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畫家戴嵩善畫牛,和善畫馬的韓幹齊名,人稱“戴牛韓馬”。
戴嵩牛畫,后世一畫難求。小學(xué)課本里有蘇軾《書戴嵩畫?!芬晃?,說蜀地有杜處士,收藏了一幅戴嵩牛畫,隨身帶著,四處顯擺。一牧童見了,拊掌而笑:“此畫斗牛也,牛斗力在角,尾搐入兩股間。今乃掉尾而斗,謬矣!”蘇軾由此感慨,“耕當(dāng)問奴,織當(dāng)問婢”,牧童最懂牛尾巴。
戴嵩畫錯了,還是杜處士買了贗作?劉塤是宋末元初人士,他說“戴牛品入神妙,然世遠難得真”,假畫的可能性更大。還有個例證,南宋《清波雜志》載,宋代米芾之子米元暉“尤工臨寫”,有人向他兜售戴嵩牛圖,米元暉借留數(shù)日,臨了一幅把畫掉了包。賣畫人后來找上門來打假,米元暉問他怎么看出來的,回說:“牛目中有牧童影,此則無也?!?/p>
先譴責(zé)下米遠暉的人品。接下來說,此事有疑點,畫牛眼只需一點墨,如何能看到人影?故宮藏有戴嵩《斗牛圖》,此畫自然也難逃乾隆題跋。據(jù)乾隆判斷,“似指牛目中畫童子形,童子目中畫牛形?!贝麽陨窦?,畫出了牛眼中的牧童。
畢加索有句名言:“我十四歲就能畫的像拉斐爾一樣的好,之后我一生去學(xué)習(xí)像小孩子那樣畫畫?!彼囆g(shù)和人生的境界是相通的。周作人說“發(fā)現(xiàn)童年”,老了老了,不妨去做老頑童。
老子早就講過“圣人皆孩之”,這句話很容易讀作“圣人接孩子”。即便是圣人,俯首甘為孺子牛也是難免的吧。嬰戲圖里是沒有牧童的,牧童都在山水畫里??瓷剿嬛械哪镣c牛,總覺得牛是畫家的自畫像,正可謂牛眼中有童子影。
周作人寫過《兒童雜事詩》,一共72 首,其中《帶得茶壺》這一首寫得很有“尿性”:“帶得茶壺上學(xué)堂,生書未熟水精光。后園往復(fù)無停趾,底事今朝小便長。”豐子愷先生給詩作配畫,不遮不掩畫了小同學(xué)們墻根下的這一幕,卻不讓人覺得有冒犯,這就是煙火氣,你在《百子圖》上畫個試試?
韓愈推敲了一輩子的詩,《詩學(xué)纂聞》卻說“昌黎之佳作,莫若‘老翁真?zhèn)€似童兒’”,話不中聽,但很中肯。楊萬里老了老了,和孩子一起去看鴉,給烏鴉數(shù)胡子:“稚子相看只笑渠,老夫亦復(fù)小盧胡。一鴉飛立鉤欄角,子細看來還有須?!彼麑懥艘惠呑由剿?,一首《桂浦鋪》寫至化境:“萬山不許一溪奔,攔得溪聲日夜喧。到得前頭山腳近,堂堂溪水出前門?!痹谒P下,山水都打鬧起來,返老還童了。
“嫩竹乘為馬,新蒲折作鞭。鶯雛金鏇系,貓子彩絲牽。”晚唐詩人路德延一生“放恣”,寫了《孩兒詩》五十韻,諸般童戲盡入詩中,“曲盡兒嬉之狀”。河中節(jié)度使朱友謙卻覺得這首詩在諷刺他,不由分說把路德延扔進了黃河里。
千古奇冤,童心還能傷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