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
一列綠皮火車穿過皚皚白雪呼嘯而過,央視開年大劇《人世間》的故事就此拉開帷幕。從20世紀60年代末起,劇中周家三兄妹平凡而曲折的人生,展現(xiàn)出近半個世紀以來中國社會的深刻變遷和人情百態(tài)。正如原著《人世間》封面所題:“于人間煙火處,彰顯道義和擔當;在悲歡離合中,抒寫情懷和熱望?!遍_播以來,這部現(xiàn)象級的年代劇屢創(chuàng)收視率新高,同時成功打破“次元壁”,讓90后、00后與50后們一起看得百轉千回。
作家梁曉聲在談到《人世間》的創(chuàng)作初衷時,一語道出這部榮獲茅盾文學獎的小說最感人的地方——“不管時代和環(huán)境如何改變,善良與勇敢永遠是最簡單、最重要的品質?!?h3>一個“老木匠”的收工活兒
一張木桌,一把木椅,一摞稿紙,這便是115萬字的長篇小說《人世間》的誕生地。5年時光,每天10小時,梁曉聲用幾十支鉛筆,寫下了中國老百姓幾十年里的生活變化。
這位與共和國同齡的作家,祖籍山東,出生于哈爾濱的一個工人家庭。高中畢業(yè)后,梁曉聲來到北大荒成為一名“兵團戰(zhàn)士”,在這里度過了7年知青歲月。由于他擅長寫作,機緣巧合下被推薦到復旦大學中文系讀書。畢業(yè)后,被分配到北京電影制片廠當文學編輯,正式開始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作為知青文學的代表作家,他創(chuàng)作的《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今夜有暴風雪》《雪城》《年輪》等作品轟動一時,改編的影視劇更是引發(fā)萬人空巷的觀看熱潮。
不過,被譽為文壇“常青樹”的梁曉聲并不滿足。當代許多作家都出身農(nóng)村,寫農(nóng)村生活的好作品數(shù)不勝數(shù),如《平凡的世界》,而全面描寫城市底層青年生活的長篇小說相對較少。梁曉聲從小生活在城市,少年時代更是受到《悲慘世界》《戰(zhàn)爭與和平》《復活》等經(jīng)典巨著的影響,他在心里早早種下一個心愿:寫一部全面深入反映城市平民子弟生活的長篇小說。光陰和時代的無聲流轉終于將“種子”催發(fā):到了六七十歲的年紀,他覺得可以動筆了,也必須動筆了。
創(chuàng)作過程是艱難的,“既累腦又累身體”。寫之前,他要戴上海綿頸托,要是腰疼起來,還要用上護腰帶。長年的伏案書寫,讓他必須保持從腰到頸椎的挺直姿勢。幾次,他“全副武裝”開門,著實把客人嚇了一跳。這身行頭不像在家,倒像是工廠技工臨時上車床。他仍然保持著手寫的習慣,只不過從鋼筆換成了鉛筆。鉛筆是自己削的,削好的一二十支插在筆筒里。他也不再介懷不能用電腦寫書這件事,寫得快或慢,不再是一件頭等事?!爸徊贿^像一個老木匠打掃木工車間收尾的那點活兒似的,就不必非得把木匠工具磨得多么快。因為剩下的一點活兒,做完之后關門上鎖,就和這個行業(yè)說再見了?!?/p>
有朋友提醒他,不要寫那么長,最好寫二三十萬字,好定價、好銷售,寫那么長誰出誰買誰看?但他不想考慮,只想完成自己想做的事。
《人世間》從1972年冬季寫起,當初有些出版社的編輯一看到這個年代就有些猶豫,甚至梁曉聲本人也有顧慮:當下的人們還會對那個年代的事情感興趣嗎?所幸中國青年出版總社的編輯們對書稿的全面把握給作家吃了顆定心丸。
2016年年底,梁曉聲終于完成了115萬字《人世間》三卷本的初稿,手稿堆起來足有幾尺高,隨后又用半年多的時間進行修改。2017年12月小說出版,2019年10月獲得第十屆茅盾文學獎,被稱為“五十年中國百姓生活史”,這一年他剛好70歲。
梁曉聲曾寫過一篇文章《論好人文化的意義》,好人不是說“老好人”,而是對自己的善良心有要求的人。他還曾說起兩個小故事。
一次,他去一位外國朋友家,朋友的兒子正在看一部中國宮斗劇。孩子問,為什么劇中人物都那么壞?朋友回答說,別相信,在中國不是那樣的。另一次,他一個中國朋友的孩子,看一部外國電影《戰(zhàn)馬》,孩子說,媽媽,這幾個人真好。孩子的媽媽說,別信,哪兒有什么好人。
這讓梁曉聲頗受刺激。究竟是什么原因,讓我們不再相信有好人了?他從作家的角度反思:我們國家的好人很多,文藝作品中卻好像都在斗。只有把“善”擺在那兒,它才存在,才會影響我們,使我們不走向反面。這也是為什么無論是早年創(chuàng)作的知青文學,還是當下的《人世間》,善良、正直、誠信等人性的美好,一直是梁曉聲筆下永恒的主題。
小說中,周秉昆是善良底色的代表,他的人生一直平凡,時常狼狽,但很多人都愛他。飽受生活苦難的鄭娟一度很怕拖累秉昆,那句簡單的“我不值得”讓很多觀眾“破防”。周秉義對愛人的不離不棄,周蓉談起山村教育時眼睛里的閃光,還有不同階層、有血有肉的群像——喬春燕的工作大起大落,可她總用熾熱的自己溫暖周遭,是人群里的小太陽;郝冬梅以德報怨,讓出推薦上大學的名額;醬油廠的曲書記公私分明,對年輕人愛得細膩也愛得嚴厲……每個小人物的人生都是有情有義、堅韌擔當、善良正直的中國人形象群體的詩意注腳。
《人世間》的寫作,更像是一場作家和自己的對話。創(chuàng)作中梁曉聲經(jīng)常自我代入,當他寫到周秉昆挺身而出的時候,會問自己:你相信人就應該這樣做嗎?你現(xiàn)在還能做到這樣嗎?“只有我自己相信了,我的故事才會自然而然地寫出來。”
這一點也被粉絲看出來了,有人問,哪個人物是作者自己的影子?梁曉聲回答:“周家三個孩子身上的特質我都有一些,比如周秉昆和他哥們兒之間的友誼,就和我做知青時對朋友們的感情一樣。周秉義身上的理性,是我隨著年齡的增長逐漸習得的。周蓉身上的特立獨行我也很喜歡?!?/p>
“創(chuàng)作完成后,我可以肯定地對世界說,無論周圍發(fā)生什么樣的變化,我自己都不可能做壞人了。”梁曉聲說。也正是基于對人物和情感基調的共同認知,《人世間》電視劇的創(chuàng)作進行得格外順利。劇本對于原著故事的取舍,梁曉聲并沒有提出過多的意見。編劇王海鸰說:“他(梁曉聲)非常理解我,不干涉我,因為他要說的全在書里了?!?p>
作家寬容的“好人”性格換來導演李路的“變本加厲”,梁曉聲幾乎是被“綁架”著為觀眾奉獻了全劇最特殊的“彩蛋”——客串出演了一位法官。雖然只有兩句念判決書的臺詞,但那是梁曉聲第一次出鏡,為了拿出最好狀態(tài),整整拍了一天。細心的觀眾會發(fā)現(xiàn),法庭上一見雷佳音扮演的秉昆垂頭喪氣的樣子,梁曉聲扮演的法官有一瞬間眼圈微微發(fā)紅。知曉主角命運的作家瞬間“入戲”,又被導演提醒著收回了感情。
《人世間》電視劇播出后,90后、00后成了帶著全家追劇的主力,他們從劇中的百態(tài)人生中找到父母、親友,甚至自己的影子。多年來,梁曉聲一直保持著對年輕人生存狀態(tài)的溫暖關照和思考。一個雨天,他看見快遞員在雨中送餐、送件。他想這是一位怎樣的青年,他背后是一個什么樣的家庭?而談到網(wǎng)絡一代的城市孤獨癥,他建議年輕人要學會抵御孤獨的本領,進而達成可以享受孤獨的境界?!澳阆冉⒑煤妥晕业年P系,和世界的關系,和一本書的關系,和你養(yǎng)的寵物小貓、小狗的關系,和一盆花的關系……我個人很享受這樣的狀態(tài)?!?/p>
至于《人世間》這本書,“我想將從前的事講給年輕人聽,我覺得青年們應該真正了解我們自己的國家。不僅僅是遙遠的曾經(jīng)和當下的繁榮強大,還有今天的中國,我們一路走來經(jīng)歷了什么,這很重要?!绷簳月曊f。
(資料來源:《文匯報》、“中國青年雜志”“鳳凰網(wǎng)讀書”“好書探”“六根”微信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