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球 兩點半

一

如果用當下流行的話術總結我現(xiàn)在的支教工作，我想大概是這樣的：“工作兩年，月薪3000，無年終獎，非北上廣職位，目前發(fā)展方向不明確?！?/p>

聽起來不算是什么好工作。但2019年，還在復旦讀微電子的我，在招聘網(wǎng)站上看到了“美麗中國”支教項目的招募信息，就鬼使神差地報了名，提交簡歷，線上面試，接受offer。

我是湖南農村長大的小孩。和中國的大多數(shù)鄉(xiāng)村一樣，那里沒有大型超市、電影院，也沒有展覽、音樂會。但我從小到大受到過很多幫助，學校的老師會把弟弟妹妹的衣服送給我，五年級時我還接受了一位社會人士的資助，他承擔了我一部分的學費和生活費。

或許也正因如此，即使現(xiàn)在看過很多不可理喻的、糟糕的、壞的事情，我仍然相信生活中還是善意更多一些。

我支教的地方在廣西壯族自治區(qū)百色市田陽區(qū)巴別鄉(xiāng)中心小學，離縣城很遠，交通也不方便。到達支教地的第一天，映入我腦海的是初中地理教材上的五個字：喀斯特地貌。到處是山，但陡到接近90度，根本爬不上去，地表也看不到水。

項目為期兩年，在此期間，除了完成基礎的教學任務，還要與機構保持聯(lián)系，接受日常和寒暑期培訓。

生活條件其實還好，難倒我的是當?shù)胤窖?。我是一年級的副班主任，第一天學生報到的時候，因為有很多家長年齡較大，不會說普通話，而我又聽不懂方言，靠著另一個老師全程充當翻譯，報到才順利完成。

每天的工作很忙。學生7點20分開始跑操，所以我7點鐘就要起床。上午上完課，我需要領著學生去打飯，監(jiān)督午睡。晚上如果有晚自習的話，要上到8點30分，然后去查寢。

二

給學生開機器人編程社團，是我做過的最有挑戰(zhàn)性的一件事。

我們的項目鼓勵每個老師開社團，我來之前，這里開過機器人編程社團。機器人來自深圳的一對一幫扶捐贈，但因為沒人會用，捐來以后就閑置了。我來了以后，副校長讓我接下了這個任務。

社團剛開始有20多個人，后來變成了十幾個，大多是三到五年級的學生。毫無疑問，他們都沒學過編程，報名只是因為機器人的吸引力。

我從最基礎的開始教，從什么是序列開始，然后到循環(huán)、調速度、調燈。平時我們編程是寫代碼，但小朋友不用，他們只需要把一小塊一小塊的邏輯塊組合起來，像搭積木一樣。學會了以后，學生會用機器人做一些他們覺得“有趣”的事情，比如拿著遙控器，讓兩輛車對著撞；比如搭一個有障礙物的路，把車放進去，比賽哪個車快。

編程這件事，認真學是需要花大工夫的，我并沒有指望兩個學期就讓他們學會。山區(qū)小孩追上時代浪潮，往往需要很多人的努力，我所做的更多的是播下一顆種子。人的命運是由無數(shù)個小瞬間疊加而成的，我的社團只是他們的一個瞬間。如果他們的命運真的能夠因此改變，那也是我的意外收獲。

我們班有一個有智力障礙的孩子，不會寫字，不會說話，學習和生活都需要額外的照顧。他才剛上一年級，就被家長送過來寄宿。后來我和班主任打電話給家長，才知道他父親有暴力傾向。有一天晚上他突然鬧脾氣，不睡覺，我們都束手無策，最后班主任拉著他去操場跑圈，消耗能量。

還有一個學生，有一個學期狀態(tài)越來越差，不寫試卷，不做作業(yè)，還經(jīng)常會做出一些奇怪的動作和表情。有一天中午，我憋著滿腔怒火跟著他走到校門口，想跟他家長告狀。結果在看到他媽媽的那一刻話都憋了回去，因為他媽媽患有精神疾病，很難正常溝通。

這些聽起來可能很殘酷，卻是赤裸裸的現(xiàn)實。如果我沒有選擇來到這里，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

三

經(jīng)常有人問我，花費兩年時間去做鄉(xiāng)村教師值得嗎？

在學校時，大家選擇職業(yè)，不是去快消、去大廠去當碼農，就是考公務員，好像非此即彼。而這兩年的經(jīng)歷讓我看到，社會并不是只有我之前接觸到的精致的樣子，更多的是普通人的生活。

普通的生活有普通的困難，卻也有普通的快樂。我們班有個男生，家境不是很好，我經(jīng)?？吹剿把b模作樣”地拿著一個假紅酒杯，學著大人的樣子干杯。好像他的世界，只要吃飽飯，有小伙伴一起玩，其他事情就不那么重要了。他們啟發(fā)我，開心是件容易的事。

有人問我：“你好不容易從山里跑了出來，怎么又跑回了山里？”好像名校畢業(yè)，跑到村子里當一個鄉(xiāng)村教師，在世俗意義上不太匹配。

我只能回答：回報社會。

我們支教的這群人，家境、學歷都相差很大，有應屆本科生，有研究生，有工作了好幾年的，也有海外留學走了20多個國家再回來的。如果說我們身上有什么共同之處，大概就是有關乎他人的理想，想做一份自己的貢獻。

網(wǎng)絡上很多人討論“社會時鐘”，我倒覺得，人沒有必要在某個時間段必須去做一件事，不是只有那些看似“正確”的選擇才有收獲。

雖然未來的職業(yè)規(guī)劃我還沒有確定，但現(xiàn)在要問我的人生理想的話，我可以確定地說，那就是做一個好人，一個快樂的好人。

妙的是，這個理想它正在實現(xiàn)。

（摘自“熱心市民樊阿姨”微信公眾號，豆薇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