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瑞敏,王一雪
(河北工業(yè)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天津 300401)
隨著人類社會進入數字時代,包括人在內的一切事物在網絡平臺中以數據編碼形式存在,資本形態(tài)由產業(yè)資本、金融資本走向數字資本(digital capital)。在市場擴張邏輯影響下,信息網絡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與規(guī)模滲透到資本主義經濟文化的方方面面,成為資本主義發(fā)展不可缺少的工具與動力。[1]數字資本利用平臺優(yōu)勢無償占據大量用戶數據,形成新型剝削現象。對數字資本主義的批判研究,需要在深入分析數據剝削形成機制基礎上,揭示數字資本對人的隱形管控,這也是對數字時代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繼承、發(fā)展和創(chuàng)新。
在智能時代,數據成為表征人類生存、交往方式和情感的重要生產資料,并呈現出潛在交換價值。數據不僅指計算機系統(tǒng)中的二進制信息單元,還包括具有一定意義的文字、符號、圖形、圖像、音視頻等?!皵祿比缃褚呀洸粌H僅指代傳統(tǒng)意義上的“數字”了,而是統(tǒng)指一切電子化的記錄。一個視頻、一段音頻,這在今天都被稱為數據?!盵2]貝里(David M.Berry)認為數據是對事物的表征,它從來不是天然形成或者自然存在的自然物,而是需要利用特定技術手段才能呈現出來的產物。[3-4]可見,自然界和人類情感、態(tài)度、交往行為在數字技術規(guī)訓下均可成為數據化對象。正如尼克·斯爾尼塞克(Nick Srnicek)所說:“發(fā)達資本主義的發(fā)展重心在于提取和使用一種特殊的原材料——數據”。[5]數據資源作為一種生產資料蘊藏交換價值,成為資本爭奪的核心資源。
從歷史上看,數據開發(fā)與使用隨著計算機網絡技術進步與國家政策支持而興起,其性質經歷了國有公共物品、企業(yè)私有化資源、隱性的企業(yè)私有化這三個階段的演變。其具體特征和特征如下:
首先,數據作為一種國有公共資源出現。20世紀60年代,美國因緩解制造業(yè)盈利危機,將國家發(fā)展重點轉向計算機和電信產業(yè)。美國早期互聯網技術由美國國防部、軍事承包商和少數用于研究的高??刂坪褪褂?,處于非營利階段,由此產生的數據信息成為重要戰(zhàn)略資源。可以看出,此時的數據主要作為一種公共物品應用于國家管理和高校研究。不過,從宏觀層面來說,由于技術所限,信息資源只由美國和幾個少數國家掌控,這些公共數據資源仍然為這些國家私有,尚未形成全球流動。
其次,私人企業(yè)對互聯網的擴大使用助推數據私有化進程。網絡基礎建設和升級需要巨大費用支持,同時,美國政府允許企業(yè)用戶將網絡作為私有財產進行自由開發(fā),互聯網的公共服務原則逐漸被市場擴張原則替代,開啟其商業(yè)化之路。此后,企業(yè)內聯網拓寬為企業(yè)外聯網,海量數據在企業(yè)各部門之間、企業(yè)與企業(yè)之間傳輸,推動企業(yè)業(yè)務高效開展。正如文森特·莫斯可(Vincent Mosco)所說,互聯網不是專門為公眾或社區(qū)公民提供信息而打造的,而是為公司提供有關服務和消費模式的信息,[6]在這一過程中,數據由國有公共物品轉變?yōu)槠髽I(yè)私有化資源,數據流通范圍逐漸拓展。
最后,技術的快速發(fā)展加深數據私有化程度,形成數字資本積累。進入21世紀,互聯網技術由支持企業(yè)間溝通拓展為公眾的廣泛網絡交流,各種搜索網站和生活服務平臺借助其多樣化功能獲取大量用戶數據。這些數據被廣泛應用于生產流程優(yōu)化、消費者偏好分析、系統(tǒng)化員工管控等領域,數字平臺借助海量數據和算法權力不斷挖掘商業(yè)利潤。網絡用戶成為生產海量數據的免費勞動者,數據私有性與共享的網絡文化呈現共存態(tài)勢,數字平臺成為數據剝削的新場域??扑苟杀砻?,資本不管一開始屬于誰,最后都會流向最善于利用它的模式之中。在數字時代,資本與數據、平臺形成聯合,數字平臺提取和控制數據,形成數字資本積累。作為一種新型資本樣態(tài),數字資本是以發(fā)達的數字技術為支撐,以平臺為中介,以廣泛而高效的剩余價值剝削為目的的衍生資本形態(tài)。與傳統(tǒng)資本形態(tài)相比,數字資本并沒有改變資本的剝削本質與爆發(fā)潛在危機的可能性,并且加強了資本剝削的隱蔽性。數字平臺通過提取、售賣用戶生產和消費的數據實現數字資本增殖。用戶在參與數字勞動和數字資本增值過程中未從平臺獲取報酬,其對網絡活動的依賴感使得數據剝削呈現隱形樣態(tài)。
剝削概念在馬克思主義理論尤其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理論體系中占據核心地位。馬克思把資本主義私有制條件下資本對雇傭工人的剩余價值或剩余勞動的無償占有稱為剝削,深刻揭示了資本主義的剝削本質。在21世紀,數據作為最核心的生產要素,成為資本主義生產的原材料。人們在互聯網平臺與社交媒體上的每一次搜索、點擊、購買等行為都會在數據儲存平臺上留下信息痕跡,社交媒體平臺不斷監(jiān)控用戶興趣、使用行為等,篩選并生成有利于廣告商的數據,完成對數字用戶的剝削。[7]數據剝削成為一種新型剝削方式,是資本利用互聯網平臺強制占有網絡用戶無償勞動產生的海量數據并用來生產剩余價值的過程。海量原初數據經過分析、處理等環(huán)節(jié)形成一般數據,數字平臺以此獲取更大的資本回報。要想探究平臺中數據剝削的形成機制,就要探究數據如何由原初數據轉化為數據商品,最后轉化為數據資本,在這過程中剩余價值的生產是中心環(huán)節(jié)。
數字資本積累通過數據商品的剩余價值生產過程實現。勞動者創(chuàng)造的價值由為滿足自身需要進行必要勞動所創(chuàng)造的價值和超出自身需求以外的剩余勞動所創(chuàng)造的價值構成,被資本無償占有的第二種價值就是剩余價值,其實質就是無償勞動時間的物化。[8]目前學界普遍認為,數字資本條件下剩余價值由用戶在互聯網平臺上產生并被資本占有的數據所創(chuàng)造的價值和有酬員工在剩余勞動時間內產生的價值組成,因此數據剝削過程中剩余價值的生產由有酬員工和無償用戶共同創(chuàng)造?;ヂ摼W專業(yè)技術人員通過編程設計、軟件開發(fā)、網站設計等方式進行有酬數字勞動,企業(yè)以延長工作時間、提高工作效率的方式榨取剩余價值,這種雇傭勞動能夠直接生產剩余價值。值得注意的是,有酬數字勞動中雇傭工人并沒有受到數據剝削,他們的工作在于處理用戶生成數據而不是產生可用于榨取剩余價值的數據資源,網絡和大數據技術只是作為企業(yè)管理和監(jiān)控工作人員的技術手段,他們正如馬克思機器大工業(yè)時代的工人一樣,遭受著某種程度的傳統(tǒng)雇傭勞動剝削。
關于互聯網用戶的無酬數字勞動是否能夠產生剩余價值這一問題,目前存在兩種截然相反的觀點:一種觀點是以克里斯蒂安·福克斯(Christian Fuchs)為代表的學者認為,互聯網用戶的免費數字勞動受到數字資本的剝削。??怂够隈R克思的利潤率公式提出了數字勞動利潤率公式:馬克思利潤率:p=s/(c+v),(其中s表示剩余價值,c表示不變資本,v表示可變資本)。??怂沟睦麧櫬剩簆=s/(c+v1+v2),(其中s表示剩余價值,c表示不變資本,v1表示支付給員工的工資,v2表示給互聯網用戶的工資且v2>=0)。從??怂固岢龅臄底仲Y本利潤率公式可知,依照資本增殖的本性,互聯網平臺用戶的數字勞動被無償讓渡給網絡平臺,用戶獲得較少工資甚至零報酬,v2減少的同時s在逐漸增加,平臺利潤無限增加則代表著的榨取用戶剩余價值的無限擴大。此外,??怂拐J為“互聯網用戶的數字勞動創(chuàng)造了社會關系,個人資料數據,用戶生成的內容和交易數據(瀏覽行為),這是一種數據商品”。[9]企業(yè)將數據商品以高于投資的固定和可變資本的價格出售給廣告客戶,從用戶點擊廣告到選擇滿意的商品再到商品購買成功,數據商品的剩余價值在流通領域已然實現,用戶就成為“互聯網產消者”,在這一過程中用戶勞動是無償的并受資本剝削的。
另一種觀點認為,只有從事技術的雇傭人員的勞動才能創(chuàng)造剩余價值,數字資本家剝削的也只是互聯網有酬員工所產生的剩余價值。其典型看法是數據商品的價值并非由互聯網用戶即“受眾”創(chuàng)造,用戶也并未受到互聯網平臺的剝削。[10]他們認為??怂够煜松唐返亩x,馬克思在《資本論》中將商品定義為能夠滿足人們的某種需要并用于交換的勞動產品。用戶在社交媒體上的數字勞動產生的用戶生成內容只是一堆零散而龐大的數據,這些數據是形成數據商品的原材料,由于耗費了人自身的體力與腦力,這樣產生的數據可以叫做勞動產品,但每位用戶產生的原初數據不是都可以用來交換的,只有那些被數據工程師處理后產生的有用數據才具有交換價值,因此原初數據不是商品,用戶數字勞動不存在剝削。
以上兩種觀點皆有其理論依據,數字勞動過程與數據商品的生產過程具有同一性,用戶生成數據已經成為數字平臺中剩余價值新的增長點,因此,互聯網用戶是遭受數據剝削的。互聯網用戶在網絡活動中產生的原初數據具有交換價值,符合商品二因素屬性,因此,互聯網用戶產生的原初數據是一種數據商品。從勞動價值論角度來看,數據具有使用價值,“物的有用性使物成為使用價值”,[11]數據被轉化為生產資料的過程中體現了有用性;數據具有價值,個人用戶的無償數字勞動產生的數據是人類無差別一般勞動的體現。用戶產生的原初數據并不是全部立刻具有交換價值,只有符合當下市場需求的部分數據被企業(yè)占有并用作數據商品,但這并不意味著剩余的用戶數據是毫無價值的,其交換價值的存在依據市場需求適時調整。用戶生成數據是海量并且多樣的,平臺依據當前市場或其他主體需求收集相應類型的數據,出售給其他市場主體,在這一過程中,其他市場主體獲得了數據的使用價值,數據的交換價值也得以實現,用戶數據的價值和使用價值統(tǒng)一于數據商品的屬性中。因此,廣義的數據商品由用戶生成數據和經由數據工程師專業(yè)化處理后直接面向消費者的數據產品兩部分構成。在實際數據商品生產過程中,用戶處于全天候的勞動狀態(tài),用戶用來維持生活需要的有酬工作幾乎不涉及數據生成和專業(yè)技術人員的工作內容,所以他們在平臺上瀏覽網頁、社交、游戲互動等休閑娛樂活動生成的數據,是在有酬工作時間或必要勞動時間之外的閑暇時間產生出來的。筆者認為,這種閑暇時間的數字勞動是勞動者在剩余勞動時間內產生的剩余勞動,最終用戶生成數據被數字平臺當作生產資料來獲取剩余價值,因此用戶的數字勞動確是數據商品生產過程的重要階段,作為產消者的網絡用戶的數字勞動構成了數字時代剩余價值生產活動的重要環(huán)節(jié)。此外,企業(yè)獲取用戶數據時,并沒有支付相應的報酬或支付較少的報酬,而是將這些數據進行處理,并開發(fā)出新數據商品或提供相應服務來售賣,最終由用戶進行消費進入再生產領域,原初數據經過生產過程和流通過程衍生出一種以占有數據商品剩余價值為特征的新資本形態(tài)——數字資本,這就是數字時代的“資本生資本”。數字平臺無限占有用戶數據的價值與使用價值為數字資本積累服務,數字資本的形成為數據剝削奠定了基礎。
基于數字平臺的數據剝削呈現如下特征:第一,數字平臺占有用戶無償勞動的剩余價值存在兩種方式:延長工作時間(絕對剩余價值生產)和提高勞動生產率(相對剩余價值生產),這促進數字勞動從形式吸納向實質吸納轉變。數字資本家榨取數字勞動者絕對剩余價值的具體表現,就是混淆數字勞動者的工作與閑暇時間。對于數字平臺而言,延長了用戶的網絡活動時間就等于增加了剩余價值生產時間,互聯網用戶的勞動時間一般不受傳統(tǒng)雇傭工作時間和地點的限制,他們沒能意識到在線時間是免費為平臺生產可用于資本增值的數據原材料,用戶可以24小時為資本服務,循環(huán)往復以至于數字資本積累的無限增加。數字資本占有數字勞動者相對剩余價值的具體表現就是提高數字勞動生產率。數字平臺為了實現資本積累的最大化,利用各種數字技術手段把平臺用戶的勞動時間極致利用,智能的應用軟件、精準的算法工具、完善的功能模式、精準的廣告推送,不斷提升的使用感與體驗感,正是數字生產力進一步發(fā)展的體現,數字勞動生產率也隨之提高。相較于機器大工業(yè)時代,數字時代條件下數據、數字技術和平臺的合力作用,使得勞動對資本更深層地實現了從形式從屬向實質從屬的轉變,數字技術參與勞動過程,更高效地促使資本對勞動由形式吸納到實質吸納的轉變,這一轉變過程,意味著數字權力對勞動更深層次、更加隱匿的剝削。
第二,基于以上分析可知,平臺對生產數據的無償勞動用戶是存在剝削的,在有償勞動轉移、數據再生產的情境中,其剝削程度相較于機器大工業(yè)時代日益加深。馬克思曾提出資本對工人的剝削程度公式:m’= m/v(m’為剩余價值率,m為剩余價值,v為可變資本)。由于工人的必要勞動時間是用來生產勞動力價值或可變資本價值的,而剩余勞動是生產剩余價值的,因此剩余價值率還可以這樣表示:m’=剩余勞動/必要勞動=剩余勞動時間/必要勞動時間,兩個公式都表示資本家對勞動者的剝削程度。相應地,數字勞動中數字資本對數字勞動者的剝削程度也可以用這個公式來表示。社交媒體平臺有一個共同的資本積累模式:針對個人用戶數據和行為定制的定向廣告實現資本積累。數字資本積累模式就是無限制地免費占有數字勞動者的剩余勞動時間來進行剩余價值生產,為減少雇傭人員的工資支付,數字平臺逐漸把互聯網雇傭人員的工作全部無償地轉移給無酬平臺用戶,互聯網用戶的剩余勞動持續(xù)增加、剩余勞動時間不斷延長、剩余價值被不斷獲取,因此用戶遭受數據剝削的程度會持續(xù)加深。
第三,數據剝削在數據商品的生產和占有過程中就已經存在,它早于數據商品的售賣。如果將數字勞動者的原初數據資料置于數據剝削范圍內,那么其數字勞動行為與數字商品的產生具有共時性,即數字勞動行為一經產生,便成為可售賣的潛在商品,同時產生剝削情況。數字資本主義時代,包括人的情感、人際交往等非生產性要素在內的生活領域與生產領域都成為數字資本布展的重要場域,資本對勞動者的主要剝削方式由機器大工業(yè)時代無償占有勞動者創(chuàng)造的剩余價值、剝削有酬的雇傭勞動向無償占有數字勞動者創(chuàng)造的剩余價值、剝削無酬的非雇傭勞動延伸。[12]
通過上述剩余價值生產過程分析可以看出,數據剝削的實現條件在于三個方面:第一,數字平臺提供基礎設施。數字資本主義時代,收集大量的數據是商業(yè)模式的核心,平臺為此提供了理想的提取設備。第二,互聯網用戶產生數據和互聯網技術人員的雇傭勞動。用戶數據包括其在社交媒體上發(fā)布的信息,以及數字平臺借助隱私條款及用戶協(xié)議等在用戶不知情的情況下的個人數據挖掘。剩余價值的生產由有薪員工和無償數字勞動者共同創(chuàng)造,二者不是一分為二的關系,通常是共時性的。相比數字資本對無償勞動的隱性占有,其對從事數字技術的專業(yè)人員的有酬勞動的剝削是明顯的,數據工程師分析、處理用戶數據,形成可以有效面向消費者的數據商品,數字平臺可以通過延長雇傭人員的工作時間和提高勞動強度獲取更多剩余價值。第三,數字平臺強制無償占有并售賣數據。數字平臺無償采集用戶數據,這些數據經分析、處理后被售賣給廣告商,為用戶提供精準產品和內容推送,在用戶基于精準營銷進行消費時,再次產生可供資本增值利用的數據資源。由此可知,數字平臺的數據剝削過程包含四個階段:數據生產-數據處理-數據售賣-精準營銷。數字生產勞動的一次生產可以無限供應給不同的消費者來獲取無數次的剩余價值,數字資本利用網絡用戶與數字平臺不對等的經濟關系進行剝削。同時,數字平臺的數據剝削形成循環(huán),打破該循環(huán)成為克服數據剝削問題的出路。
在西方政治經濟秩序下,基于數據剝削形成的數字資本往往被少數企業(yè)壟斷,其消極后果體現在經濟、政治和倫理三方面:在經濟層面不斷追逐剩余價值,在市場經濟運行過程中,數字資本不斷擴大生產規(guī)模實現數據壟斷。一些數字寡頭憑借自身的資金、技術等優(yōu)勢在國內外市場中占據極大份額,占據大量數據的大企業(yè)憑借互聯網平臺無償獲取用戶的訪問記錄等隱私數據,并利用數據鴻溝將經濟負擔轉嫁給中小企業(yè),致使中小企業(yè)處于劣勢境地。在政治層面,候選人可根據不同渠道收集來的選民數據進行預測分析、制定迎合選民需求的演說政策以確保大選的勝利,數據權力在大選中得到極致應用,使得部分網民成為互聯網時代政治角逐的工具。在倫理層面,數字平臺將人的原始數據進行清洗、篩選,根據平臺需求獲得附帶價值意向的數據,在數據剝削過程中形成對個體生命、人類社會的形塑。數據對個體生命的反身塑形是馬克思的“勞動異化”理論。[13]在數字時代的新應用,即作為主體的人所創(chuàng)造出來的數據反過來支配和控制主體自身,成為主體的異己力量。當人們生存的世界日益走向數字化,包括人在內的所有事物都被編譯成可識別和統(tǒng)計的數據,數據與資本、平臺聯合構建起一個包羅萬象的數字空間。在這個巨大的數字空間營造的“過濾氣泡”中,人們的思維能力、價值觀念、行為方式等均在不斷重構,比如流量崇拜、數據至上的泛娛樂化價值觀念,數據算法對消費世界的重新規(guī)劃構建起符合資本邏輯的新消費主義[14]等。“唯有當我們被轉化為一系列的數據、變成在平臺上交流的數字資本的時候,我們的生命才具有意義”。[15]數字資本控制下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被異化為一種數據關系,人的生命以一串串赤裸裸的數字形式存在,原本由互聯網用戶創(chuàng)造的數據經由資本的建構反過來成為支配人的力量。
數字技術與資本聯合既可以造福人類,也可成為牟利工具,我們要批判的不是數字技術本身,而是要反對數字技術在資本邏輯下產生的異化與數據剝削。正如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批判魯德運動時指出的那樣:“工人要學會把機器和機器的資本主義應用區(qū)別開來,從而學會把自己的攻擊從物質生產資料本身轉向物質生產資料的社會使用形式”。[16]規(guī)避數據剝削現象,需要采取如下舉措:
第一,發(fā)揮公共權力的監(jiān)管作用,營造公平有序的發(fā)展環(huán)境。有序的競爭環(huán)境是激發(fā)個人和企業(yè)參與并推動數字技術和數字產業(yè)創(chuàng)新發(fā)展活力的重要因素。當代網絡系統(tǒng)需要政治干預,在使互聯網企業(yè)自由參與市場競爭的基礎上,仍要堅持公共權力對互聯網企業(yè)和重要數據資源的監(jiān)管和主導,確保大中小企業(yè)公平參與市場競爭,逐步縮小企業(yè)間數字鴻溝,為發(fā)展數字經濟提供健康運行環(huán)境。
第二,維護數字勞動者的合法經濟和隱私權益?;ヂ摼W用戶既是數字平臺的參與者,其產生的數據也是數字資本增值的源泉,平臺在為用戶提供相應的商品或服務的同時,更應該保護數字勞動者的合法經濟權益和數據隱私安全權益。這些權益的保護,需要相關法律法規(guī)的界定和監(jiān)管,明確數字平臺違法行為的法律責任,創(chuàng)新平臺算法的監(jiān)管與處罰機制,限制數據資本權力的無限擴張,正確引導數字資本為市場經濟健康發(fā)展服務。
第三,世界各國應積極推進數據共享。數字資本不等于數字資本主義,其他國家中也同樣存在數字資本,各國市場經濟的發(fā)展需要融入數據資源這一重要生產要素。隨著世界全球化和網絡協(xié)同化的發(fā)展,各國應該積極構建政府主導的多元共享網站或平臺,開辟互聯網產業(yè)和數字技術的非商業(yè)化模式,實現數據全球共建、共治和共享,打破企業(yè)跨國數據壟斷與數據剝削。??怂乖凇稊底謩趧雍涂枴ゑR克思》一書中提出建立“共有的互聯網”的政治目標,藍江教授曾在文章中多次提出實現數據共享是克服數字異化的重要途徑,數字技術應該以實現數字資源共同占有和使用為目標,徹底實現“互聯網精神”的回歸,構建網絡空間人類命運共同體,朝著實現人的自由而全面發(fā)展的共產主義社會前進。
總之,數字資本主義條件下的數字勞動是勞動形態(tài)的新變體,數據與平臺、資本合謀促使數字資本主義產生新的剩余價值生產和資本積累方式,數據融入數字勞動過程加劇了資本對人的隱性剝削,正確處理好數據資源的公共屬性和資本逐利之間的矛盾,仍然需要我們從馬克思主義視角去探討數據剝削的形成機制以及規(guī)避路徑。因此,批判數據剝削、推進數據共享,對于促進人的自由解放與全面發(fā)展具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