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莉莉

在巴西，每走幾步都能看見穿著背心、短褲或者破球鞋的小孩三五成群地追著球跑

1970年，巴西音樂人米爾頓·納西門托出了一張在巴西國內(nèi)被搶購一空的專輯。作為巴西曾經(jīng)的“國寶級”歌手，納西門托在新專輯中祭出“國寶級大殺器”，這從專輯名就可以看出：《足球的王國》。

后來在接受采訪時，納西門托說，巴西人對音樂的旋律其實很挑剔，但如果想出一張讓所有巴西人都認同的專輯，“其實根本不是什么難事”，因為在這個國家，“就沒人不關注足球，不喜歡足球”。

所以他才會在專輯中，像寫自傳似的回憶起自己小時候的印象：“周日下午巴西萬人空巷，對吧？看啊，桑巴舞者，這就是足球王國?！?/p>

不僅是音樂人納西門托，巴西詩人卡洛斯·安德拉德早在上世紀50年代，就感慨過巴西的足球文化：“足球是在體育場里踢的么？不。在巴西，足球是在沙灘上踢的?！?/p>

1945年，安德拉德在《田野、中國人和夢》中，寫過自己對中國人的印象：“中國人躺在田野上。田野是藍色的，也是紫色的。田野，世界與萬物帶著一個中國人的氣息。他躺著，睡覺。怎么能知道他是不是在做夢呢？”

如果我們站在安德拉德這個巴西人的角度，改寫一下這段話，那么他對巴西人的印象應該是：“巴西人躺在沙子堆里，沙子有黃色的，也有綠色的，就像綠茵草坪一樣。沙灘、草坪與萬物帶著一個巴西人的氣息。他躺著時想足球，睡覺時夢見足球，他做的其實是一個足球夢?！?/p>

一粒種子結成一個黑白色塊的夢，落在黃色的沙、綠色的草里，成為了巴西這個復雜民族全員的心頭好—足球。

在巴西，每走幾步都能看見穿著背心、短褲或者破球鞋的小孩三五成群地追著球跑，在街頭，在沙灘，在菜場，在公園，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他們踢不了的地方。為什么在巴西，足球會結出一朵全民皆愛的神圣之花？

這一切，要從巴西人和英國人之間的交往說起。

大家都知道，現(xiàn)代足球的發(fā)源地是在英國牛津。19世紀60年代，足球開始在英國各大城市的勞工階層中風靡。這種講究對抗、強調團隊協(xié)作的運動深受英國工人喜愛。

19世紀末，“志在四方”的英國人把自己發(fā)明的這項運動，帶到了南美大陸。在圣保羅，巴西人第一次見識到了足球的魅力—和自己認同的隊友一起，協(xié)力把球運到對方球門里，這種多人互動、對抗和協(xié)同作戰(zhàn)的游戲，征服了巴西人。

英國傳記作家大衛(wèi)·戈德布拉特在其著作《足球王國：巴西足球史》中提過一個觀點，那就是，英國人對巴西人的足球影響，始自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十多年，但這種影響在一戰(zhàn)后就基本消失了—因為在對足球的理解上，英國和巴西走上了兩條迥然不同的路。

在英國，足球自始至終都帶有勞工階層烙印，雖然這里的群眾基礎格外牢固，但依然是做工、生活之外的日常消遣。別忘記，英國上層階級還有板球、馬球和高爾夫這些運動。而在巴西，足球這項運動破壁出圈，完成了自身的跨界轉型：從文學到藝術，足球開始步入大雅之堂。足球不光是“底層殘酷物語”里的一縷微光，也是巴西中產(chǎn)白領的日常談資。

對團結、融合的渴望，體現(xiàn)在巴西人對足球、狂歡和豆飯的無限熱愛上。

“從馬里奧·安德拉德的《馬庫納伊瑪》，到霍斯·林斯·雷格描述里約熱內(nèi)盧周邊地區(qū)史詩傳奇生活的《水就是母親》，到克拉麗斯·利斯佩克托文雅、詼諧的紀實作品，再到埃迪爾維托·科蒂尼奧精彩的短篇故事集《再見，馬拉卡納球場》，巴西作家和小說家不斷在作品中提到足球這項運動。它把巴西人不同的生活領域串了起來?！备甑虏祭剡@樣寫道。

2022年4月24日，巴西圣保羅狂歡節(jié)期間，桑巴舞舞者表演

而在作家T. 馬森看來，足球或許是讓巴西社會團結起來“最不壞的一件事”。在他那本名叫《人民的激情：南美洲足球》的書中，他也談到了這一點：“足球運動中有藝術、尊貴、天賦、壞運氣、上帝和魔鬼、自由和命運、旗幟、贊美和眼淚，但首要的是，盡管巴西很多方面都不行，但球踢得好。巴西當年是足球冠軍，這很重要。畢竟，當足球冠軍、桑巴冠軍、狂歡節(jié)冠軍，比當戰(zhàn)爭冠軍和軍火商冠軍強得多?！?/p>

2014年巴西世界杯時，英國BBC記者沃德報道說：“在圣保羅，打開電話簿，你會發(fā)現(xiàn)來自世界各地的姓名，不單單是席爾瓦、桑托斯這類的葡萄牙名，還包括德國的史密特、黎巴嫩或敘利亞的馬魯夫、日本的小橋?！?/p>

巴西的民族融合，一直是民族學、人類學和歷史學家津津樂道的一個話題。作為美洲最后一個廢除奴隸制的國家，巴西的民族融合話題，一直是外來者最感興趣的。18世紀礦業(yè)勃興而吸納的葡萄牙人、安哥拉人和納米比亞人，讓巴西在兩百多年前就擁有了一個多元民族的復雜社會。19世紀，伴隨著奴隸制被廢除等因素，德國人、意大利人、日本人、敘利亞人開始出現(xiàn)在巴西的大街小巷。

“在巴西，各種族、各民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既有很富的黑人、也有很貧困的白人。對團結、融合的渴望，體現(xiàn)在巴西人對足球、狂歡和豆飯的無限熱愛上?！蔽值逻@樣寫道。

他舉了一個通俗易懂的例子：“豆飯是巴西的國菜。豆飯也有自己的傳說。米飯象征著白人；黑豆代表著非洲人；紅色的辣椒絲說的是土著人；黃色的木薯指的是華人和日本移民；點綴的綠色青菜，無疑就是亞馬孫了?！?/p>

和豆飯一樣，足球構成了巴西社會日常畫卷里的重要一環(huán)。甚至可以這么說：足球在巴西社會，始終占據(jù)的都是C位。

戈德布拉特就認為，巴西在尋找自身的過程中，處于這樣一個隨時都在變化的時刻：白人、教育和精英不是解決問題的答案，而巴西這個國家，必須結合自身非洲裔人口的狀況、復雜的種族問題、沒有接受過教育的人們的想法，以及正在崛起的城市大眾階級的情況。

“實際上，巴西文化在許多方面有豐厚的積淀：流行音樂領域，從輕音樂到桑巴及舞蹈和狂歡節(jié)；坎東布雷教是奴隸制壓迫下，非洲文化的雜合體形成的非洲宗教和精神實踐活動的統(tǒng)稱；巫班達是隨著城市興起的坎東布雷教的一種變體，融合了非洲神靈、天主教圣徒、異教徒儀式和古羅馬圣禮。盡管巴西上流社會想盡了各種辦法來讓這些形式合理化，或在某種層面將非洲優(yōu)秀文化融入巴西人的生活，但這些舉措統(tǒng)統(tǒng)沒有體現(xiàn)出現(xiàn)代性?！痹凇蹲闱蛲鯂喊臀髯闱蚴贰芬粫?，戈德布拉特這樣寫道。

巴西球星貝利

戈德布拉特的觀點是：巴西民族主義需要的是一種文化實踐活動，它可以涵蓋、涉及整個巴西復雜的社會、種族階層，既認可巴西的過去，又著眼于未來。

而足球，完全滿足了這一點。

“足球起源于英國，而英國是當時世界上最具現(xiàn)代性的國家。在這樣一種背景下，足球運動在巴西萬神殿中獲得了一席之地。它是一種鍛煉身體的方式，一種集體儀式，一種盛大狂歡，更是一種歷史敘事方式?！备甑虏祭卣f。

不過，足球在社會層面的影響力，其實遠遠不止如此。

1976年，巴西球星貝利隨桑托斯足球俱樂部訪問尼日利亞，但當時尼日利亞國內(nèi)正在經(jīng)歷比夫拉內(nèi)戰(zhàn)。由于戰(zhàn)爭的兩派都是貝利的鐵桿粉絲，為了能讓球王貝利不受干擾地發(fā)揮球技，戰(zhàn)爭雙方達成了停戰(zhàn)48小時的協(xié)議。這也成為三年內(nèi)戰(zhàn)死300萬人的這場戰(zhàn)爭中，多少能讓人安慰的一件事。

足球王國走出的國王，讓世界為之驚嘆。

攤開巴西首都巴西利亞的航拍圖，你會發(fā)現(xiàn)這座才建成60多年的新城市，形狀特別像一架飛機。

或許這也是巴西這個國家的一個縮影：這個以桑巴和足球聞名世界的南美國家，全國有超過4000個機場，數(shù)量世界第二，僅次于美國。而如今，巴西的航空工業(yè)已躋身全球民航前三甲，成為僅次于波音和空客的民用航空飛機制造商。巴西也是目前全球最大的120座級以下商用噴氣飛機制造商，穩(wěn)固占據(jù)世界支線飛機市場約45%的份額。

巴西首都巴西利亞的航拍圖，形狀特別像一架飛機

這個以桑巴和足球聞名世界的南美國家，全國有超過4000個機場，數(shù)量世界第二。

經(jīng)濟上出彩的不僅有航空業(yè)，巴西還是僅次于澳大利亞的全球第二大鐵礦石出產(chǎn)國。巴西淡水河谷公司（CVRD）是世界最大鐵礦石生產(chǎn)和出口商之一，也是美洲最大的采礦業(yè)公司，被譽為巴西“皇冠上的寶石”和“亞馬孫地區(qū)的引擎”。

大豆業(yè)也同樣讓這個民族走上了獨立富強之路：巴西是僅次于美國的第二大大豆生產(chǎn)國，以及全球最大的大豆出口國。巴西大豆主產(chǎn)區(qū)在巴西高原，播種面積占全國農(nóng)作物總種植面積的一半。

所以，在提及巴西時，如果你只知道足球和桑巴，以及之前舉辦過的奧運會和世界杯，那就真的需要盡快更新知識儲備了。聊完了航空、鐵礦石和大豆，你還得知道巴西是“小資元素第一國”—不談音樂，不聊桑巴，單單是出品咖啡這件事，巴西就在全世界排得上名號。

巴西是世界上最大的咖啡生產(chǎn)國，產(chǎn)量約占全球1/3。據(jù)了解，巴西約有350萬人口從事咖啡種植業(yè)，咖啡的全產(chǎn)業(yè)鏈能帶動超過500萬人的就業(yè)。說咖啡是巴西的支柱產(chǎn)業(yè)之一，一點也不為過。

巴西氣候常年都很干燥，這也造就了巴西獨具特色的“半日曬”法—對咖啡生豆采用半日曬，是因為日曬碰上下雨天，生豆非常容易發(fā)霉，發(fā)霉會讓咖啡豆夾帶雜味，所以在巴西，人們通常先將挑選好的咖啡果實，利用機器去掉果皮果肉，再進行晾曬處理。

如果你有機會去里約或者圣保羅就會發(fā)現(xiàn)，巴西咖啡館里的咖啡，似乎是全世界獨一份的存在。這其實和巴西獨特的咖啡豆有關：巴西咖啡豆以紅波旁、黃波旁、新世界、卡杜艾為主要品種。卡杜艾中，黃卡杜艾來自新世界Mundo與卡杜拉的混種，最早是巴西的農(nóng)業(yè)研究所培育出來的。黃卡杜艾與紅卡杜艾一樣有極高的抗病力，適合栽種在高海拔區(qū)域。兩個品種都帶有細致干凈的酸味。

巴西是全球最大的大豆出口國和咖啡生產(chǎn)國，巴西淡水河谷公司是世界最大鐵礦石生產(chǎn)和出口商之一

而當你在咖啡館點上一杯咖啡后，很快就會被巴西咖啡特有的香味折服。在巴西，咖啡的口味和做法千變?nèi)f化，但所有的品種和風味，都指向一個本味，那就是平和。曾經(jīng)有文章這樣描述巴西咖啡的獨特風味：它沒有耶加雪菲那樣濃烈的檸檬柑橘酸，也沒有印度尼西亞曼特寧咖啡那樣濃郁。巴西咖啡豆沒有過多的酸和苦味，所以在拼配豆市場有非常大的份額。

沒有酸和苦，只有咖啡豆里的淡然與平和之味。這也像極了巴西這個國家的發(fā)展史：從曾經(jīng)略帶自卑，走向如今的不息自強。

責任編輯何任遠 hr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