“忠恕之道”中立人達人、推己及人的仁境；三是“博施濟眾”的圣境。仁是圣之始，圣是仁之成。

至此，前面題目的答案已不言自明。

孟子在孔子“仁”的基礎(chǔ)上，提出“性善說”，并發(fā)揮孔子的“德治”思想，推己及人倡導(dǎo)“仁政”學(xué)說，影響深遠。

何為禮？

禮最初并不是指禮制。在殷商時期，禮指的是祭祀神靈、祖先的儀式。

那么，孔子思想中的禮是什么呢？

孔子說：“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人而不仁，如禮何？”孔子思想中的禮并非玉帛之類的禮物或形式。他認為，人如果內(nèi)心不仁，是無法正確對待禮的。

孔子思想中的禮，體現(xiàn)在個人、社會和國家層面上。

在個人層面，孔子講孝悌，如前所述“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講報恩，比如“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懷”，這既是仁之實踐，也是禮的體現(xiàn)；要求“克己復(fù)禮”，要抑制自己的欲望，使言行合于禮?？鬃訌娬{(diào)人若“不學(xué)禮”，則“無以立”。

在社會層面，孔子崇古尚禮，主張恢復(fù)禮治秩序?？鬃诱J為當時的“禮崩樂壞”，導(dǎo)致了“八佾（古代只有天子才有資格使用的舞蹈規(guī)格）舞于庭”這種僭越禮儀、破壞禮制的惡行，導(dǎo)致了“觚不觚”的名實分離和綱常失序，導(dǎo)致了“天下無道”和“陪臣執(zhí)國命”的混亂局面?？鬃又匾暋案嫠分Y”，說“我愛其禮”，認為“周監(jiān)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天下應(yīng)“從周”。唯如此，才能恢復(fù)禮制和禮治秩序，才可能使“天下有道”“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和“庶人不議”。

在國家層面，孔子主張“正名”和“正名”后各安其分。孔子認為正名才能言順，他說“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孔子說“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強調(diào)彼此要各安其分，義務(wù)和責(zé)任對等，認為這是國家禮制和禮治秩序得以規(guī)范的重要前提。而宋儒將“克己復(fù)禮”曲解為“存天理，滅人欲”，認為“君君，臣臣”就是“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則將君臣父子的關(guān)系片面化，把君權(quán)和父權(quán)絕對化，只講臣子義務(wù)，不講君父的責(zé)任，把封建專制制度推向極致。這與孔子的意愿是相悖的。

概而言之，禮不只是禮物或形式，還是禮器、禮儀、禮樂和禮制，更是“克己復(fù)禮”“為國以禮”后“天下歸仁”的禮治秩序、禮治國家。

后來，荀子繼承并深入思考了孔子“禮”的思想。他傾向于用法律的手段對禮加以約束，主張將禮視為基本綱領(lǐng)，法作為基本準繩，禮法并用，施禮必先起法。

內(nèi)仁而外禮

仁與禮有什么關(guān)系？孔子認為仁與禮關(guān)系密切。“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樂云樂云，鐘鼓云乎哉？”“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禮并不只是玉帛、鐘鼓等外在形式，還有更重要的決定和支配這些形式的思想內(nèi)核。這個內(nèi)核就是“仁”。換言之：仁是禮、樂的內(nèi)核，禮、樂是仁的外在形式。

顏淵問仁，孔子說“克己復(fù)禮為仁。一日克己復(fù)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并說“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鬃用鞔_告訴我們：禮是仁的目的和外在表現(xiàn)?？鬃诱J為“孝悌”是仁之根本，所謂孝悌就是尊尊、親親，是在宗法制度下的親情和倫常，同時又反過來為鞏固宗法制度服務(wù)。

由此，孔子思想中的禮，就是建立在仁的基礎(chǔ)上的講制度、講規(guī)范的禮，是帶著仁愛之心的克服“色難”而和顏悅色孝敬父母、遵守“三年之喪”等規(guī)范?？鬃铀枷胫械娜?，是在禮的規(guī)范和指導(dǎo)下的仁，是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等級制為前提和目的的仁愛。這點與墨家取消等級差別的“兼愛”和西方宗教提倡的“博愛”是不同的。

總而言之，仁與禮是“內(nèi)仁而外禮”的關(guān)系，禮是內(nèi)在仁愛精神和外在禮儀形式的統(tǒng)一。

當仁與禮矛盾時

仁與禮不能兩全時，取仁還是取禮？從孔子對管仲的評價中可以窺見孔子的選擇。

《論語》中體現(xiàn)孔子對管仲評價的章句主要有三章：

子路曰：“桓公殺公子糾，召忽死之，管仲不死?！痹唬骸拔慈屎酰俊弊釉唬骸盎腹藕现T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 （《論語?憲問》）

子貢曰：“管仲非仁者與？桓公殺公子糾，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發(fā)左衽矣。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自經(jīng)于溝瀆而莫之知也？”（《論語?憲問》）

面對子路、子貢對管仲“不仁”“非仁”的質(zhì)疑，孔子卻認為他具有仁德，是位仁人。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

或曰：“管仲儉乎？”曰：“管氏有三歸，官事不攝，焉得儉？”

“然則管仲知禮乎？”曰：“邦君樹塞門，管氏亦樹塞門。邦君為兩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禮，孰不知禮？” （《論語?八佾》）

孔子為何一方面否定管仲“知禮”，一方面又肯定管仲為“仁者”？

孔子否定管仲“知禮”，是因為管仲僭越了?！叭龤w”“反坫”和“塞門”等建筑，是國君才能享有的。管仲居之則是違“禮”的行為。

孔子主張仁人志士應(yīng)殺身成仁，而管仲在失敗后不能為公子糾死難，又當了原政敵齊桓公的宰相，為不忠不信。這看似違背了仁道，但孔子卻肯定了管仲的仁，原因是管仲輔佐齊桓公息兵戈、解紛爭，用和平手段維護了華夏的統(tǒng)一，使天下百姓免遭異族奴役。

這說明，孔子認為仁的最高標準是看一個人對社會的貢獻，看他能否維護王權(quán)，能否“博施濟眾”，能否安定百姓，而不是只講求小節(jié)小信。

孔子肯定管仲的大節(jié)大信，而忽略其小節(jié)小信，說明孔子在仁的認知上是知權(quán)達變的。當然，孔子否定管仲知禮而肯定管仲為仁者，也表明他在內(nèi)仁外禮上有時是存在矛盾的。

同時，也可以看出，孔子評價人、事時的第一標準是仁。當仁與禮有矛盾時，他往往取仁舍禮。

真題回響

2021年高考·浙江卷

根據(jù)《〈論語〉選讀》所學(xué)，結(jié)合下面材料，完成下面題目。

樊遲問仁。子曰：“愛人?！保ā墩撜Z·顏淵》）

子貢曰：“君子亦有惡乎？” 子曰：“有惡，惡稱人惡者，惡居下流而訕上者，惡勇而無禮者，惡果敢而窒者。”（《論語·陽貨》）

子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保ā墩撜Z·里仁》）

1.（1）第一則材料中，孔子教育弟子要愛人：在“顏淵，季路侍”章中，孔子表達了自己“愛人”的志向，其具體內(nèi)容是什么？

（2）第二則材料中，孔子說憎惡四種人，另舉一個孔子“惡人”的例子。

2.有觀點認為，第三則材料中的“能好人，能惡人”，就是“能夠使人有好名，能夠使人有惡名”。試舉例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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