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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著變與漸化
        ——張載“變化”觀探析

        2022-12-16 04:37:28
        名家名作 2022年18期
        關(guān)鍵詞:張載陰陽事物

        曹 棟

        “變化”,現(xiàn)是指“事物在形態(tài)上或本質(zhì)上產(chǎn)生新的狀況”,即一事物被另一事物所取代。在中國古代社會,其含義卻不局限于此,具有更為細致的區(qū)分與內(nèi)容?!白兓眴栴}自先秦就已有之,經(jīng)過漢唐的發(fā)展,至北宋張載,整合了前人關(guān)于“變化”的理解,并提出其對“變化”的新認識。他對“變”與“化”的解釋在其相關(guān)哲學(xué)論述中較為觸目,在以往的研究中,學(xué)者雖有論及,但僅集中于對張載“變”與“化”概念的詮釋,但任何概念的呈現(xiàn)并不是孤立的,還要探尋其產(chǎn)生的根源、內(nèi)外部的聯(lián)系。因此,本文在梳理張載以前學(xué)人對“變化”闡釋的基礎(chǔ)上,對其“變化”內(nèi)涵進行界定,分析“變”與“化”的關(guān)聯(lián),并糾正對張載“變化”的一種普遍誤讀,從而對其“變化”問題進行合理定位。

        一、張載以前的變化觀

        “變化”作為一對范疇出現(xiàn),始見于《易傳》:“變化者,進退之象也?!保?]376從現(xiàn)象層面而言,事物的進退源于爻象的變化。事物的生、長是“進”,消、亡是“退”,卦象中陽爻動為“進”,陰爻動為“退”,陰陽的升降推移牽動事物不斷的進退流轉(zhuǎn),這就是“變化”。李鼎祚《周易集解·系辭傳》引虞翻注:“在陽稱變,在陰稱化”?!霸谔鞛樽儯诘貫榛??!保?]258荀爽注:“春夏為變,秋冬為化?!保?]260此處用“變化”一詞說明對事物的觀察和描述,其中天地、陰陽、春秋、夏冬皆是相對的概念,因此“變”與“化”也是用以指稱相對立的兩個范疇,且二者統(tǒng)一于某一事物的運動現(xiàn)象之中,這是“變”與“化”的基本屬性。

        “變化”雖是一對范疇,但古時常以“化”釋“變”,或以“變”釋“化”。如《易傳》:“化而裁之謂之變”[1]396?!安谩奔床霉?jié)。這是說所謂“變”,就是“化裁”,萬物由陰陽引導(dǎo),順之而生(化),又為陰陽所限,不能超越陰陽的規(guī)定界限(裁)?!吨芤准狻芬捭窖裕骸把砸椎狸愱庩栕兓露贸芍?,存乎其變?!保?]292可見,此處是以“化”釋“變”,并未將二者作為運動現(xiàn)象的兩種形式和屬性。又如《說文》言:“化,教行也。從匕從人,匕亦聲?!保?]1049此處并未直接以“變”釋“化”,而是首先以“教”解“化”,此處所強調(diào)的是“教行(上行而施行于天下)”,而不是“教化(上行而化成天下)”,突出了“化”的實踐意義?!吨姓f·王道》阮逸注:“下從上曰化”?!痘哿找袅x》注:“教成于上而易俗于下謂之化”?!抖Y記·學(xué)記》:“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學(xué)乎?”《老子·五十七章》:“我無為而民自化”。所言均含有政治表率“子帥以正,孰敢不正”的意思,并非清談玄理、流于文辭而已?!墩f文》在指出“化”為“教行”之后,又言“從匕從人,匕亦聲”。這說明“化”為形聲字,其形其聲均和“匕”字相關(guān)?!墩f文》言:“匕,變也,從倒人”。桂馥《說文義證》言:“匕,變匕也?!保?]此處又是以“變”釋“化”,可見“化”又具有了“變”的內(nèi)涵。

        唐孔穎達對前人“變化”有作新解:“萬物之象,皆有陰陽之爻,……以其往復(fù)相推,或漸變而頓化。”他認為“變”與“化”并非包含關(guān)系,不能彼此相釋,二者是事物運動的兩種形式。其中“漸”即隱微的變化,“頓”為顯著的變化。朱伯崑認為孔氏說法源于《莊子》的“物化”,化就是“一物變?yōu)榱硪晃铩保@是一種顯著變化,因此為“頓化”。[5]332孔穎達對“變化”的理解其實是對前人的一次重大超越,擺脫了“變”與“化”彼此相釋的局面,引入運動的不同形式與狀態(tài)對其重新詮釋,但在重構(gòu)中又忽略了“變化”的多重內(nèi)涵,從而難以對“變化”做進一步的討論。

        二、張載對“變化”的界定

        張載在前人“變化”觀的基礎(chǔ)上做了進一步的發(fā)揮,其言:“變,言其著;化,言其漸?!保?]70張載對“變化”的解釋與孔穎達恰好相反,他認為“變”是迫切的、顯著的運動,稱之為“著變”。在張載處,“變”常與“通”聯(lián)系,“隨爻象之變以通其利,故功業(yè)見也。”[6]210爻象之變對外呈現(xiàn)便是事物可見的變化,或者說是一種爆發(fā)狀態(tài)的運動。他認為《周易》中所謂“感而遂通”,說的就是“神”,且“暴者謂之神”[6]201,“暴”為急迫、突變?!吧瘛?,是“陰陽”運動變化的本性或原因,因為“惟神為能變化”,所以,只有“變”,才能亨通,才能長久,這就是“通其變?nèi)缓罂删谩?。?]174而所謂“化”,是一種微小的、緩慢的、不顯著的變化,稱之為“漸化”。張載言:“化不可言難知,可以言難見,如日景之行則可知之,其所以行則難見也。”余博文先生認為這里“化”的根源是“不容易為人認識和掌握的”。就外在現(xiàn)象而言,通過觀察影子可知太陽的運行,但這一現(xiàn)象之后的本質(zhì)卻是看不到的。張載還說:“推行有漸為化?!保?]219“以其善世即是化也。善其身,自化也。兼善天下,則是化物也。……在學(xué)者未易見焉?!保?]73“化”就是“善世”,而“善世”即以善教世人施行,這一“化”的含義顯然源于老子“我無為而民自化”之說,具有“教行”之義。此種教行之“化”為隱微的變化,不易為人所察覺,從而緩慢地、逐漸地“化己”或“化人”。張載言:“化,事之變也?!保?]218這種“化”,雖不易覺察,但總歸是一種運動變化的形式,這是毋庸置疑的。

        張載認為,“變”是顯著的、迅猛的變化;“化”是不顯著的、細微的變化。二者是運動過程中的兩種不同形式,雖有區(qū)別但并非徹底對立,而是有著內(nèi)在的獨特關(guān)聯(lián)。二者關(guān)聯(lián)如下:

        第一,“漸化”是“著變”的必要準備。沒有“漸化”,就沒有“著變”。張載言:“雷霆感動雖速,然其所由來亦漸爾?!保?]219雷霆轉(zhuǎn)瞬即逝,變化迅猛,然而這種迅猛定是從微小變化而來,也就是說“變”與“化”并不是截然對立,急速的“變”源于逐漸的“化”,“化”是“變”的前提和條件。他還說:“暴亦故有漸,是亦化也?!保?]201這里的“暴”就是“變”,即“暴”雖神速,亦是逐漸而成,以“化”為前提和條件。

        第二,“著變”是“漸化”的階段性目的。就自然現(xiàn)象的運動而言,“漸化”只有實現(xiàn)“著變”才完成了一個階段性的目的,“著變”是“漸變”的必然結(jié)果。其言:“火宿之微茫,存之則烘然。少假外物,其生也易,久可以燎原野,彌天地。”[6]282火星雖弱,久了也能成燎原之勢?!膀灺乃谝讶?,察堅冰于將至?!保?]226由霜至冰,這是自然事物發(fā)展的必然原則,這種必然原則亦可由人所認識和掌握。但就人修養(yǎng)德性的過程而言,由“化”至“變”卻是不易的,張載言:“學(xué)未至而好語變者,必知終有患。蓋變不可輕議,若驟然語變,則知操術(shù)已不正?!庇锌赡苣橙私K日乾乾,而其進德程度也未能達至一變。他在解《革卦》“大人虎變”“君子豹變”時講:“若顏子變則必大變,即大人虎變,虎變則其文至也,如此則不待占而有信。……顏子地位,于豹變已為褻就,未必肯于此發(fā)見,此所以如愚?!保?]153顏回為學(xué)也沒有達到“變”,原因在于顏回早已處“君子”這一層之上,沒有到“大人”一層就不能成“變”,但對眾人而言,則需先“豹變”成為君子,才有“虎變”的可能。

        第三,“著變”雖是“漸化”的階段性目的,但其中依然蘊含著“漸化”。張載言:“變則化,由粗入精也:‘化而裁之謂之變’,以著顯微也?!嫠臅r之變,則周歲之化可裁?!保?]208這句話有兩層意思:一是“著變”雖是結(jié)果,但此結(jié)果并不具有持續(xù)性,僅有短暫的呈現(xiàn),而后依然是長久的“漸化”,這就是“由粗入精”;二是在“著變”中,“漸化”并非隱秘不見,相反,恰是由于“著變”的存在,使“漸化”精微,成為顯著。他解釋“化而裁之謂之變”時言:“圣人因天地之化,裁節(jié)而立法。”[6]208在這里“裁”依然有裁節(jié)義,但與《易傳》本身的“裁”不同,《易傳》中的“裁”是陰陽的制裁和規(guī)范,而此處的“裁”又有人為劃分之義。由此可見,變是對化的過程人為裁斷的結(jié)果,而之所以要“裁”,目的在于通過所劃分的不同階段之間的顯著變動,來彰顯難以察覺的化的過程。因此,嚴格來說,是不能說有變和化兩種運動的,變和化只是某種人為的分別。如四時流轉(zhuǎn)是顯著的“變”,正因如此,細微的變化便能劃分其階段,人可因之區(qū)分一年的變化為四季,也正因有晝夜的顯著的“變”,才可以人為地劃分微小的階段與時刻。

        三、張載變化觀的定位

        在理解張載的“變”與“化”時存在一個誤區(qū),容易將之理解為馬克思主義哲學(xué)中的質(zhì)變與量變。雖然張載的“變”“化”是對同一過程的不同面向的凸顯,具有一定的辯證思想,但并未將其歸于質(zhì)變和量變。張載的“變化”觀是其象數(shù)學(xué)與氣論思想中的特殊部分,而在這之中其實很難形成質(zhì)與量的界定區(qū)分,“變”“化”僅與其易學(xué)中卦象爻象的推移、氣的聚散流轉(zhuǎn)有著密切聯(lián)系。

        從張載的易學(xué)來說,陰陽爻位置上下的遷移引起卦象變化,卦象的變化引起事物的轉(zhuǎn)變,因此陰陽的變化與量的積累并無關(guān)系。張載言:“云行雨施,散而無不之也,言乾發(fā)揮遍被于六十四卦,各使成象。變,言其著;化,言其漸。萬物皆始,故性命之各正?!保?]70這是說六十四卦的種種象都是乾的作用的發(fā)揮,而“變”“化”指的都是乾“云行雨施,散而無不之”的過程。他又說:“‘乾道變化,各正性命’,此謂六爻。言天道變化趨時者,六爻各隨時自正其性命,謂六位隨時正性命各有一道理,蓋為時各不同?!保?]70又說:“乾坤交通,因約裁其化而指別之,則名體各殊,故謂之變?!保?]208這是用乾坤變化來說明變化的產(chǎn)生,“化”是指爻位的推移,爻位的推移導(dǎo)致卦象整體的變化即是“變”。這和“化而裁之”的說法是一致的,乾坤兩卦的各爻互相推移,對這一過程加以劃分、區(qū)別,就產(chǎn)生了其他六十二卦。

        從張載的氣論來說,氣的變化總是由“微”而“顯”,或由“顯”而“微”,都是可驗之象,是對事物表象的觀照,對于細微處無法察驗的變化并不在討論范圍之中。張載認為,世界由“氣”這種物質(zhì)形態(tài)構(gòu)成,“氣”有兩種存在形式:一種是凝聚的狀態(tài),另一種是消散的狀態(tài)。[7]85張載解釋《系辭》“精氣為物,游魂為變”時講道:“形聚為物,形潰反原,反原者,其游魂為變乎!所謂變者,對聚散存亡為文,非如螢雀之化,指前后身而為說?!保?]66西漢孟喜卦氣圖中就有“腐草為螢”“雀入大水為蛤”之說,“螢雀之化”自古有之,張載以氣的聚散對此種說法加以批評。他認為有形之物的本原就是氣,形狀的潰散只是反原而已。在《太和》篇中,張載還言:“太虛無形,氣之本體,其聚其散,變化之客形爾?!保?]7無形之太虛,是“氣”散的狀態(tài)(氣的本然狀態(tài)),氣的聚散變化,只是暫形態(tài),“氣”在“太虛”中聚散,就像冰在水中凝結(jié)、融化一樣。任繼愈先生將中國古代的氣論分為三階段:先秦為精氣論,漢唐為元氣自然論,宋至明清為元氣本體論。其實,無論是張載氣論,抑或是整個中國古代哲學(xué)的氣論,都不同于西方的原子論,并未出現(xiàn)對質(zhì)與量兩個范疇的界定,用以揭示事物的運動規(guī)律,因此不能單純地以質(zhì)量互變規(guī)律來審視張載的“變化”觀。

        綜上所述,張載的“變化”觀是他在對前代學(xué)人關(guān)于“變化”問題的吸收、批判的基礎(chǔ)上建構(gòu)起來的詮釋結(jié)果。張載對“變化”問題的解釋,其特點可歸納為兩個方面:一方面改變了以往“變”“化”互釋的局面,引入“著”“漸”范疇,闡釋事物運動的不同狀態(tài);另一方面構(gòu)建了“著變”與“漸化”的內(nèi)在關(guān)系,以此說明卦爻象的變化推移與氣的聚散流轉(zhuǎn)狀態(tài)。因此,對“變化”的探析是理解張載哲學(xué)的重要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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