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安
遇到岑溪的那年我度過了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個夏天。
那年高考錄取分數(shù)線公布的第二天我就邁進了復讀中學的大門。
記得那個午后天空陰沉,烏云密布,像是要下雨。潮濕悶熱的空氣和耳邊的聲聲蟬鳴讓我愈發(fā)煩躁。我背著塞得鼓鼓囊囊的書包,提著行李箱,獨自一人到了報到處。
負責維持秩序的是個穿著學生志愿者馬甲的長發(fā)女生。她拿著喇叭有條不紊地組織學生排隊,臉上是淺淺的微笑。
不知道是否是暑熱和蟬鳴催生了我的惡意,看著女生的背影,我不懷好意地腹誹:“肯定是個高考成績不錯的學生,為了在我們面前顯擺優(yōu)越感,才來當志愿者的吧?”
報到完畢,我徑直去了宿舍。我心煩意亂地推開寢室門,還沒收斂臉上的煩悶神情,就對上了一張笑臉。
竟然是她。
我一愣神的工夫,就聽她笑著沖我打招呼:“你好,我是岑溪。以后咱倆就是舍友了。”
或許是因為方才在報到處的惡意揣度讓人心生慚愧,我尷尬又僵硬地朝她笑了笑,然后問出了那句后來想想有些欠扁的問題:“你也是復讀生嗎?”
她明顯愣了一下。我正想道歉,就聽岑溪短促地笑了一聲,說:“對啊!這棟樓所有雙人間里住的都是難姐難妹?!?/p>
雖然能感受到她的善意,但我無意多說,點了點頭就提著行李走到宿舍空著的床邊。
坐進“高四”教室的第一天,看著周圍埋頭苦讀的同學, 我忽然一陣恍惚, 心里有說不出的難過和迷茫。
我還沒有適應復讀生的身份, 就被迫站在了“高四”的戰(zhàn)場。最讓我恐慌的是, 其他同學都已經(jīng)拿起了“ 武器”,心無雜念地開始了學習, 好像只有我還停留在緩沖階段。
上午渾渾噩噩的課堂結束, 同學們三三兩兩地走出教室。我略帶無措地起身, 準備跟著人流去餐廳時, 肩膀被人輕輕一拍。
“走吧,一起去餐廳! 然后回去午睡。”岑溪笑著沖我說。
后來我很多次想起那時我的心情,有驚訝, 有欣喜,甚至有感激…… 最恰當?shù)拿枋鍪恰俑薪患?/p>
我們的友誼,我更愿意稱之為“革命友情”,自此開始。
我開始調整自己,把學習和生活軌跡向岑溪靠齊。我學著像她一樣早起背書,午休前完成一篇英語閱讀,晚自習后去圖書館學習。
忙碌的生活讓我不再那么彷徨無措。我心里也越來越感激岑溪,感激她的自律,感激她沒有嫌棄毫無規(guī)劃的我。
然而7 月底的那場月考給了我狠狠一擊,我再次被無力感淹沒。我捏著成績單,深夜縮在被窩里默默消化著難過的情緒。
淚水打濕了被角,我卻無暇在意,也顧不上去想躺在對面床上的岑溪會不會聽見,只獨自一人咬牙抽泣著。
次日我頹廢地沒有早起背書,縮在被窩里裝睡,聽見岑溪洗漱完關門離開的聲音。
宿舍安靜下來,我不知為何陡然想起去年因為我執(zhí)意要參加藝術生類高考而和父母爭吵的那個早晨。那場爭吵的惡果,一直延續(xù)到今年高考結束,我最終落榜。
這惡果讓我嘗盡后悔和無奈的滋味,進退維谷原來是這樣的境地。
我自我放逐般直到中午才起床,準備洗漱時路過課桌,才發(fā)現(xiàn)上面貼了一張便利貼。我走近一看,瞬間濕了眼眶。
是岑溪的字跡。
“進退維谷之日,正可能是別有洞天之時,這差不多能算規(guī)律?!疯F生”
我小心翼翼地把便利貼撕下來,夾到了書里。這張便利貼對于岑溪來說可能只是舉手之勞的小小善意,但讓當時的我有了擺脫迷茫的勇氣。
后來,我在岑溪的熏陶下成了“史鐵生迷”。我在課桌右上角貼了一張便利貼,上面的文字成了無數(shù)次激勵我堅持走完整個“高四”的動力。
“仁慈在于,只要你往前走,他總是給路。在神的字典里,行和路共用一種解釋?!疯F生”
重新投入學習的我,開始為自己樹立目標和制訂計劃,我想要沖一把。
我和岑溪每天6 點起床去操場跑一圈,醒神后就回宿舍背書到7 點,再匆忙去餐廳各買兩個包子、一杯豆?jié){,路上囫圇吞棗地吃完,7 點半到教室上課。
中午兩個半小時的休息時間,我們各自補強自己的薄弱科目。晚上9 點下自習后我們一起去圖書館學到10 點半,然后一起迎著夏夜的晚風回宿舍。
越是熟悉岑溪,我越驚訝于她的學習能力之強,也越好奇為什么她會高考失利。有一天下課后我不好意思地低聲問她。
岑溪明顯一怔, 然后垂下眼睛,回憶著什么,半晌后說:“早戀害人?。 ?/p>
和岑溪認識3 個多月以來,我從未見過她那樣落寞的神情。
在我心里她是樂觀開朗的,臉上時常掛著笑容。我大為震驚,也有些后悔自己問出的問題。
還沒等我想好怎么安慰她,岑溪就抬頭看著我笑了,語調輕松道:“不過,謝謝他的不喜歡,把我還給我自己。慶幸一切沒有太遲?!闭f著,她轉身遞給我一本《53 基礎題》,笑道:“走吧,自習去!”
繁忙的學習生活讓我很快就把這段談話拋之腦后,直到國慶假期前的一堂心理班會課上,才回憶起來。
班會課上班主任特意邀請了今年高考成績的佼佼者來為我們分享經(jīng)驗。
我和很多同學一樣認為這次班會是在紙上談兵浪費時間,所以都在下面偷偷做練習題。
恰巧遇到一道百思不得其解的數(shù)學題,我習慣性地輕推到同桌岑溪的桌上。片刻后,她壓低聲音為我講解。忽然,她毫無征兆地停下了書寫,抬頭看向講臺。我隨著她的目光看去,長相俊朗的男同學剛開始進行數(shù)學經(jīng)驗分享。
岑溪瞬間又把頭埋得很低,沒有接著給我講那道數(shù)學題。
我疑惑地聽著臺上男生的講述,豁然發(fā)現(xiàn)他的數(shù)學解題方法和岑溪講的很像。
心理課后一整個下午,岑溪都心不在焉。我察覺到什么,又想起岑溪第一次安慰我的場景,心下一動,拿起一張便利貼。
我輕輕把寫了字的便利貼推到岑溪桌上。她拿起后看著上面的字發(fā)了片刻呆,然后沖我笑了笑,把便利貼夾進書里。
便利貼上寫著:“遺憾只有一次就夠了?!?/p>
后來岑溪告訴我,那個男生是她曾經(jīng)的同桌和學習伙伴,他們也曾互相幫助,互相學習。
但是臨近高考岑溪發(fā)現(xiàn)自己總是無心學習,男生總是占據(jù)她的大腦。男生或許察覺到什么,委婉拒絕了她。直到高考她都沒有調整好學習狀態(tài),以致高考失利。
岑溪說,以前她說不在意,有自我欺騙的成分,是我那張便利貼讓她真正釋懷。
這個夏天似乎格外炎熱,也格外漫長。
岑溪的成績一直穩(wěn)定在班級前列,我的分數(shù)也在穩(wěn)步提升。但我們沒有絲毫松懈,也時時刻刻互相監(jiān)督著。
整個“高四”我們退步過、傷心過、無措過,但都咬牙堅持,從未放棄。又一個夏天來臨,我們一起邁進高考考場。
高考結束那天,我和岑溪相約回到了宿舍。
高考前我們所有的物品都已經(jīng)搬離宿舍。那晚看著空蕩的房間,我們都紅了眼眶。我們坐在光禿禿的床板上,談初見,談只有我們自己懂的玩笑,談無數(shù)個夜晚的互相鼓勵,談那些抱頭痛哭的瞬間。
有人說成長的學費是長夜、笑和眼淚。后來的我回頭想想,那天晚上這幾樣奇妙地占全了。
之后的歲月里,我再也沒有遇到過那樣的一個夏天,悶熱,潮濕,混著蟬鳴聲聲,讓人難以忘卻。
(摘自《中學生博覽·作文幫》2022 年第18 期,范李麗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