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襄晉 侯天澤

一、寶相花紋的定義與演變

我國早期紋樣以動物紋、幾何紋為代表，植物紋樣的出現(xiàn)稍晚。魏晉南北朝時期，民族關系復雜，封建割據(jù)戰(zhàn)爭連綿不斷，社會矛盾比較突出，當時的裝飾符號也與中原本土文化相結合，經歷了一系列轉換、嫁接，產生了具有本土特征的植物裝飾紋樣，并且被應用到了建筑、器皿、服飾等多個領域，植物題材的紋樣開始占據(jù)主力地位。而寶相花紋就是外來文化與本土文化交匯相融時代背景下的典范。

（一）寶相花紋的由來

寶相花紋最早是對自然界花卉（主要是蓮花）的花頭進行藝術處理演變而來的。據(jù)記載，“寶相花”最早出現(xiàn)在宋代文獻中，如北宋李誡所著的《營造法式》將寶相花列為彩畫裝飾花卉類紋樣之一?！皩毾嗷ā笔嵌饲f、圣潔、美觀的花卉，也被稱為“寶仙花”“寶蓮花”。“寶”指華貴富麗，“仙”指超越凡品，不似人間應得之物，“蓮”指圣潔品性，這也是對寶相花寓意特征的概括，而且與“寶相”一詞有異曲同工之妙，其最早可追溯至南齊王巾所著的建筑碑文?！额^陁寺碑文》中云：“金資寶相，永藉閑安?！痹诖酥螅鞒奈墨I、佛經中均有記載，比如明朝楊珽在《龍膏記·成隟》中云：“貝闕珠宮，金姿寶相?！鼻宕懸詼徳凇独鋸]雜識·大佛寺聯(lián)》中言：“沁雪貯寒泉，一片清虛，照徹大千世界；開山成寶相，十分圓滿，想見丈六金身?！惫蕦毾嗷ㄖ纱硕鴣?，此后的各個朝代對寶相花均有記載，內容逐漸演變?yōu)閷σ鹿诘囊环N裝飾性紋樣（寶相花紋）的記錄。

（二）寶相花紋的定義

寶相花紋形成于魏晉南北朝，隨著佛教的盛行而傳播開來，一般以某種花卉為主體，例如牡丹、蓮花，花瓣多，層次繁復，從而使得花紋具有雍容華貴之感，與其“寶”“仙”的寓意相契合。寶相花往往是中心對稱的，以紋樣中心為視覺中心點，從圓心向外層層擴散，花瓣呈對稱放射狀，整個造型以十字、米字格劃分為4、6、8、10、12等偶數(shù)份，其造型圓潤飽滿，頗具中國傳統(tǒng)特色。寶相花紋大致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平面團形，以8片平展的蓮瓣構成花頭，蓮瓣尖端呈五曲形，各瓣內又填飾三曲小蓮瓣，花心由8個小圓珠或者8瓣小花組成，多見于唐三彩器上；另一種是立面層疊形，以層層綻開的半側面勾蓮瓣組成，多見于明清景德鎮(zhèn)瓷器上。

寶相花紋并非像其他花卉紋樣那樣取自自然中具體的植物，它是一種對自然加以想象而衍生出來的紋樣，同龍紋、鳳紋等的展現(xiàn)形式一樣，是我國古人在將特定自然花卉作為外形的基礎上，對多種花卉和其他植物的外形特征進行提煉、整合，經過藝術加工后，創(chuàng)造出來的具有民族特色的紋樣，同時也是吉祥、美滿、幸福的象征。其花形以牡丹、蓮花、菊花為主體，把半開或者盛開的花瓣與花蕾，結合枝葉、果實，比如石榴、忍冬、纏枝藤蔓、葵花等，按照對稱堆疊，或者放射狀規(guī)律呈現(xiàn)，使得其圖案層次華麗繁復，因此被賦予了吉祥如意、圣潔高貴等含義，體現(xiàn)了雍容華貴的審美意蘊和造型特征。

（三）寶相花的特征演變

魏晉南北朝時期，代表圣潔品性的蓮花紋與象征輪回永生的忍冬紋相互交融，團形花簇與曲形藤蔓相互穿插，十字形花瓣結構與繁復的多花瓣造型，定點向外，呈放射狀造型，最初的寶相花紋得以呈現(xiàn)。隋朝時期，寶相花紋出現(xiàn)了階段性變化，西域風格逐漸被融入中國繪畫。此時期寶相花紋的花瓣與北朝時期相比更為繁復，交疊的花瓣可高達十二層，花瓣形狀豐滿，猶如汁水充沛的蜜桃，受到多種紋樣的影響，其特點也逐步展現(xiàn)，為唐代初期寶相花紋的發(fā)展奠定了基礎。到了唐代，由于經濟文化繁榮，社會較為開放，當時人們的思想得到解放，對傳入的西方文化兼收并蓄。為了滿足唐人崇尚的圓潤豐滿的審美追求，人們有意識地對寶相花紋進行改造，使得寶相花紋的呈現(xiàn)形式華麗精美，充滿了創(chuàng)造性，并對紋樣本身進行抽象變化，使得構圖上具有節(jié)奏韻律，井然有序。在唐代中后期，因為繪畫藝術的發(fā)展，寶相花紋由抽象轉變?yōu)閷憣?，造型細膩，從物質領域進入精神領域，體現(xiàn)了形式美與裝飾作用。隋唐以后，寶相花紋被廣泛地運用于織錦、銅鏡及瓷器的裝飾上。而宋代因為工商業(yè)比較繁榮，所以工藝美術得到空前發(fā)展，文人化、世俗化使得寶相花紋變得更加靈活自由、清秀自然。到了元代，社會尚武，使得寶相花紋具有了游牧民族粗獷豪邁的特點。明朝時期，由于人們重視手工業(yè)的發(fā)展，追求裝飾的實用性，寶相花紋的形式也變得簡單日?；?。而在清代，外來文化傳入，寶相花紋也變得精致華麗，象征著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總之，隨著時代的變遷和社會的不斷發(fā)展，工藝美術在不斷進步，寶相花紋的形式美也得以展現(xiàn)。

二、寶相花紋的載體展現(xiàn)

寶相花紋是中國歷史長河中極為重要的一種裝飾花紋，在各個領域都得到了廣泛的應用，如洞窟壁畫、建筑、金銀器、紡織品、銅鏡、漆器等。我國曾出土了繪有寶相花紋的戰(zhàn)國銅器、寶相花月餅等。魏晉南北朝時期及隋唐時期，人們就常常以花頭為主體，在花心鑲嵌華麗的珠寶，從而制成首飾等各種物件。

（一）洞窟壁畫

寶相花紋是洞窟壁畫中不可或缺的紋樣，早在北朝時期就已經出現(xiàn)了各種紋樣和蓮花紋的結合，常常在邊飾或者藻井中使用。以敦煌莫高窟為例，寶相花紋的裝飾大多分布在敦煌藻井、佛像背光處及邊飾分界線等地方。藻井是中國古代建筑結構，依附于建筑的頂部，向上凸起呈井口狀。其建筑裝飾作為中國裝飾藝術，具有鮮明的藝術特色和視覺表現(xiàn)力。唐代的莫高窟藻井圖案中包含了大量的裝飾紋樣，其中寶相花紋在同期各種裝飾紋樣中獨占鰲頭。蓮與寶相花的融合裝飾圖案就是從井口中心向外放射展開的，花瓣疊簇，具有磅礴大氣的視覺效果。寶相花紋也往往被用于邊飾，作為部分交界處的隔斷，用來區(qū)分畫幅。

（二）陶瓷

唐代瓷器與寶相花紋的適配度極高，以低溫釉陶器唐三彩為例，器物多為寶相花紋裝飾，其中平面團形最為多見，例如唐三彩寶相花紋圓盤，通體施白色透明釉，盤心陰刻寶相花及花葉，填以藍、黃釉色。盤中央為一朵小的盛開六瓣的寶相花，外層布滿了六個均勻的花葉，花葉之間以紋飾相連。盤中心花卉結構對稱，均衡美觀，色彩明亮，給人以絢麗斑斕之感。立面層疊型則更多出現(xiàn)在人們所熟知的青花瓷上，如明成化官窯青花寶相花紋瓷盤。

（三）紡織品

唐朝最為典型的服飾面料是絲織品。唐代絲綢的染織技藝在外來文明的影響下得到了空前的發(fā)展，新技術的運用和紡織品顏色的增加，使得織品布料上的寶相花紋表現(xiàn)形式更加多樣化，花紋圓潤、完整，內容寫實，花瓣層次豐富，顏色艷麗，裝飾效果華麗富貴。與其他領域的寶相花紋一樣，服飾上的寶相花紋也是中心對稱的造型，并由中心向外層層發(fā)散。由于唐代追求富麗繁華的表現(xiàn)效果，因此唐代的寶相花紋多會有牡丹花的圖形元素。最具時代特征的團花形式——聯(lián)珠團窠狀圖案，花葉交錯，花瓣層層相疊，顯得非常端莊華麗，展現(xiàn)了社會繁榮昌盛的盛況，也體現(xiàn)了寶相花紋的多樣性。

到了宋代，因為受到宋代文人墨客書畫及社會風氣的影響，寶相花紋的風格慢慢趨于自然且清新。到了金朝，官服上也使用寶相花紋作為裝飾。《元史》（卷七八）載：“士卒袍，制以絹絁，繪寶相花。窄袖袍，制以羅或絁。辮線襖，制如窄袖衫，腰作辮線細折?？佞Q襖，制以青緋二色錦，圓答寶相花?！笨楀\器物上皆具有寶相花紋，如禮服、冠服、霞帔等，并且多與祥瑞主題相結合，體現(xiàn)了美滿、吉祥的寓意。

（四）銅鏡

銅鏡是古代人們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用品，其上面也有寶相花紋。鏡子背面往往用浮雕寶相花紋進行裝飾，形式相同的寶相花紋交疊發(fā)散，帶給人均衡、圓潤的視覺感受，體現(xiàn)了人們對美滿生活的追求。沈從文在其所著的《古人的文化》中寫道：“唐鏡花樣多，有代表性的可以歸納成四類：第一類寶相花圖案，包括有寫生大串枝、簇六規(guī)矩寶相花、小簇草花、輻射式寶相花及交枝花六種。”由此可見，寶相花紋在銅鏡裝飾上占據(jù)著重要的地位。

（五）樂器

寶相花紋也常常被用于樂器的裝飾中。日本正倉院中的藏品“唐代紫檀嵌螺鈿五弦琵琶”上便繪制了以螺鈿、象牙黃、松木、綠松石等材料組合鑲嵌形成的規(guī)則的寶相花紋，這款琵琶是當年唐玄宗和楊貴妃贈給日本的，且以其為代表的大量唐代器物都是研究寶相花紋的寶貴資料。

三、寶相花紋在現(xiàn)代設計中的運用

中國傳統(tǒng)紋樣具有豐富的內涵和美好的寓意。當下，寶相花紋被廣泛地應用在現(xiàn)代的建筑、包裝、服飾等眾多領域。

（一）寶相花紋在服飾上的運用

在2001年上海APEC（亞太經濟合作組織）會議上，設計師立足于中國傳統(tǒng)紋樣和中國傳統(tǒng)服飾，運用現(xiàn)代化設計手法設計的唐裝禮服，選擇具有吉祥、富貴寓意的牡丹及將字母變體后轉換而成的團花紋繡在柔軟的織錦上，既體現(xiàn)了我國深厚的文化底蘊，又符合現(xiàn)代的審美特性。在2022春夏中國國際時裝周上，服裝品牌蓋婭傳說的“青史遺夢”系列就將金色的寶相花紋作為裝飾，采用金線繡、打籽繡等工藝技法，為服裝賦予安寧、圓滿的美好寓意，體現(xiàn)了“將生命之美與靈性智慧化于無形融入設計”的理念。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寶相花紋豪邁、豐潤的圖案特點展現(xiàn)了國家富足、民族強盛的精神風貌。

（二）寶相花紋在建筑上的運用

在中國歷史建筑中，寶相花紋也隨處可見。比如，人民大會堂中的墻柱、墻壁和地毯上均有寶相花紋。其中，地毯上的寶相花紋以獨花的造型呈現(xiàn)，氣勢雄渾。浙江廳和陜西廳也都將寶相花紋作為地毯的紋樣，花瓣層次豐富細膩。因此，寶相花紋不僅富有藝術意蘊，而且展現(xiàn)出了兼收并蓄、開放包容的特點。

（三）寶相花紋在品牌形象設計上的運用

傳統(tǒng)文化是中國設計師的靈感來源，寶相花紋設計在我國民間品牌標志中十分常見。比如，中國老字號云南白藥的標志，就采用了傳統(tǒng)紋樣中的植物紋和葫蘆紋，葫蘆紋處于中心位置，融合牡丹、菊花花樣的八色寶相花環(huán)繞四周，寓意懸壺濟世、治病救人、平安喜樂，體現(xiàn)了企業(yè)百年品牌的豐富內涵。北京三里屯蘋果新店開業(yè)設計時也采用過寶相花的元素，以中國景泰藍為創(chuàng)作靈感，融入北京地方特色，彰顯“京”彩，別具特色。此外，還有奢侈品品牌路易威登的標志性圖案也是由上文提及的日本正倉院藏品“唐代紫檀嵌螺鈿五弦琵琶”上的寶相花紋演變而來的，二者的相似度極高。

四、結語

寶相花紋是將各種花苞、葉片以及花瓣圖形變形，結合藝術設計手法形成的圖案紋樣，象征著吉祥，其特征和各個時期工藝的發(fā)展、社會風氣的變化有關。寶相花紋是中華民族的瑰寶，在不斷的更新與融匯中，具備了更加豐富的意蘊內涵。將寶相花紋融入現(xiàn)代設計，不僅能為作品增添更多的內涵價值，而且能促進傳統(tǒng)藝術的傳承與發(fā)展。因此，中國手工藝人應不斷地創(chuàng)新寶相花紋的表現(xiàn)形式，并將其融入現(xiàn)代設計和藝術創(chuàng)作，在繼承傳統(tǒng)的基礎上推陳出新，容納吸收，以給美學的發(fā)展增添無限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