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嘉興市第一中學 歐陽毓彤 圖/視覺中國
世界之大,我們都是星辰,如此微小,卻依然有屬于自己的光芒,是時候點亮心中的花火,去溫暖身邊的每一個人,溫暖每一寸生活。
“如果遇到危險,到九科研究院把一個綠瓷杯打碎,就可以進入控制室回來?!?/p>
“好,謝謝。”
休眠艙的頂蓋緩緩合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淡淡的藥水味飄了過來,滲進沒有星光的黑暗,指引著意識的前路。
任葳從一個很長很遠的夢里醒來,仿佛走了很久的路而疲憊不堪。他迷迷糊糊地從床頭柜上的老位置抓起手機——7:36。窗外天光已大亮,乳白色的陽光透過窗簾,溫柔地灑在一概粉刷成純白的墻壁和書柜上,安寧祥和,一如夢里的模樣。
量子機房門口,一個瘦高而略顯蒼白、眉目清秀卻透著疏離的青年已在等他。任葳知道面前這個名叫吳郁的青年是系里卓有成就的博士生,年紀比他小兩三歲。
“你好?!比屋跊_他點頭,“機房門沒開?”
“任教授好?!彼Y貌地回答,“量子計算機啟動有一天緩沖期,所以沒開?!?/p>
“那就去熟悉城市吧。”
其實何必去熟悉,這就是以Z大所在城市為模板復制出的半自主平行世界,或者說是沙盤。城市是一座孤島,城市之外便是漫無邊際的山與海、云與天。但任葳總覺得這座城市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他經過圖書館時迎面撞上了一個高大魁梧的人,頭發(fā)亂蓬蓬的,眼鏡幾乎埋在了書里。
“老鄭——師父?”
“呦,小任啊,你也來了?”鄭協(xié)偉抬起疲憊的目光,透過不甚干凈的鏡片望向任葳。
任葳吃了一驚,按照計劃,鄭協(xié)偉作為第一批次進入沙盤的研究員,早該在他進來之前離開了:“您怎么沒回去?”
“課題還沒做完呢,怎么回去?要不你到我的機房來做你的課題?”
任葳松了口氣:“不用了,您忙吧?!?/p>
01:25。任葳敲下論文“緒論”部分的最后一個字,這次他們的研究方向是在沙盤中打開蟲洞。電腦屏幕上映出他鬢邊的白發(fā),一閃而過。迎著月光,任葳踱步到江邊,那里已有一個身影,是吳郁。吳郁聽到腳步聲,轉身看到了來者:“任教授,我計算出一個超弦理論不自洽的情況,量子計算機無法擬合時空結點的坐標,是不是我們的理論出了問題?”
“理論出錯的概率很小,你可以試試別的方程?!比屋诎櫫税櫭?,“兩個小時前我算出了一條時空軌跡,也許我們可以參照這個來計算蟲洞坐標?!鄙钜沟娘L帶著涼意拂過他的臉?!皶r候不早了,回宿舍休息吧。”
論文答辯的期限日近,吳郁卻在操作液氮箱時手指骨折,任葳包攬了寫論文、建模、實操、運算等所有工作。時空結點的構建順利,不自洽的問題被完美繞開,任葳甚至算出了蟲洞在未來可能的時空坐標。答辯會的最后一天,吳郁回答出了九科研究院院長賈清生尖銳的問題,贏得了一致好評,只有賈清生似乎還是不滿意。
結束后,任葳和吳郁坐上電車,去了茗洙園。
和風攜來的花香,沁人心脾,參天的古木輕輕搖曳著樹梢,一簇簇新芽從灌木頂端生出。任葳摘下一片橢圓形的葉子,觀察葉紋:“機器的痕跡總是難以除去,這個世界并不是自然存在的,我覺得,我們在這里試圖打開蟲洞……有些不現(xiàn)實?!?/p>
“我寧愿相信它是真的。我不希望前人的心血都被否定,付諸東流?!眳怯舻吐曊f。
“我知道,20年3000億元的項目一定有它的價值,但這是一個實際不存在的時空,一切實驗都在最理想的狀況下進行,就算在這里打開了蟲洞,在現(xiàn)實中依然無法運用?!?/p>
吳郁沉默了片刻,說:“我父親是沙盤計劃的第一任總工程師,他真的付出了很多——我害怕他的夢想就這么破滅,哪怕一開始就是錯的。能在這里打開蟲洞,就在這里應用吧,也許可以讓更多的人進入沙盤來應用蟲洞?!?/p>
任葳第一次聽說吳郁的父親,他默然無語,不管是在現(xiàn)實還是在沙盤中,他總覺得科研便是生命的一切,也許他會繼承他師父鄭協(xié)偉的路,用生命來做研究。
他感到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吳郁的微信?!斑@里是我父親最喜愛的地方,他在這里教會我如何生活。畢竟理想只是生活的骨架,血肉需要用別的來填充。不是嗎,任哥?”
16:21,任葳獨自在實驗室里進行最后一步運算,在吳郁和他的共同努力下,他們構建的蟲洞模型即將由理論變成現(xiàn)實。這時,量子計算機忽然顯示容量不足,這令他全身的血液都涼了下來。量子計算機根本不存在“容量”的概念,他正想檢查一下設備,警報聲如雷轟鳴。不是來自計算機,而是來自室外。
“緊急狀態(tài)!請立即進入防空洞躲避或向空曠地帶撤離!”
任葳走出實驗室,在走廊上看到吳郁,吳郁示意他看手機:“恐怖分子埋了炸彈。”
地圖上有三個紅點顯示炸彈發(fā)現(xiàn)的區(qū)域,緊接著出現(xiàn)了第四個、第五個……整座城市在頃刻間布滿紅點,只有Z大校區(qū)留下一片空白。
任葳說:“我去取點儀器?!眳怯艟o跟。他們從實驗室里拿了γ槍、寶石激光器和一些小儀器。
“鄭教授呢?”吳郁問。
“他應該在市圖書館。我們先走,去九科?!?/p>
恐慌的NPC沖破Z大校門蜂擁而入,任葳和吳郁艱難地與馬路上的NPC逆向而行,而那些NPC根本不曾注意他們,眼中空洞無神。詭異的寒意突然涌了上來,任葳全身一激靈,抓住了吳郁的肩。
吳郁回頭,他的雙眸仿佛吸收了所有的光一般深不可測。任葳心里一驚,忙掩飾住自己的恐懼,說:“你在九科實習過,你帶路?!彼浀盟谀睦锟吹竭^這種空洞的眼神——圖書館門口,鄭協(xié)偉。
九科研究院內早就空無一人,燈火通明卻寂靜得令人窒息?!伴T鑰匙”應該在賈清生手上,在這里只有進入逃逸閣才能回到現(xiàn)實,然而所有的防護措施都正常運行,沒人幫他們打開逃逸閣。
吳郁舉起γ槍射向天花板的感應按鈕,他們面前的電屏消失了。開下一道門需要指紋識別,任葳調高寶石激光器的功率切割開鐵門,之后是20米長的鋪磚廊道,任葳知道,只有踩對特定的磚塊才能通過。吳郁邁出了步伐,任葳緊隨其后。當他們走到中間時,最不愿看到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除了他們腳下的磚塊,其余地磚全部陷了下去,露出黑洞洞的無底深淵。室外,細碎的嘀嘀聲不止,定時炸彈的5分鐘倒計時已經接連響起。
任葳來不及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就被吳郁猛地推了下去。世界暫停了。由于震動的突然停止引起的寂靜讓人害怕。
不知過了多久,任葳發(fā)現(xiàn)自己還可以動,他輕而易舉地回到地面上,回到九科大廳,回到Z大宿舍樓。吳郁的宿舍中,書桌上擺著一張對折起來的小紙條,上面寫著“給任葳教授”。他沒有看內容,就把它放在口袋里,然后回到他自己的宿舍。而他已不再是主人,辦公桌前坐著他早已猜到的、那位九科研究院院長賈清生。
“歡迎加入九科?!?/p>
任葳感到自己的眉梢在顫抖:“你們把鄭協(xié)偉變成了NPC……接下來是我了?”
“鄭協(xié)偉在我們精心構建的另一個沙盤中好好工作,享受最高的待遇,在這里的不過是他的一個幻象,怕你們因為他失蹤而感到擔憂?!辟Z清生“哧”地一笑,“告訴你吧,吳郁是我們的人。”
任葳瞥了一眼桌上的紙,是一張簽約合同。
“你有時候也太天真了?!辟Z清生淡淡地微笑,仿佛閱歷深厚的老者,“量子計算機——就算它是虛擬的,怎么能在3年內只花100億元就研發(fā)出來呢?你用的不過是現(xiàn)在世界上最先進的超級計算機罷了。我以為,憑你的智慧,肯定很早就能發(fā)現(xiàn)的。還有,吳郁早就發(fā)現(xiàn)超弦理論不自洽——你太急于求成了。如果我再不阻止你打開蟲洞,后果不堪設想。當然,你是一個人才,加入我們吧,我們會優(yōu)待你的。”
任葳的目光死死地盯著賈清生,腦海中浮現(xiàn)出時空軌跡波動的圖像和那個方程,突然,他意識到超弦理論不自洽的原因了?!安盍艘粋€光速而已——”
吳郁曾說研究的腳步可以放慢,腳踏實地仰望星空,作為個體的人更要充實生命與生活。而他任葳,總想和時間搶步伐,最終還是敗給了光速,那一個小小的c。
任葳從一個很長很遠的夢里醒來,仿佛走了很久的路而疲憊不堪。他迷迷糊糊地從床頭柜上的老位置抓起手機,點亮屏幕——7:36。夢里仿佛徘徊著一個人的身影,在向他告別。
新的一天。任葳面對空白的word文檔,總覺得自己似乎寫過“緒論”之類的內容而忘了保存。學校的課題太重大了,他是沙盤模擬器項目的主要負責人之一,這個沙盤不僅有對現(xiàn)實的模擬和預測,更是蟲洞實驗基地,屬于軍事機密,價值億萬元。
郵箱里有一封新郵件提醒,他點開一看,是一封offer:“誠邀您加入九霄科學研究所。”
九霄科……九科?他忽然感到身邊少了某個人,仿佛世界跟他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他奪門而出。
微寒的風掀起他的圍巾,灌進他的衣領。他推開九科研究院的大門,大廳里坐著安詳?shù)嘏踔G瓷杯喝茶的賈清生?!敖衲甑男虏璨诲e……咱們年輕有為的任教授,要不要嘗一口?”賈清生滿臉微笑,將茶杯擱在桌上,起身招呼他。
“啪!”任葳沖上前去,重重打碎了綠瓷杯。
賈清生沒能把任葳進入沙盤前的記憶刪掉,因此任葳知道綠瓷杯是進入控制室的“門鑰匙”。任葳眼前變成了滿是巨大電子屏幕的控制室。他迅速操作程序,休眠艙緩緩彈出,只需要進入艙中就可以回到現(xiàn)實世界。這時,他被主顯示屏上跳出的一段視頻吸引住目光。畫面上,一個熟悉而陌生的青年在宿舍的桌前寫下一張紙條,隨后抬起頭對鏡頭說話。
“任教授,我走到這一步真的是迫不得已。我父親的研究成果被Z大強行占有,為了報仇我加入了九科,接受了他們引渡Z大科學家的任務,目標就是你。但……我最后背棄了九科的信約,讓你逃脫。所以,當你看到這段視頻時,我或許永遠無法回到現(xiàn)實了。哥,祝你幸福?!闭Z畢,他按下一個鍵,警報聲響起,恐怖分子埋藏炸彈的消息涌入視頻最后一秒……
3年之后。
“任教授,我們成功了!蟲洞被我們打開了。感謝您算出的數(shù)據,為我們節(jié)省了很多時間!”
任葳在療養(yǎng)院收到這段視頻,微微一笑,波瀾不驚。往昔的波詭云譎如同蛛絲被輕輕拂去,曾經的錯誤都得到修正,遺憾都得到彌補,一切欣欣向榮一如茗洙園的春日。
警方查明了事情的始末。九科研究院相關人員因涉嫌盜竊并出賣國家機密和非法拘禁,依法受到制裁。吳郁父親的研究成果在他未公開的遺囑中無償捐給了Z大,連他的兒子也不知情。而吳郁卻在最后時刻篡改了自毀程序,保住了所有人的性命。任葳和鄭協(xié)偉經過漫長的調養(yǎng)也逐漸恢復了正常生活。
任葳聽到一些傳聞說,吳郁去了大山里,當了一名駐村干部。任葳知道他想將功補過。他撫摸著那張已經泛黃變軟的紙條,上面清秀的字跡銘刻在他的心底,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