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華盛理律師事務所 董卓川

一、技術開發(fā)合同的特征

技術開發(fā)合同作為技術合同的分支，被明文規(guī)定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中①。進一步講，即雙方當事人在已有研究的基礎之上，利用現有的理論基礎、技術設施、情報資料等條件，研究開發(fā)直接用于生產，并且能直接作為產品流入市場的新技術成果而互相協作的一種契約。技術開發(fā)合同包括委托類開發(fā)合同和合作類開發(fā)合同，其又包含以下幾項特征：

其一，從合同本身屬性上講，技術開發(fā)合同屬于雙務、有償、諾成、要式合同。首先，在技術開發(fā)合同當中雙方當事人互負有一定義務，并且一方享受利益的同時須支付相應的對價。其次，本合同在意思內容一致時合同即可成立，不以當事人實際履行合同權利義務為成立條件。第三，本合同屬于要式合同，這也是技術開發(fā)合同屬性中比較重要的特征，原因在于技術開發(fā)合同的履行過程時間較長，存在客觀技術困難和風險，當事人權利義務關系較為復雜，需要以書面形式對雙方的權利義務和風險責任加以明確。

其二，從合同關系的標的上看，技術開發(fā)合同的標的指研究開發(fā)一方依據合同約定，經過勞動、研究和創(chuàng)新取得的技術成果。新穎性和創(chuàng)新性是標的的主要特征，體現為研發(fā)方旨在解決未曾解決的問題，改進、研究和探索尚未被人們認知的東西。具體內容上表現為國內或者世界的首創(chuàng)項目、行業(yè)或者本區(qū)域內的新項目等。這也是技術合同區(qū)別于其他合同的主要方面。

二、技術開發(fā)風險的成因

關于技術開發(fā)風險產生的原因，學者周來英在1999年發(fā)表的論文《技術開發(fā)風險產生的原因及其解決辦法》談道：風險源自科技成果不成熟、技術人才隊伍缺乏、研發(fā)資金過少等原因②。本文以周來英學者總結的觀點為視角，做了如下的具體分析：

第一，科技成果不成熟?？萍汲晒怀墒煸蜉^復雜，其主要涉及兩個主體：一個是需要技術成果的企業(yè)，一個是創(chuàng)造科技成果主體的研發(fā)單位。對企業(yè)而言，對科技成果是有特定需求的，擁有先進技術、安全性高、效率高、實用性強、經費少但收益大的技術成果是一般企業(yè)的共同偏好和需求。而要想達到這樣理想狀態(tài)的技術產品就必須有與之配套的理想研發(fā)單位。由于研發(fā)單位屬于獨立進行的研究機構，一般是在高校的實驗室或科研院所的實驗場所等地進行，顧名思義，其所產生的成果只是經過了實驗室的檢驗，缺乏一定的適用性、可行性和可靠性。同時，實驗室環(huán)境與企業(yè)生產場所相比有很大差別，一般情況下實驗室的條件較為理想，無須考慮太多的成本、管理等因素。但該技術成果如果被用于企業(yè)生產，那么產品的生產成本、價格、市場前景以及產品的安全性、能否大批生產都是企業(yè)經營者必須要考慮的。因此，實驗室研發(fā)出的成果需要進行二次開發(fā)，才能進行某項新產品或者新材料的技術開發(fā)③。

第二，技術人才隊伍有待完善。人才是科技創(chuàng)新的主體，在技術開發(fā)的過程中發(fā)揮著中流砥柱的作用。近些年來，技術領域里人才的結構性矛盾突出：老一輩技術人員知識陳舊，學習能力較差，手中掌握的傳統核心技術未能被很好地傳承；年輕技術人員由于剛剛從學校里畢業(yè)，實踐經驗缺乏，動手能力弱；高校負責科研的教師，往往根據自身偏好選取科研方向，與企業(yè)的需求不相匹配。綜合上述因素，造成了目前技術開發(fā)人才的缺乏。

三、技術開發(fā)合同風險責任的司法認定—以某公司技術開發(fā)合同糾紛為例

（一）案情簡介

2009年，北方某工廠（以下簡稱“某工廠”）與北方某研發(fā)公司（以下簡稱“某研發(fā)公司”）簽訂《合同》，同時有第三方“某科技公司”法定代表人的簽字?！逗贤芳s定安全帶工廠購買某研發(fā)公司驗臺，由某研發(fā)公司負責完成該項目并按期運送，由安全帶工廠負責驗收，對技術要求做了附件。其后，由于技術原因，三方主體于2015年9月、2015年12月、2016年6月三次簽訂了補充協議，對追加資金、項目完成、交付驗收時間做了約定。最后某工廠向某研發(fā)公司、某科技公司發(fā)出解除通知，當事人就合同解除問題引發(fā)糾紛。

（二）爭議焦點及法院觀點④

爭議焦點包括兩點：一是涉案合同的性質；二是合同是否應當解除以及相應的法律后果及責任負擔問題。由于本案涉案的一系列合同存在有關新技術開發(fā)內容的表述，反映出涉案設備為利用科學技術知識、經驗所作出的產品，符合技術開發(fā)合同的標的要求，屬于技術開發(fā)合同，本文對此不再贅述。就第二個爭議焦點，法院二審判決根據一審判決的內容做了重點論述，作出了解除合同的判決，并對解除合同后雙方的法律責任做了闡述。主要觀點如下：

第一，關于某工廠是否及時驗收技術設備的問題。法院經調查查明事實：某研發(fā)公司和某科技公司稱標的物已于2014年送達給某工廠并簽收，然而經過法院調查確定標的存放在天津某高校內，而高校存放單位與某研發(fā)公司有合作關系。法院認為標的物仍然屬于某研發(fā)公司控制管理，某工廠享有單方的法定解除權。

第二，關于風險責任的分擔方式。法院認為，本案某工廠與某科技公司及某研發(fā)公司之間的簽訂合同為研發(fā)非標準的技術開發(fā)合同，因技術困難導致的研發(fā)風險客觀存在，該風險責任雖當事人之間并未在合同中約定，但應由當事人合理分擔。

第三，在驗收方式方面。某工廠認為其與研發(fā)公司簽訂了三份補充協議表明設備沒有完工，完工后研發(fā)公司書面通知某工廠驗收，由于某工廠從未收到研發(fā)公司書面通知，以此說明研發(fā)公司的設備沒有交付，也沒有被驗收。與此同時，某研發(fā)公司就此問題一直稱，2014年12月初已經進行了驗收和簽收并在現場使用，同時某工廠的審核報告證明設備參與了認證，符合認證的使用條件，且未提出整改，說明驗收合格。法院認為雙方對驗收的約定過于籠統，對于由誰驗收、驗收方式等方面并不明確，進而雙方爭議成訟，對此雙方均存在程度不等的過錯，應當各自負擔相應的責任。

第四，關于合同標的技術難度問題。本案首次合同簽署于2009年，第一份補充協議簽署于2012年，到最后一份補充協議簽署于2016年，前后相隔七年，合同周期較長，說明技術難度較大；本案所簽訂的技術開發(fā)合同是研發(fā)非標準設備的，創(chuàng)造性、新穎性強，存在客觀的技術困難是必然的，法院在知曉上述合同內容及技術困難的情況后，在責任分擔上作出了相對公平合理的判決。

綜合以上觀點，法院作出了解除《合同》及補充協議的判決。同時根據全案雙方履約的情節(jié)、行為和過錯程度，對于某工廠已付合同價款的損失，法院認定某研發(fā)公司與某科技公司負擔退還80%合同款責任，另20%部分由某工廠自擔，涉案標的物由某研發(fā)公司和某科技公司自行處理。

四、技術開發(fā)合同中風險責任“合理分擔”的確定

《民法典》在“技術開發(fā)合同”一節(jié)中規(guī)定，合同的風險由當事人約定，在沒有約定或者無法確定的情況下，風險由當事人合理分擔⑤。何為“當事人合理分擔”，本文認為不能機械地將其歸結為合同當事人的平均負擔，對“合理”一詞應做規(guī)范的法律解釋。

之所以在法條中引入“合理”一詞，是因為立法者對當時無法預見的情況做了預留。由于法律固有的局限性，難以調整復雜多變的社會活動，市場經濟的快速發(fā)展又會帶來新的權利義務關系的調整，這在技術交易領域尤為凸顯。技術開發(fā)本身就是對新情況、新問題、新技術的探索研究，從實施和履行過程來看要比一般法律關系要考慮的風險更多，難度也更高。因此，法律對技術開發(fā)的風險的不可預見性做了“合理”的解釋空間。

就當事人而言，“合理分擔”要求技術合同當事人對雙方的風險責任劃分做明確的約定，就己方利益訴求與對方進行充分協商，以尋求最佳解決途徑。這一點在技術開發(fā)合同所約定的技術成果驗收標準上得到充分體現。如在天津某某研發(fā)公司案中，由于在合同中沒有明確約定驗收方式和驗收標準，致使雙方當事人就標的物是否經過買方驗收各執(zhí)一詞。雙方在簽訂主合同后，多次訂立補充協議，內容也涉及驗收事宜，但是對誰驗收、驗收方式并不明確，進而引起雙方爭議成訟，最終被法院判決各負擔與其過錯相應的責任。

與正常對照組比較，模型組小鼠血清中抗ds-DNA抗體、IgG、IgM水平均顯著升高，差異均有統計學意義（P＜0.05），表明SLE模型成功建立。與模型組比較，陽性對照組小鼠抗ds-DNA抗體、IgM水平，環(huán)孢素高劑量組小鼠抗ds-DNA抗體、IgG、IgM水平，環(huán)孢素低劑量組小鼠抗ds-DNA抗體、IgG水平均顯著降低，差異均有統計學意義（P＜0.05）。各組小鼠血清免疫學指標水平檢測結果見表2。

“合理分擔”在司法實踐中屬于法院自由裁量的范疇。如前文所述，在天津某某研發(fā)公司技術合同糾紛案中，法院認為本案合同的標的為研發(fā)非標準設備的技術開發(fā)合同，因技術困難導致的研發(fā)風險客觀存在，該風險責任雖當事人之間并未在合同中約定，但應由當事人合理分擔⑥。

現代立法實質上是一個利益識別、選擇、整合、表達的過程，旨在追求利益平衡⑦。從節(jié)約經濟成本的角度出發(fā)，美國相關專業(yè)協會對于風險負擔的分配問題有一些慣例。如美國建筑協會認為“有效率的風險分配要求將風險分配給負擔風險成本最低的一方……公平的風險分配是將風險分配給最佳控制風險的一方，有助于降低費用”。在技術委托開發(fā)法律關系中，投資方負責資金投入，這些投入處于投資方控制下，投資方可以控制資金風險。因此，技術委托開發(fā)雙方當事人之間各自負擔已經付出的風險是成本最低的方式，因為這種風險負擔方式當事人不需要額外負擔對方付出的風險。這也是“合理分擔”風險的重要體現。

五、技術開發(fā)合同中標的物驗收風險責任的確定

技術開發(fā)合同作為《民法典》合同編規(guī)定的典型合同，合同標的較為特殊，特殊之處在于其合同訂立之初其標的物的無形性，致使很多人在簽訂合同時，對即將簽訂的技術合同及實現的技術成果并不充分了解熟悉。作為提供技術一方的當事人，盡管可能熟悉并了解技術合同的內容及其最終標的物的形態(tài)，但卻很難科學、完整、準確地通過直觀的方式展示于用戶面前。具體表現為雙方如何相互配合、相應技術成果應滿足技術接收方的驗收要求等。而究竟如何配合、技術接收方對技術成果的驗收標準等問題往往并未明確。如在某技術開發(fā)合同糾紛案件審理中，關于本案《合同》及補充協議中對驗收方面的表述為“完成雙方的技術內容，書面通知甲方驗收；其余事項均按原協議內容執(zhí)行”。法院終審認為驗收的約定過于籠統，對于由誰研收、驗收方式等方面并不明確。一般情況下，技術開發(fā)合同所產生的技術成果往往需要借助特定的展示平臺時才能有效展示，方能達到投資方的驗收目的。當某項技術合同的當事雙方未能對展示平臺作出明確約定時，容易給驗收標準問題埋下爭議成訟的隱患，不利于技術交易雙方的長期合作。因此，技術合同當事人應當清晰準確地約定好相關的驗收標準和驗收方式，如果不能在主合同中明確，也應當在補充協議中加以確認。

在驗收條款的約定方面，合同當事人應本著審慎的基本精神進行約定，應具體問題具體分析，避免履約過程中因驗收風險導致訴訟糾紛的產生。

六、技術開發(fā)合同履行的風險控制策略

首先，要適應技術革新和市場變化，及時調整合同內容。隨著技術創(chuàng)新步伐的加快，最初制定技術成果的研發(fā)標準和技術市場上新的技術要求并不完全匹配，技術驗收方為滿足其使用需求需要調整其標準。同時也要和技術研發(fā)方及時溝通協商，形成新的書面補充協議，明確雙方對技術合同權利義務的新標準，以適應市場形勢的變化。

其次，技術交易當事人要認識到合同相對性的基本原理，避免產生對技術成果使用標準的誤解。在某買賣合同糾紛案中⑧，原被告簽訂了某技術系統產品的買賣合同，履行后原告認為其客戶使用時達不到預期目的。同時，原告與第三人、案外人簽訂了備忘錄，備忘錄內容為產品的新功能及新標準，備忘錄沒有被告的簽字確認。最終原告主張備忘錄的內容適用于被告的訴求被駁回。本案糾紛帶給技術交易當事人十分重要的啟示：在訂立技術委托合同時，要避免對法律關系的誤判，注意避免將合同關系之外第三方的技術標準強加于原合同當事人。

第三，要建立健全合同管理體系。部分企業(yè)或科研單位對技術合同管理工作并沒有引起單位內部的高度重視，缺乏真正監(jiān)督技術合同的專業(yè)人員。合同履行中，要及時跟進合同的履行，定期監(jiān)察，單位技術人員應當盡職盡責。

綜上，正確認識和把握技術開發(fā)合同中風險責任問題，嚴格規(guī)范技術開發(fā)合同的簽訂履行，防范技術交易的風險，讓技術交易市場主體在法治的軌道中活動，有助于推進科學技術成果合理合法的轉化，推動產學研的規(guī)范結合，促進技術市場穩(wěn)定有序的繁榮。

①《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八百五十一條：“當事人之間就新技術、新產品、新工藝、新品種或者新材料及其系統的研究開發(fā)所訂立的合同?！?/p>

②周來英.技術開發(fā)風險產生的原因及其解決辦法[J].科技進步與對策，2000.(08):94-95.

③同上。

④參見天津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2019）津01民終7609號民事判決書

⑤《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六百五十八條：“技術開發(fā)合同履行過程中，因出現無法克服的技術困難，致使研究開發(fā)失敗或者部分失敗的，該風險由當事人約定；沒有約定或者約定不明的，依據本法第五百一十條的規(guī)定仍不能確定的，風險由當事人合理分擔。”

⑥同前注④

⑦張斌.論現代立法中的利益平衡機制[J].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5(02):68-74+86.

⑧參見天津市河西區(qū)人民法院（2015）西民三初字第2751號民事判決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