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 鑫

采風寫生是最接地氣的藝術活動，也是收集創(chuàng)作素材和激發(fā)靈感的主要途徑。寫生可以貼近和認識自然，感受各地風土人情。畫家只有通過寫生拉近與自然、與現(xiàn)實生活的距離，藝術生命才會鮮活。唐代畫家張璪說：“外師造化，中得心源?！薄巴鈳熢旎钡蒙酱ㄗ匀恢畾?，“中得心源”開天資聰慧之性。親身的體驗和感悟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具有不可替代性。石濤提出藝術家應“搜盡奇峰打草稿”，即藝術創(chuàng)作只有從自然中汲取能量、拓展眼界，才能迸發(fā)靈感和激情。當然，畫家既要有“搜盡奇峰”的實踐行動，也要有反復推敲不斷探索的“打草稿”精神。如果說“搜盡奇峰”方能悟自然妙理，那么“打草稿”便是在下苦功提煉藝術語言。所以，畫家在寫生中，既要帶有問題意識和明確的思考方向去觀照自然與現(xiàn)實生活，也要有勤學苦練和博覽精思的鉆研精神，用真誠的心去感受生活，用獨具個性的慧眼去發(fā)現(xiàn)客觀世界的美。

鮮明生動、多彩多姿的文化習俗和環(huán)境氛圍，會潛移默化地影響畫家的思想感情，對他們的想象力和創(chuàng)作構思起著 “潤物細無聲”的滋養(yǎng)作用。堅持不懈的學習、思考與寫生是成就作品富有藝術魅力的必要條件。畫家以自然萬象作為依托，凝神遐想，“觀物取像”，訴諸于精神創(chuàng)造。這樣創(chuàng)造的作品能充分體現(xiàn)畫家在與自然生活的對話中所形成的生命意識和藝術風格，反映深刻的、鮮明的時代精神與自然氣韻，使人從中感受到創(chuàng)作主體的個性、情感和審美追求。寫生為畫家回歸自然、體驗生活提供了很好的推進方式，可以幫助畫家在復雜紛繁的社會變遷中找到精神的家園和心靈的凈土。所以，當前美術界出現(xiàn)了空前繁榮的寫生熱潮。但在火熱現(xiàn)象背后，我們應該理性認識寫生的意義與目的是要“接地氣”，要建立在對客觀世界的深刻認知、理解與體會的基礎上努力提升藝術涵養(yǎng)；要從感悟天地之靈性中培育有感而發(fā)放筆抒懷的心氣。寫生之于創(chuàng)作，如同陽光對植物的生長所起的作用一般?！耙曇八?，心之所思，行之所至”，體現(xiàn)眼界與境界的統(tǒng)一。由此可見，寫生是積淀與創(chuàng)造的重要途徑，不能帶有太多的功利和雜念。但當前的一些不良思維給寫生帶來了一些負面影響，值得我們反思。

一、被動描摹自然的寫生習慣

在寫生熱潮中，有一部分人雖然具備一定的繪畫基礎，卻長期宅在畫室里描畫攝影圖像，或習慣對著畫冊被動地臨摹。照片只是生活的一個瞬間，相機鏡頭是由數(shù)字程序控制的冰冷機械，它的心是芯片。而人的眼睛的背后是可以感知世間冷暖的心和思維觀念。照片的局限性在于它是一個被定格的自然片段，而客觀現(xiàn)實卻時刻都在變化，沒有限制而且處處彰顯著無限的生機與活力。雖然不可否認科技力量能給藝術創(chuàng)作帶來收益，攝影圖像有一定的參考價值，但是畫照片絕對不能取代寫生。對照片的長期依賴會導致面對真實自然物象的寫生時反應遲鈍、不知所措，總有一種有力不知往哪里使的無奈感。如果無法掌握瞬息萬變的自然規(guī)律，缺乏組織駕馭畫面的藝術思維及表現(xiàn)力，寫生無疑成了一面“照妖鏡”。究其原因，是缺少正確的審美理念和寫生訓練，往往看到什么就畫什么，看一眼畫一筆，盲目無緒地抄襲自然，沒辦法找到自己主觀構建畫面的藝術表現(xiàn)的切入點。優(yōu)秀的畫家始終會對現(xiàn)實生活報以熱情并在寫生中充分發(fā)揮主觀能動性,盡量捕捉和表現(xiàn)自然物象中最為動人的氣息。把對自然景象的感悟用自己的繪畫語言凝固在畫面上，為自己內心情感的釋放找到恰當?shù)谋磉_渠道，實現(xiàn)“山川與予神遇而跡化也”的蛻變。既然寫生是構建自然和心靈對話的橋梁，那么寫生作品就應該體現(xiàn)畫家對于自然萬象最真切的感受?！爱嬚?，畫心也”，寫生不應該僅僅依靠技巧去按部就班地描繪。藝術創(chuàng)作終究要能夠真誠地表達內心世界才有感染力。帶著思考去識別和發(fā)現(xiàn)，將萬象納于心，用心去聆聽并參悟自然生命的啟示，揣著別人不可替代的體驗和情緒去探索寫生之道，情景交融、物我融通才能達到心手相應的境界。

外在的眼睛看見現(xiàn)象，內在的眼睛看到本質。寫生即是通過感知外界事物來浸潤和豐富心靈，用獨特的生命感悟、藝術思維和繪畫語言去創(chuàng)造一個具有藝術生命力的世界。如果畫家在寫生過程中面對客觀世界的“美”沒有深刻的體會和沖動，而是被動地描摹，就會讓自己陷入困境?！翱繂渭兊哪７?，藝術總不能和自然競爭，它和自然競爭，那就是像一只小蟲爬著去追大象。”[1]2拷貝式描摹自然的寫生提升不了對天地間微妙且又稍縱即逝的特殊氣韻的敏感性，體現(xiàn)不了寫生過程中當環(huán)境、時間、氣候等因素的變化而產(chǎn)生不同的情緒與畫意。因為寫生不是純粹的手工勞動，而是在向自然取經(jīng)悟道的過程中尋找充盈內心的感動和表現(xiàn)內在情感的訴求。優(yōu)秀的作品既可及時回應對現(xiàn)實的關切，契合內心、呈現(xiàn)自我，又能反映時代的審美特性。馬蒂斯說：“我只向自然借取那種我需要用來最動人地表達我的思想的東西?！盵2]53說明繪畫藝術沒有必要也不可能毫厘不差地復制客觀景象。機械再現(xiàn)不是藝術表現(xiàn)的主要目的，寫生時要懂得概括與提煉，大膽舍棄與主題無關的細節(jié)。藝術的美是從現(xiàn)實生活中孕育而來的，借由內心生成并且受到社會時代精神與文化的影響。故畫家要深入了解現(xiàn)實生活，理解文化內涵強化主觀感受，全力以赴去把觸碰心靈的感動物化為表達內心世界的畫面。

二、重復自己或模仿他人的寫生方式

寫生必須了解自然變化的規(guī)律，盡可能在自然中放松身心陶冶情趣，挖掘自身的潛能，探索自己的藝術表現(xiàn)形式，尊重自己每一時刻的感受并找到“我”與外界的共震點。只有專注自己的內心強化主觀意識的表達，才能真正釋放藝術的魅力。然而受功利主義和浮躁之風的影響，目前的寫生群體中總有一些人受利益的誘惑，在取得一些成績熟練地掌握繪畫技巧后就變油滑。無論走到哪里都用一種“以不變應萬變”的慣性思維和表現(xiàn)方式，畫出概念化的作品。為了謀求數(shù)量而放棄了自我超越的精神追求和在個性表現(xiàn)語言上的不斷深化探索。他們像工廠里熟練的老技工一樣在流水線上生產(chǎn)著“產(chǎn)品”，時間久了，不但沒辦法通過量變產(chǎn)生質變，反而會慢慢消磨掉自己對自然萬象的敏感力和表現(xiàn)力。還有些人干脆套用優(yōu)秀畫家的色彩、筆法等畫風，僥幸入了幾個展覽便以為通過走捷徑即已登上高峰，麻木的功利心已經(jīng)背離了藝術創(chuàng)作的精神?！八莆艺卟　钡木緫斠鹞覀兊姆此迹√岣咚囆g表現(xiàn)能力的過程毫無疑問肯定是要經(jīng)歷一個學習借鑒的摸索階段，可是學習與借鑒并不等于可以毫無底線地抄襲，完全采取“拿來主義”的方式進行寫生，實際上是“模仿秀”。每一次的寫生經(jīng)歷都會產(chǎn)生不同的情感體驗，每一件作品也應該會有不一樣的情感溫度。寫生從藝術探索的意義上講，應保持對生活一如既往的關注和深入細致的觀察。只有不斷體驗生活，提升思想認識再加上積極刻苦的藝術錘煉，才可能產(chǎn)生獨具個性的作品。

藝術的獨特性其實就是藝術家自身經(jīng)歷與感受的獨特性。學習借鑒是參悟與融合的過程，要切入實踐并善于思考總結以求作品別具一格。畫家應選擇以我為本進行有方向性地梳理、吸收和升華，這樣才不會迷失自我，不會被表象牽制，才有助于獲得更精彩、更多樣化表現(xiàn)的可能性 。每個畫家心里都有一顆與眾不同的種子，要想讓種子生根發(fā)芽并開花結果，就要有合適的土壤、水分、空氣和陽光。現(xiàn)實生活便是畫家成長的沃土。畫家從現(xiàn)實生活中不斷獲得滋養(yǎng)心靈的資源與信息，既豐富了情感體驗又提升了思想境界。比如“海上絲綢之路”與“陸上絲綢之路”的風土人情、文化底蘊是有著完全不同的味道。當我們置身于不同的地域環(huán)境和文化氛圍中，其鮮明獨特的氣質便會隨著我們對它的深入理解而釋放出璀璨的思想光芒，正是在這種文化熏陶和視覺感染下，強烈的表現(xiàn)欲望便水到渠成?？梢娝囆g靈感的本源來自于對自然的深刻體驗和對文化藝術精神的深度理解和掌握，所以我們學習優(yōu)秀的作品不能只局限于模仿表面，而應洞悉其內在的精華并心領神會。要深入了解其作品產(chǎn)生的時代背景及創(chuàng)作主體的性格、情感、生活經(jīng)歷等，思考畫家成功背后的創(chuàng)作思維方式和技法風格形成的軌跡，而非簡單、盲目地取其表象?！暗萌酥疲Ъ褐妗?，對前人的寶貴經(jīng)驗如果沒有熟讀精思緊密結合自己的創(chuàng)作實踐而隨便拿來套用，就是東施效顰和無病呻吟。藝術家的成長免不了受其自身的性格、生活環(huán)境、社會歷史文化背景等因素的影響，都有著各自不同的人生經(jīng)歷和情感歷程。只有通過研究這些相關的背景知識，我們才能獲取更多有益的啟迪?！白玖拥乃囆g家永遠戴別人的眼鏡。”[3]7吳冠中也說過：“風格是藝術家走過的背影。”所以，對于前人繪畫技巧和風格的學習絕對不能生搬硬套，要回歸自我本心，回歸生活本真，領悟其表象背后的意義和文化內涵，要有“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的悟性和智慧，要有質疑的眼光和思想，帶著自己對生活的真情實意去完成寫生的使命。

三、日趨相似的寫生畫風

生活的經(jīng)歷不一樣，生命所感受的東西必不相同。當畫家置身于自然環(huán)境中，個體從現(xiàn)實氛圍里得到的感覺肯定會因人而異。自然生活氣息會在畫家心靈世界里幻化成獨特的審美情趣，產(chǎn)生主觀的意象。寫生不是為了享受“到此一游”的樂趣，而是為了深度體驗社會生活和感受心與萬物的距離。

“意在筆先”才能暢神達意。個性鮮明的作品往往能讓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優(yōu)秀的作品之所以能吸引觀眾的眼球進而引起共鳴和思考，就是因為其來自個體生命的獨特意識和思想品格，展現(xiàn)畫家真正的內在情緒和繪畫技巧。目前美術界寫生群體異?；钴S，寫生氛圍火熱，各種形式的美術高級研修班風生水起。群體與群體之間、個體與個體之間相互交流和學習的機會增多，彼此之間會不知不覺地在審美理念和繪畫技巧上出現(xiàn)“孿生”的趨勢。特別是因為造型能力上的差異，弱勢的一方總會有意無意間往強勢的一方靠攏。當然在交流學習的過程中，相互影響、相互滲透的狀況是難免的。但是，如果出現(xiàn)藝術風格趨于一統(tǒng)化的局面就悲哀了。弗洛依德說：“一個畫家不要帶著過多的尊崇去看那些名畫，而必須將所有到現(xiàn)在為止已經(jīng)存在的作品只看成是可能對自己在創(chuàng)作中有所幫助的參考資源?！彼囆g貴在有思想有創(chuàng)新，畫家之間交流研究的根本目的是為了“百花齊放”而非“千人一面”。學習交流的最終目的是要實現(xiàn)自我，提倡個性化探索，在此過程中應防止一味臣服于權威而忽略表達自身的特點。因為再好的技巧若沒有凝聚思想情感就會失去精神力量，所以在交流學習中畫家要有心明眼亮的狀態(tài)和切己體察的精神。我們可以崇仰權威，可以向經(jīng)典致敬，但關鍵是要懂得思考如何從經(jīng)典名作和權威人士身上獲得啟迪，從他人熟視無睹的現(xiàn)象中發(fā)現(xiàn)開拓創(chuàng)新思維。在學習交流中我們至始至終都應有“另辟蹊徑”的意識和理性的思辨能力，才不會因為暫時的能力不足而人云亦云、隨波逐流，成為別人的影子。藝術家只有明確自己的目的和前進的方向，表達自己的心性和認知，學習交流的意義和作用才能顯現(xiàn)出良好的效果。只有方向選擇對了，努力的速度才會起決定性的作用，否則會出現(xiàn)靈魂跟不上腳步的遺憾。

鮮明的個性源自于獨特的思想感受與體會，優(yōu)秀的畫家會有屬于自己對生活和藝術的真知灼見。交流和學習既要有明確的選擇與認識，又要有深度的思考，充分理解和領悟自然生命的啟示?！皩λ囆g家來說 ，第一重要的事是要有真實、豐富、深刻的靈魂生活，第二是為這靈魂生活尋找恰當?shù)谋憩F(xiàn)形式。前者所達到的高度決定了作品的精神價值，后者所達到的高度決定了作品的藝術價值?！盵4]366我們可以借鑒優(yōu)秀的作品，體會其筆觸的頓挫、干濕、厚薄等變化所傳遞的節(jié)奏和情緒，可以從構圖和色調中感受其精神氣韻和旋律。然而一定要擁有逆向思維，懂得從優(yōu)秀作品中找到自己與別人拉開距離的東西。踏著別人走過的腳步前行，路雖然好走，但只能永遠望其項背。畫家應懂得強化自己所擅長和關注的點，并集中精力去深入挖掘和研究，對于那些與自己內心不相呼應和無法共鳴的東西甚至可以視而不見，或有意避開有共性特征的一面，提高自身對當下現(xiàn)實生活與社會變遷應有的敏銳度，這才是藝術創(chuàng)造本身的內在動力。

善于拒絕也要懂得接納，在折服于“古法”的同時應避開陳舊的因襲，沖破束縛。學習是為了更好的融合己意以求脫胎換骨。通過別人的思想延伸自己，這是一個捷徑；而如果因此把自己埋葬在別人的思想里，則又是一個不幸。交流和學習的意義是換一種角度和心態(tài)去叩問和審視自我，不被潮流左右，尋找和呈現(xiàn)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感動。在莫蘭迪當年生活的時代，藝術也異彩紛呈，因為他能靜心思索，才有了令人回味和獨樹一幟的莫氏風格。在寫生中體驗生活感受自然生命的實質就是為了讓自己的內心變得更加豐富和活躍，從而使自身的視野更加開闊、心靈更深邃。只有回歸本心，舍棄多余的東西，精神才能自在和解放，從而不斷積蓄和升華情感提煉藝術的語言。我們終究要明白寫生不只是記錄一道風景或場面，更重要的是表達藝術的情趣和對生命的理解，客觀自然作為繪畫創(chuàng)作的參照物和原動力，經(jīng)過心靈發(fā)酵在畫家筆下可以產(chǎn)生出比現(xiàn)實更典型的精神風景。藝術，是人類最崇高的使命，因為藝術是要鍛煉自己去了解世界并使別人了解世界，故不可讓日趨相似的繪畫風氣牽制自我個性的張揚，不能滿足于對經(jīng)典和權威的頂禮膜拜而安于現(xiàn)狀，不能只停留在技術層面上的復制自然之貌。寫生就是要有意識去發(fā)現(xiàn)自己、充實自己，突破既定的模式和思維，彰顯心性與情懷，因為每一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四、結語

在當下這股寫生熱潮中，我們不僅要有真誠的態(tài)度和勤奮的作風，也要有理性的思維意識和熱愛生活、敬畏自然、關注生命、 觀照社會的精神意識。文化的滋養(yǎng)、眼界的開闊、感情的升華都會對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以及作品的格調產(chǎn)生深遠影響。在采風寫生中自始至終應明白：再多的間接性知識都需要畫家用親身的經(jīng)歷去消化、吸收和延展，只有遵從于內心的情感變化、互動融合，才能將見識轉化成智慧。寫生不僅是要“行萬里路”中悟“讀萬卷書”的思想道理，也要在生活中不斷尋找時代氣息，精準表達自我內心感受。藝術的根基與血脈在于緊密觀照和體驗時代生活。畢加索說:“繪畫有自身的價值，它不在于對事實的如實描寫——人們不能光畫他所看到的東西，而必須首先要畫出他對事物的認識?！彼裕嵘龑懮髌返钠焚|應該是一種感性和理性完美結合的統(tǒng)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