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冠軍

一、陷入元宇宙：游戲開發(fā)師的夢魘

電子游戲被稱作“第九藝術”，肇始于筆者1997年發(fā)表于《新潮電子》的一篇題為“第九藝術”的文章。該文基于系統(tǒng)性分析提出：“電子游戲本質(zhì)上就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虛擬的真實’”，而其“最大特征就是參與”。盡管被置入一個同其“實際生活有一定距離”的情境中，“但游戲的過程中玩者正是在不斷積累有關的感性經(jīng)驗”，這一經(jīng)驗同日常生活中的感性經(jīng)驗并無根本性差異。電子游戲還“賦予了玩者極大的再創(chuàng)造余地”，使其實質(zhì)性地參與“虛擬世界中一系列事件的發(fā)生”。在論述“電子游戲是一門綜合藝術”的章節(jié)中，我借助當年的VR頭盔與3D音效卡探討了電子游戲在擬真與互動上的潛能。該文結尾處提出：“如果說20世紀是電影的世紀，那么未來的21世紀——筆者大膽預言——將會是電子游戲的世紀?！苯钶x在發(fā)表于2021年的《數(shù)字仙境或冷酷盡頭：重思電子游戲的時間性》一文中，把電子游戲研究從藝術學推進到本體論層面：在藝術學層面上，他提出游戲是“失敗和苦痛的藝術”；在本體論層面上，他則做出了“操作先于存在”的論斷。本文在上述兩篇文章的基礎上重思電子游戲的本體論，并進一步把對游戲的研究從本體論層面推進到政治本體論層面。

在我看來，要系統(tǒng)地探討電子游戲的（政治）本體論，一個妥當?shù)那腥肟谇∏∈潜灰曌鳌暗诎怂囆g”的電影。1999年，由沃卓斯基兄弟執(zhí)導、華納兄弟出品的影片《黑客帝國》（上映，在引起觀影熱潮的同時，也在思想層面上激起了漩渦：“現(xiàn)實”有多真實（how real is reality）？如果“現(xiàn)實”只是一個擬真出來的“矩陣”，我們該怎么辦？前者是本體論問題，后者是政治本體論問題。對于這兩個問題，《黑客帝國》及其兩部續(xù)作給出直截了當?shù)幕卮穑何覀兯幧砥鋬?nèi)的“現(xiàn)實”就是擬真出來的；對“矩陣”所擬真的“現(xiàn)實”，英雄們（安德森/尼奧、墨菲斯、崔尼蒂……）激進地抗爭到死。

2021年12月22日，拉娜·沃卓斯基執(zhí)導的《黑客帝國》系列最新續(xù)作《黑客帝國：矩陣重啟》（，以下簡稱《矩陣重啟》）上映。該片的口碑遠遠低于前三部，被批評為對22年前首作的拙劣重復，“一部由這些中老年演員們拍的《黑客帝國1高清重制版》”。然而在我看來，《矩陣重啟》即便是對第一部的重復，也是一個典范性的德勒茲主義重復：新（the new），就在重復中涌現(xiàn)出來。

和《黑客帝國》中安德森（基努·里維斯飾演）是一名普通程序員不同，在《矩陣重啟》中，安德森成為了著名的游戲開發(fā)師，其代表作就是《矩陣》三部曲。該游戲系列中的非玩家角色（NPC）尼奧，則被認為基于“現(xiàn)實”中的安德森本人而設定。這意味著，在全新啟動的“矩陣現(xiàn)實”里，之前的“矩陣”被界定為“游戲”；而影片里的華納兄弟公司，也在緊鑼密鼓地計劃推出“矩陣”第四部。我們看到，銀幕內(nèi)以及銀幕外，重新回歸的“矩陣”對“矩陣”自身做了一個全新的定位，那就是游戲。被拋入“矩陣現(xiàn)實”中的人們，現(xiàn)在可以玩沉浸式的“矩陣游戲”。

《黑客帝國：矩陣重啟》海報

在銀幕之外，在我們真實處身其內(nèi)的這個“現(xiàn)實”中，臉書掌舵人馬克·扎克伯格在2021年10月28日宣布將公司改名“元”（Meta），以此“映射其建設元宇宙的聚焦”。2022年1月18日，微軟宣布以687億美元的現(xiàn)金交易收購游戲巨頭動視暴雪，并表示游戲在元宇宙發(fā)展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動視暴雪則宣稱游戲“元宇宙化”是公司接受微軟收購的主因?！霸钪妗边@個概念最早出現(xiàn)在尼爾·斯蒂芬森1992年的科幻小說《雪崩》）中，用以描述一種“由計算機生成的宇宙”，“計算機將畫面描繪在其目鏡上，將聲音送入其耳機中”。誠然，站在2022年的當下回過頭來看，斯蒂芬森所設想的元宇宙毫無新奇之處，但電子游戲在過去三十年間的發(fā)展，恰恰就是在朝著他對元宇宙的勾畫挺進——游戲越來越具有“世界生成”（world-generating）的屬性。

矩陣與元宇宙：銀幕內(nèi)外的并置

這個銀幕內(nèi)外的并置性反差，在《矩陣重啟》里得到了結構性的呈現(xiàn)。全新重啟的矩陣里，那位給安德森不斷吃藍丸的分析師（尼爾·哈里斯飾演），恰恰本人就是安德森在矩陣里的角色——首席游戲開發(fā)師。換句話說，安德森在其現(xiàn)實內(nèi)籌備制作矩陣系列第四部，而分析師在其現(xiàn)實內(nèi)也恰恰開發(fā)了矩陣系列第四部——他就是安德森的現(xiàn)實的總設計師。兩人以俄羅斯套娃的結構，在各自的現(xiàn)實中開發(fā)矩陣游戲。那么，分析師是否有過安德森那癥狀式的本體論焦灼？影片中有一些小線索：分析師在其開發(fā)的游戲里，讓自己成為安德森的精神分析師，從而能近距離地研究后者的夢魘；并且正是他說服其老板，想辦法在自己開發(fā)的游戲里面復活了尼奧與崔尼蒂（以便展開研究）。盡管我們不知道這位游戲開發(fā)師是否懷疑過他自己的現(xiàn)實，但他至少對安德森（尼奧）的精神狀態(tài)深感興趣。

然而，即便分析師分享安德森的本體論焦灼，他的政治姿態(tài)與行動卻與后者截然相反。于是，銀幕上這兩位處在相同結構性位置上的游戲開發(fā)師，本身就構成了一個結構性并置。當然，隨著劇情發(fā)展，分析師成了跳梁小丑，在片尾與找上門來的尼奧與崔尼蒂對峙時更是丑態(tài)百出，但這個并置本身仍然值得我們深思——相似的本體論境況，相反的政治現(xiàn)象，這個激烈反差，結構性地映射了前面所分析的銀幕內(nèi)（誓死反抗矩陣）外（熱烈擁抱元宇宙）的反差。那么，如何來思考銀幕內(nèi)外（乃至銀幕內(nèi)）截然相反的態(tài)勢？難道可以僅僅將之歸為英雄與小丑/群氓的對立？

《矩陣重啟》中基努·里維斯飾演的游戲開發(fā)師

二、英雄、小丑與父親：三種游戲開發(fā)師

在上一節(jié)中，我們對“銀幕上的矩陣”與“現(xiàn)實中的元宇宙”做了一個政治本體論的并置，并通過并置性分析看到：高度相似的本體論境況中竟然產(chǎn)生出截然相反的政治態(tài)勢。本節(jié)旨在進一步提出：銀幕內(nèi)外這個劇烈反差，實際上隱藏著人類主義政治哲學的基源性信息。

我們看到，生活在矩陣中的人們被剝奪了作為選擇權的自由；生活在現(xiàn)實中的人們則被賦予了這份自由——當被剝奪自由的人們發(fā)現(xiàn)“真相”，自會起而抗爭。這構成《黑客帝國》系列制作者們的政治視野。尼奧們寧愿在“真實之荒漠”中生活，也無法認同矩陣。這難道不正是帕特里克·亨利1775年在殖民地弗吉尼亞州議會演講中慷慨陳詞“不自由，毋寧死”的黑客版？盡管銀幕上的《黑客帝國》四部曲充滿各種后人類主義元素，然而其政治哲學內(nèi)核卻是徹底人類主義（humanist）的。也正是在人類主義地平線上，在《矩陣重啟》結尾，分析師徹底淪為丑角，而尼奧們則自由地飛天遁地、盡顯英氣。

《黑客帝國》系列將穆芙所刻畫的現(xiàn)實的本體論狀況呈現(xiàn)在了大銀幕上。然而吊詭的是，《黑客帝國》的政治哲學卻恰恰不是穆芙式的后馬克思主義——它的內(nèi)核就是自由選擇的權利。反抗矩陣的正當性，就在于它剝奪了人們的選擇權。反抗組織的領袖們，給予每個其招募之“人”以自由的選擇權——藍丸或紅丸，選擇生活在虛擬的矩陣抑或真實的現(xiàn)實中。而矩陣顯然剝奪了“人”的這項“基本自由”，故此在政治上是反動的。這樣一來，一旦矩陣愿意給予所有人以自由選擇的權利，對抗它就不再具有政治意義上的證成（justification）?？梢?，這個論證是教科書式的人類主義-自由主義的?！逗诳偷蹏酚袡C會在政治本體論層面上發(fā)展政治哲學，但沃卓斯基姐妹在人類主義框架下取消了本體論焦灼所可能產(chǎn)生的關于既有政治制度之無根性的思考，把問題直接界定為“不自由（選擇），毋寧死”。在《黑客帝國》原先三部曲的最終章《黑客帝國3：矩陣革命》（，以下簡稱《矩陣革命》）結局處，人類被允許“自由”選擇生活在矩陣抑或現(xiàn)實中。換言之，盡管尼奧戰(zhàn)敗身“死”，但在政治層面上卻“革命”成功了：反人類主義的矩陣，被改造為人類主義的。

《頭號玩家》實際上呈現(xiàn)的，就是人類主義革命成功后，如何守住革命果實。我們看到，在斯皮爾伯格這里，化解革命時代小丑與英雄對立的，是一位啟蒙的父親（enlightened father）。整部影片就是關于游戲開發(fā)師尋找合適接班人、以防虛擬世界落入反人類主義者（如對打工人進行無尊嚴奴役的IOI集團）之手——啟蒙父親真正告別世界的時刻，便是完全繼承其教導的接班人徹底落實之時。哈利迪不但給予玩家在現(xiàn)實與“綠洲”之間自由選擇的權利，并且對于用大把時間沉浸在“綠洲”中的人們，其教導是游戲僅僅是游戲、不能代替現(xiàn)實。于是，當年輕英雄們在片尾成功接手“綠洲”運營后，便立即推出新規(guī)定：每周二與周四關閉“綠洲”，把人們從虛擬世界驅(qū)趕回現(xiàn)實。對于所有玩家，哈利迪的態(tài)度是謙卑的（這也是所有商業(yè)服務公司的態(tài)度）：“感謝你玩我的游戲?！薄额^號玩家》演繹了當人們被允許“自由”選擇生活在矩陣抑或現(xiàn)實中，人類主義政治模式會是怎樣。對該模式的一個考驗就是，如何在“國父”一代之后繼續(xù)守住包括“自由選擇”在內(nèi)的啟蒙價值。然而，真正考驗該政治模式、甚至讓其圖窮匕見的狀況卻是：倘若擁有“自由”的人們?nèi)匀患娂娺x擇綠洲/矩陣/元宇宙怎么辦？《頭號玩家》圍繞前一考驗演繹出整個劇情，卻也在不經(jīng)意間透露了關于后一考驗的應對方案。

《黑客帝國》中賽弗的態(tài)度：我選擇矩陣

銀幕上的偽自由選擇

然而有意思的是，就在《黑客帝國》第一部里，恰恰有這樣一個關鍵的反轉(zhuǎn)橋段：反抗組織成員塞弗明知現(xiàn)實是計算機擬真出來的，卻仍然選擇這樣的現(xiàn)實（并為了返回那里出賣了其他反抗組織成員）。盡管塞弗被反抗組織清理出局，但這恰恰意味著如下轉(zhuǎn)換的可行性：代之以全權主義+秘密特工模式的治理，矩陣完全可以轉(zhuǎn)換成自由主義風格，開放“選擇權”給所有“人”——由于矩陣所提供的“美好生活”，其質(zhì)量要遠遠高于生態(tài)早已災變的“真實荒漠”，不難預想塞弗們的人數(shù)將會遠超尼奧們。并且彼時尼奧們再要跟矩陣作對，也將徹底喪失正當?shù)目谔?，變成極端“恐怖主義者”——這些人憑著自己一根筋的理念，竟然要把其他人的“美好生活”都毀掉。那么，塞弗們的人數(shù)真的會遠超尼奧們？不妨看看銀幕外：我們所生活的這個現(xiàn)實還沒有陷入生態(tài)荒漠，人們就已經(jīng)熱火朝天地奔向擬真程度尚很粗糙的元宇宙了。

和《黑客帝國》里的“真實荒漠”一樣，《頭號玩家》里的現(xiàn)實也已經(jīng)是一片廢墟與貧民窟，秩序陷于癱瘓，暴力事件隨時發(fā)生。人們紛紛“選擇”把自己的生活放在擬真出來的游戲世界中。面對這種境況，啟蒙父親留下的解決方案卻恰恰是實質(zhì)性地限制人們的“自由選擇權”：每周關閉“綠洲”兩天，其間所有人必須生活在廢墟般的現(xiàn)實中。啟蒙父親的繼承者更是直接做出本體論宣言（影片最后一句臺詞）：“就像哈利迪所說，現(xiàn)實是唯一真實的東西?！睋Q言之，現(xiàn)實的真實性不容置疑。在這個意義上，作為啟蒙父親的游戲開發(fā)師，實際上同矩陣里的全權主義統(tǒng)治并沒有根本性不同：你可以自由選擇，但必須選擇我告訴你的那個“正確”選項。在《黑客帝國》里，反抗組織領袖們似乎向人們提供了自由選擇（紅丸或藍丸），然而這個選擇同樣是虛假的，對于反抗組織而言，所有生活在矩陣里的人，要么是不知情的民眾，必須予以啟蒙，要么是革命的叛徒，必須予以清除。

斯皮爾伯格（啟蒙父親）與沃卓斯基（變態(tài)小丑與崇高英雄）所分別代表的，是人類主義政治框架內(nèi)的右翼與左翼。兩者都高舉自由選擇的價值旗幟，底色卻皆是你必須選擇“正確”的選項。這和當代西方國家在中東地區(qū)宣揚自由選擇一樣，前提是必須選擇它所提供的“普世”道路。這亦是當下美國國內(nèi)政治的境況：你可以自由選擇，只要你選擇“政治正確”的內(nèi)容。在諾齊克式的右翼自由至上主義者這里，你可以自由選擇（甚至可以在私人領域內(nèi)選擇各種奇怪癖好），只要你“正確地”選擇最小國家，而不是全權國家及其弱化版福利國家；而在左翼的LGBTQ主義者這里，你可以自由選擇（甚至可以像沃卓斯基姐妹那樣選擇性別），只要你“正確地”選擇支持LGBTQ。

《頭號玩家》中作為啟蒙父親的游戲開發(fā)師及其繼承人

三、游戲的本體論迷局：從銀幕到現(xiàn)實，再返回

關于安德森（尼奧）醒來后的體驗，還可以有其他多種可能性，譬如，吃下紅丸后，他只是在從一個擬真進入另一個擬真中（《黑客帝國2：重裝上陣》的結尾暗示了這種狀況）；又譬如，吃下紅丸前后，他始終在同一個擬真世界中，這個世界允許人們擁有吃下特定道具就能變身救世主的刺激體驗，就如我們可以在不少游戲里玩小游戲一樣。在本體論層面上，唯一可以確證的是你被毫無選擇地拋入到某個現(xiàn)實中，即便在彼處你被賦予各種選擇權，也無法確證該現(xiàn)實本身的本體論狀態(tài)。

這就讓我們有必要再返回《矩陣重啟》。顯然，重新啟動的矩陣，在政治上進入了“啟蒙”現(xiàn)代性——它將以往的各矩陣版本都界定為能夠自由選擇出入的游戲。矩陣變成了和《頭號玩家》里“綠洲”一樣的元宇宙游戲。但問題就在于，它在最底層的地方（現(xiàn)實本身的本體論狀態(tài)）仍然隱藏“真相”。于是，再一次獲知“真相”的尼奧、崔尼蒂們，又正當?shù)赝仃嚩诽於返亍@也使得《矩陣重啟》被批評為對《黑客帝國》第一部的簡單重復。但這個重復恰恰具有政治哲學價值：它以自我解構的方式揭示出，沃卓斯基的人類主義視野對于解決矩陣的政治死局是無效的。它使我們看到，“自由選擇”的政治權利（人類主義方案），無法應對關于現(xiàn)實的本體論焦灼。每個“此在”在本體論層面都是毫無選擇地被拋入某個現(xiàn)實之中的。

現(xiàn)在，讓我們把分析的對象從銀幕上的矩陣游戲，進一步移到銀幕外的現(xiàn)實。當下這個現(xiàn)實同《矩陣重啟》中“啟蒙”了的矩陣一樣，在財力允許的前提下，人們可以選擇是否進入元宇宙游戲。與此同時，人們亦被專家們（許多以“科學家”面貌出現(xiàn)）反復告知，游戲再精彩也只是游戲，游戲外面的現(xiàn)實是唯一真實的現(xiàn)實。但問題是，如果你恰巧有類似安德森式的本體論焦灼（在旁人眼里會是敏感怪誕甚至歇斯底里），你能否在這個現(xiàn)實中找到足夠的證據(jù)來防止自己不變成尼奧式的“激進分子”（甚至“恐怖分子”）？抑或，你最后也只能找一個分析師來用藥幫你解決焦灼？精神分析師及其他類型的心理治療師，在當代大眾文化里經(jīng)常被謔稱為“江湖郎中”（quack），他們的對立面則是“正經(jīng)”的科學家。分析師幫不了你，那么科學家呢？

史蒂芬·霍金《大設計》

史蒂芬·霍金反對一切宣稱“現(xiàn)實是真實的”的實在主義哲學話語，而提出“依賴模型的實在主義”（model-dependent realism）：我們只能通過模型來認知現(xiàn)實。在亞原子尺度上，我們的觀測方式直接影響被測結果，譬如，確定粒子速度時卻無法確定其位置，反之亦然；甚至在我們的觀察之前粒子根本就不存在位置與速度，是某個具體的觀測行為使其有了具體的位置或速度。量子力學諸種“鬼魅般”的實驗結果，使得此前關于“現(xiàn)實”的一切宣稱（形而上學的、經(jīng)典物理學的）都被瓦解——它帶來的本體論焦灼甚至蔓延在科學共同體中（包括許多作為量子力學奠基者的物理學家）。這里的關鍵就在于，原先能預測實驗結果的理論模型（從牛頓力學到愛因斯坦廣義相對論）破產(chǎn)了——如果“量子現(xiàn)實”是真實的，那么我們長久以來所體驗的現(xiàn)實就是不真實的。霍金用依賴模型的實在主義，來化解當代物理學所激起的本體論焦灼：

《失控玩家》海報

《失控玩家》中被程序設定的“愛”

科學研究的不是現(xiàn)實，而是模型——只要其研究的“模型”跟觀測到的數(shù)據(jù)相符合，那就是科學的研究?！翱淇恕爆F(xiàn)在被科學共同體認為是宇宙最基礎的粒子之一，盡管我們根本無法觀察到一個獨立的夸克。“夸克”是一個在解釋原子結構上特別有效的模型，根據(jù)它所做出的預測都能被實驗確證。那么，一個生活在由計算機“建?！钡木仃囍械目茖W家，如果提出了一個十分接近底層物理引擎的模型（能有效預測該世界的各種現(xiàn)象），那他/她就堪稱偉大的科學家——其成就事實上超過了想提出“大統(tǒng)一理論”、卻折戟于量子力學實驗結果的愛因斯坦。

玩與生活的并置

四、多重宇宙中的世界化成：我們都是游戲玩家

麥克斯·泰格馬克《我們的數(shù)學宇宙：追尋終極現(xiàn)實》

南夢宮出品的迷宮動作游戲《吃豆人》

埃隆·馬斯克認為我們已經(jīng)生活在擬真游戲中

凱倫·芭拉德提出“參與（重新）配置世界”

① 觸樂網(wǎng)編輯段成旌在一篇發(fā)表于2016年的研究性文章中寫道：“經(jīng)過我們的查證，這篇文章最早提出電子游戲是第九藝術的概念，也是中文互聯(lián)網(wǎng)‘第九藝術’指電子游戲這一共識的濫觴?！眳⒁姸纬伸海骸抖颊f游戲是第九藝術，但這個說法到底是怎么來的？》， http://www.chuapp.com/article/281795.html。同時參見《為什么游戲被稱為“第九藝術”？》，http://club.gamersky.com/activity/436432。

② 吳冠軍：《第九藝術》，《新潮電子》1997年第6期。

④ 關于電影本身的一個本體論探討，參見吳冠軍：《從“后理論”到“后自然”——通向一種新的電影本體論》，《文藝研究》2020年第8期。

⑤ 《作為原IP粉絲，你覺得〈黑客帝國4：矩陣重啟〉拍得怎么樣？》，https://www.zhihu.com/question/392104212/answer/2282088703。

⑥ 關于德勒茲主義重復的討論，參見吳冠軍：《如何在當下激活古典思想——一種德勒茲主義進路》，《哲學分析》2010年第3期。

⑦ Alex Heath,“Facebook Is Planning to Rebrand the Company with a New Name”,,October 20,2021.

⑧ Neal Stephenson,,New York:Bantam,2003,p.42.

⑨ 參見吳冠軍、胡順：《陷入元宇宙：一項“未來考古學”研究》，《電影藝術》2021年第2期。

⑩ 游戲史上的這個發(fā)展也經(jīng)常被稱作“沙盒游戲革命”。Cf. Drew Sleep (ed.),, Willenhall:Future PLC,2021,pp.110-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