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詩瑤
《茶山女人》是由“曹禺戲劇文學獎”獲得者陳明主筆,國家一級導演童薇薇導演,中國戲劇梅花獎得主龔莉莉、徐秀芳等一批國內(nèi)知名揚劇表演藝術(shù)家主演的一部現(xiàn)代揚劇,榮獲了第五屆江蘇省文華大獎。整部劇展現(xiàn)了一位名叫秀枝的茶山女人橫跨半個多世紀命途多舛的一生,她的愛情與命運隨著大時代的浪濤呈現(xiàn)出的曲折輾轉(zhuǎn),讓不少觀眾為之動容。主人翁在民國時期,因來自社會各方的阻力,與心中的愛人韓松分離,隨著時代的變遷,從民國到新中國,再到“文革”與改革開放,在大時代的背景下,秀枝與韓松的感情經(jīng)歷了多重變化,但是兩位主角他們“忠誠”和“執(zhí)著”的品格卻始終如一。
《茶山女人》中秀枝與韓松之間,愛情的最大阻礙便是韓松的母親。韓松的母親并沒有獨立的人格和自覺的女性意識,反而是在不自覺的情況下,主動參與了男性社會對女性身份、地位的構(gòu)建,將自己變成男權(quán)社會的代言。雖然是一位母親、一個女士,但是在一個封建地主家庭中,即使父親缺失了,韓松的母親卻頂替了父親的位置,開始行使父權(quán)。韓松的母親自幼生長在封建專制主義的土壤下,在這種文化氛圍中,始終被束縛在傳統(tǒng)文化對女性的桎梏中,慣性讓自己一直處于順從的地位。在父親這一傳統(tǒng)權(quán)力的行使者不存在以后,韓松的母親成了這一整套封建大家長制度中的傀儡,以女性身份成為父權(quán)的代言人。
對于韓母而言,愛情的概念被基本無視,封建社會森嚴的等級制度是韓母首先需要維護的對象。韓母臺詞里說:“媽只知道一個堂堂東家少爺娶個下人丫頭,我們韓氏家族丟不起這個人!再說了,你倆八字不合,天生相克?!鼻罢呤菍Ψ饨▽V频目隙?,后一句則是對于這一語境下產(chǎn)生的文化表達認同。韓松的母親在后面更是自作主張將秀枝許配給吳天,完全無視秀枝這一女性人物其個體的真實意愿,將秀枝這個茶山中的女孩,這個活生生的女人與“物”等同起來,由他人隨意支配。
這一情節(jié)與張藝謀的電影《大紅燈籠高高掛》相似,韓松的母親與一直不露面的老爺一樣,是整個封建專制主義男權(quán)社會的代言人。韓母在聽說秀枝懷孕以后說:“這肚里可是我們韓家的骨血??!”她依然沒有把秀枝看成一個人,而是一個可以給韓家傳宗接代的工具,作為父權(quán)的代言人,女性忽視了自己的特性,認為自己不過是傳宗接代的生育工具。其中深層含義是男性對女性的物化和女性的自我物化,女性認同了男性的觀點,實現(xiàn)了規(guī)訓。女性作為被物化的對象,是為主體而存在的客體。在男性的壓迫下,女性淪為沒有生命的“物”,她們失去了話語權(quán),更加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
在漫長的封建文化專制下,男性出于自身的喜好而營造一種依附于男性話語權(quán)的文化氛圍。女性始終離不開賢妻良母的身份,抑或是其他賢良淑德的品格,而如果與之相對,便會被指責為淫蕩等諸如此類不堪入目的話語。女性長時間經(jīng)受這種文化氛圍的渲染不由自主地接受了這些概念,并努力讓自己更加符合大眾輿論中的良好形象。
《茶山女人》中秀枝說:“少爺,你真的不見太太?人家會說你不孝的!”顯然秀枝在意著別人評論的同時恪守著封建禮制?!拔蚁嘈?,少爺是做大事情的,得有人伺候。不,少爺……松哥,你是個做大事情的人,你身上的一根汗毛比秀枝的命都要金貴,千萬不能因為我,再被丁保長截住了?!痹谶@里,秀枝作為一個底層女性顯然是把自己作為一個附屬品存在的。在之后韓松的母親托人給秀枝送假信以后,秀枝說:“也是啊,少爺是做大事的,秀枝只是個種茶的。既然這香袋物歸原主,我又何必再牽腸掛肚、刨根尋底,認命吧!不要犯傻!”出于對自身認識,對封建專制主義下男性話語的認同,秀枝履行著自己作為一個女性被規(guī)訓的行為,不爭不吵,一切出格的事情都沒有產(chǎn)生。在封建專制主義社會的性別秩序中,“女人”是一系列的固定角色,是沒有資格進行出格舉動的。
這是兩千年封建專制主義男性話語權(quán)對于女性這一性別群體的廣泛荼毒,秀枝本身是不幸的,她生長在這一文化語境里,但是《茶山女人》所表現(xiàn)的故事背景是風云變幻的二十世紀,而女性自我在過去的數(shù)千年里從來是在默默抗爭的。
古往今來,女性形象似乎只是男性成長故事中的配角,只能階段性或功能性地出沒在男性主體舞臺的不同場景之中。自王實甫的《西廂記》以來,女性的自我意識覺醒也逐漸登上文藝舞臺,她們用各自的方式試圖反抗男性話語權(quán)下的性別認同,在與男性的碰撞摩擦中,女性或喪失自我,或進行自我覺醒與抗爭。在現(xiàn)代揚劇《茶山女人》中,秀枝成了敘事主角,但卻是一個缺乏話語權(quán)的主角。在與韓松的母親和規(guī)矩的斗爭中,秀枝不斷閃現(xiàn)出女性覺醒的意識,她如同崔鶯鶯一般對于自身愛情有了自我的渴望,“少爺俊秀又文雅,能寫能畫人人夸。每日為他把茶泡,茶詩入心伴年華。茶歌聲中人長大,兩心相系抽絲芽?!彼龑τ陔A級既有著敬畏之情,但也有著反抗之心,在愛情的鼓勵之下,她無視了身份所帶來的障礙,而勇敢跨越階級,傾心于自己的愛情?!拔颐靼?,你心里只有韓松??赡懵爭熜忠痪鋭?,你們不是一路人?!薄爸挥泻湍銋翘?,才是一路人?我和少爺……說了你也不懂……”在這一段里,秀枝對他人的評論置若罔聞,勇敢地想要反抗這個命運,以此來表達封建專制主義下這一套男性語境并不合理。秀枝在之后用拒絕與吳天同房的方式以此來對這場包辦婚姻表達著自己的不滿,在最后秀枝更是把韓松母親送來的地契給撕毀,強烈地表現(xiàn)了她對這封建地主階級這一套偽善手段的反抗。
現(xiàn)代揚劇《茶山女人》以一種女性視角切入故事,女性在戲曲中擁有了話語權(quán),發(fā)出自己的聲音,講述屬于女性自己的故事。在其中,導演與編劇采用以女性為主體的視角敘事,女性不再是被講述的對象,而是集陳述與行為主體于一身,承擔了敘述的功能,消解了男權(quán)中心話語對女性的遮蔽或曲解,站在女性的立場講述自己的心路歷程,展示了自己的生活狀態(tài)和內(nèi)心世界。
現(xiàn)代揚劇《茶山女人》展現(xiàn)了在封建專制主義下女性被物化,并進行著自我物化,并且把這種迫害延伸到了還具有一定自我意識的其他女性身上,盡管女性在其中有一定覺醒意識,也有一定的反抗行為,但這種反抗是未成熟的而又盲目的,最終釀成了悲劇?,F(xiàn)代揚劇《茶山女人》帶給我們的啟示是,人物形象地塑造首先要符合時代背景,不能脫離其所生存的時代與家庭教育等背景,而憑空塑造出一位新女性出來,就像秀枝由于自身局限性,無法完全覺醒,斗爭失敗是必然的,這是符合時代背景的。其次在塑造覺醒女性人物形象的時候,不能完全按照男性精神面貌進行刻畫,如同韓松的母親代行了男性權(quán)利,但并不意味著韓松的母親變成一位男性,女性自身有著其獨特的思維與美,這需要以后的作者繼續(xù)深入女性意識,進行高度刻畫還原,可喜的是《茶山女人》在這方面已經(jīng)走出了堅實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