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袁庭僚

在常人眼里，殯儀館陰暗晦氣，是一個寂寞、乏味的行業(yè)，尤其是年輕人安于此業(yè)的更是寥寥無幾。然而，在許昌玉皇嶺墓園殯儀館卻有一個樂于此業(yè)的本科文憑的退伍兵——徐威。十幾年間，他接運過百余具尸體，為近百名死者化妝美容；他從一名普通員工升職到中層骨干；他作為許昌市第一屆“最美退役軍人”代表，身披綬帶，坐在了許昌市政府舉辦的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的第一排，近千名觀眾為之喝彩。

釀生活美酒，品歲月醇香。徐威用青春美年華，行走在勞動的大道上。

一、既然來了就不能當逃兵

“來了，退伍兵帥哥徐威來了！”

2013 年陽春三月中旬的一天，在人生的“后花園”——許昌玉皇嶺墓園的殯儀館院內(nèi)，員工們不約而同地傳著這個爆炸性的消息。

說他帥，名副其實，一米七八的個頭，英俊瀟灑，濃眉下鼻梁高挑，身姿筆挺，渾身散發(fā)著青春氣息和一股子兵味。他是從一家全省乃至全國知名民營企業(yè)跳槽到這里來的，大伙議論紛紛，對一個陽光帥氣還有本科文憑的退伍兵來這死人堆里工作很不理解。有的嘲笑說，干不了三天就會屎殼郎推球——滾蛋。當他聽到背后的指點議論時，只是憨憨一笑。

人生尤其年輕的時候，生活就像一個調(diào)色板，用不同的色調(diào)調(diào)出多彩的希望，追逐著夢想，用一顆火熱的心盡情地去描繪。徐威正是這樣的熱血青年。

豆蒄年華迎來了命運的拐角。走出浪漫軍營的退役者，迎接他們的不是鮮花和美酒，而是就業(yè)謀生的殘酷現(xiàn)實。

2005 年10 月，18 歲的徐威懷著美好的夢想，步入了火熱軍營，在武警湖北某部履行著青春應(yīng)盡的義務(wù)。2007 年11 月，徐威剛脫下穿了兩個春秋的武警戎裝，由于軍事素質(zhì)好，一身青春氣質(zhì)，被許昌一家文化拓展公司聘用做了1 年多的軍事教練。站軍姿、踢正步、走隊列，良好的軍人作風和組織管理能力被公司認可。2008 年4 月，正當大家對他寄予厚望時，他卻選擇跳槽，去了一家知名的民營企業(yè)做了4 年的保安。這4 年，徐威以嚴謹、熱心、認真、規(guī)矩的表現(xiàn)，為退伍兵贏得了榮譽，收入穩(wěn)定，也收獲了愛情。

體制內(nèi)的安穩(wěn)吸引著眾多的青年就業(yè)者，作為普通退伍兵的徐威對此亦興趣盎然。

2013 年陽春三月上旬的一個周六，他偶然在市人才市場發(fā)現(xiàn)許昌玉皇嶺墓園的招聘信息，招聘書中誘惑人的“事業(yè)單位”4 個字讓他眼睛一亮，他做出了讓人出乎預(yù)料的選擇，沒給家人商量就果斷地應(yīng)聘了殯儀館的工作。

當接到許昌殯儀館的聘用通知時，他心花怒放，卻遭到了家人的極力反對和朋友的白眼。母親不滿地說：“那里是年輕人最忌諱的地方，挑來挑去，從埂上跳坑里了?！睙釕倥迅菑娏曳磳Γ骸霸谥髽I(yè)，環(huán)境好、待遇也好，拿著本科文憑去那個地方，讓我咋給同事們說呀？”一些戰(zhàn)友也勸他說：“在一個很多人想進去都很難的名牌企業(yè)干得好好的，卻去那個鬼地方!”還有的說得更難聽：“啥事業(yè)單位呀，天天與死人打交道，給多少錢也沒意思。”

他聽著不絕于耳的抱怨聲和反對聲，刺耳傷顏，難免有些猶豫、有些糾結(jié)了……

但是他仿佛又像中了美國《殯儀館化妝師》電影大片的邪，心中產(chǎn)生了悠遠的甚至超過現(xiàn)實的遐想。他浪漫地幻想到，假若自己有一天能為陣亡于戰(zhàn)場的戰(zhàn)友送行，該多好?。?/p>

“既然來了就不能當逃兵”是徐威帶有濃厚兵味的剛強之言。他堅信，工作沒有貴賤之分，只有干好干不好之說。他決心沖破世俗偏見，投身于殯儀事業(yè)，為擁抱死神的人盡一份力。

徐威把自己的選擇目標當作黑夜里迎風閃亮的燈光?？墒?，那僅僅只是從電影銀幕浪漫片段中對殯儀館美容師有浮光般的夢幻，他完全不知道殯儀館工作是一個讓人討厭的、生畏生懼、敬而遠之的職業(yè)。

在新時代的創(chuàng)業(yè)之路上，對于一個既沒有社會背景也沒有家庭背景的退伍兵來說，唯一的出路是適應(yīng)社會，適應(yīng)環(huán)境，經(jīng)受磨練，在平凡的崗位上，兢兢業(yè)業(yè)，盡職盡責，燃燒自己生命的能量，實現(xiàn)人生的價值。

徐威一頭扎進了殯儀服務(wù)這個行業(yè)，默默無聞、扎扎實實地工作著。但他并不是滿心的快樂。他的內(nèi)心也曾被孤獨襲擾著，被委屈籠罩著，被煩惱羈絆著……

他上班不久，不少熟人都以陰氣重漸漸離他遠去，在一起吃飯碰杯的朋友越來越少，下班后的業(yè)余活動顯得格外清冷；回到家里，同家人的話語交流也沒以往那么投機了，與女朋友原本商定好的婚期也一直僵持著不能如期成行。

令他更苦惱的是，同他一起入職的兩個人實在堅持不住了，半途而廢當了逃兵。他們臨走時甩給徐威一句話：“哥們兒，別犯傻了，趁早走吧，這兒不是啥好地方。上當了！”

的確，殯儀館的工作并不是詩也不是希望的遠方。更不能接受的是，辭職的兩個同事所說的上當了并非假說，原來，招聘信息中所謂的“事業(yè)單位”有名無實，不是財政供應(yīng)，是自收自支的空殼子事業(yè)單位。當他又打聽到3 個月的試用期滿后，月工資不足3000 元時，他真的有點蒙了。辛苦一個月，才是女朋友月工資的一半多點。

一念之差，使他走上了一條滿懷憧憬之路。他也飽嘗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打擊，如同霹靂，直擊心底，使他苦悶過、掙扎過，但一陣困惑過后，他依然以陽光的心態(tài)工作著。他對自己的工作，不知道何時有了幾分的戀眷，依靠這種戀眷，他咬牙堅持下來。不放松，不懈怠，不動搖，一天一天在煎熬中適應(yīng)著環(huán)境，改變著自己，戰(zhàn)勝了面臨的壓力和困惑。他的母親再三讓他回原來的單位，原來的同事甚至恥笑他說：“想跳龍門，跳坑里了吧？”他苦苦想了一陣子，仍沒有回頭之意。在不少人眼里，他似乎吃了秤砣鐵了心，八匹騾子也拉不回。

時光是偉大的打磨機。一晃一年過去了，他成為了一名中層骨干力量，從一般普通員工到花藝部副科長、業(yè)務(wù)部骨干、禮儀隊副隊長，面對平凡的崗位變動，他從沒有怨言，仍像一個戰(zhàn)士那樣，哪里需要哪里去，打起背包就出發(fā)。他每到一處都會出色地工作，無不被同事們投以贊許的目光。

“既然選擇了就不能當逃兵”，這話是徐威從心窩里流淌出來的。正是這樣，他才堅守了下來，持之以恒，步子越來越踏實。

二、既然干了就要干出個樣兒

在徐威心里，戰(zhàn)士的分量永遠是最重的，戰(zhàn)士的榮譽永遠不可玷污。

當標桿，站排頭。徐威從徘徊不定到橫下心來，從入職新兵到業(yè)務(wù)骨干，是與他的“既然當過兵就要做出個兵樣子”的自我勉勵密不可分的。殯儀館辦公室存放有這樣的一組視頻鏡頭：2015年清明節(jié)，在全省殯葬改革許昌現(xiàn)場會上，玉皇嶺墓園要舉行隆重的別具一格的落葬儀式，吸引著數(shù)百名前來追思的和觀摩的人員。徐威作為最標準禮兵行走在最前頭的中央位置，沉著、冷靜、堅定的儀表和規(guī)范的舉止，給人深刻的印象。沒有指令，只有低沉的、輕緩的哀樂，完成整個程序全憑平時的訓練素養(yǎng)，在徐威精神抖擻的示范引領(lǐng)下，左右兩邊的禮兵時刻用兩眼余光向他看齊，有節(jié)奏的步伐、有韻律的擺臂，紊而不亂，呈現(xiàn)著一種律動感，大家對他沉穩(wěn)干練的一舉一動敬佩不已?！罢鏇]想到，許昌殯儀館還有這樣的年輕人，像儀仗隊員那樣訓練有素?！蓖獾赝性谧h論到徐威時七嘴八舌。

做平凡的人，干平凡的事，似乎烙進了他年輕的心底。徐威沒有驚天地的壯舉，沒有泣鬼神的豪言，但在極尋常的工作崗位上，他一步一個腳印地找到了屬于自己的鮮明的精神坐標，釋放責任和激情。也許，這就是他內(nèi)心渴望要做的事。

能夠沉靜地行走在殯儀事業(yè)之路上的職業(yè)人不多見，那么徐威絕對是甘于沉靜的行走者。

兩年時間的磨爬滾打，對他來說是一個煎熬的過程，化蛹成蝶的嬗變，使他最終成為了一名真正意義上的殯儀事業(yè)的工作者。

剛?cè)肼殨r的徐威，除了一米七八的帥氣和一身退伍兵的剛毅特質(zhì)，陌生的行業(yè)，陌生的陣地，對他來說如水牛掉井，渾身的勁不知往哪里使。他一切從頭學起，做個小學徒?！靶⊥@孩子的特點是用心用腦、熱心好學，不怕吃苦受累，別人不愿干的他干，別人干不好的他想辦法干好。”他的師傅們對他總是贊不絕口。

沉甸甸的責任使他堅定從容，不會就學，多學幾手，以學習充實自己，以知識豐富自己，以技能提升自己。在他身上有一股子勤學上進的釘子精神，一擠二鉆。對業(yè)務(wù)知識的求索，他自費購買了殯儀服務(wù)方面的書籍，深鉆細研，一有空閑時間，就如饑似渴地捧起書本，翻閱查找資料，求解不懂的東西，并把書本知識用于日常工作中。拜師學藝，不懂就問，上至領(lǐng)導，下至一線職工都成了他請教的老師，常常會打破沙鍋問到底，直到懂了才罷休。不熟練就多加班多熬夜多觀看，每當老師傅在做遺體整容、縫合等工作時，在現(xiàn)場總能看到他專注的身影，聚精會神地探尋著、思考著，每一個細微動作都裝進了他的大腦。

功夫不負有心人。經(jīng)過半年的不懈努力，他終于脫穎而出，不僅熟悉了殯儀工作流程，并且熟練掌握了各項服務(wù)技能，得心應(yīng)手、游刃有余地工作在自己的崗位上。殯儀館行管科副科長李芙麗這樣贊許說：“徐威是一同入職的5 個人中的佼佼者，最早適應(yīng)各個崗位的要求，獨當一面，是個全把式?！?/p>

在有限的崗位上，多做無限的服務(wù)，是徐威的不斷追求。

他偶爾聽到一名悼念追思者遺憾地說：“忘帶相機了，留下一個再送一程的鏡頭多好啊?！闭f者無意，聽者有心。此時，熱心腸的徐威的腦海里便迸出了一個念頭：自己從小就喜歡攝影，為啥不能利用工作之便，為他們多做一點事？用鏡頭滿足他們的需求，排解他們的遺憾。他決定一邊堅守工作，一邊學攝影。起初，他忙里偷閑地擺弄照相機，翻閱有關(guān)資料，擠時間去聽課、參加采風活動，一些人不太理解，笑他多余。但他認準了的事，不干出個名堂來決不罷休，一股子韌勁激勵著他，不到兩年時間獲得了中級攝影師資格。他認真地對同事說：“多學一手，總有一天用得上?！?/p>

2016 年7 月，駐許部隊派出的駐南蘇丹維和部隊戰(zhàn)士李磊、楊樹朋光榮犧牲，烈士遺體運回新鄭機場下機接運時，要舉行鄭重的迎接儀式，需要留存寶貴的攝影資料，殯儀館領(lǐng)導首先想到了徐威，很信任地把這項重大任務(wù)交給了他。當他受領(lǐng)任務(wù)后，心情異常激動，能為迎接我們的維和烈士回家留下紀念，為自己的戰(zhàn)友服務(wù)是一生的榮幸。晚上，他因興奮而失眠，不停地擺弄著相機，如同戰(zhàn)士擦拭著自己的武器，隨時準備沖鋒陷陣。當天上午，在新鄭機場，他看到兩名烈士遺體，從專機上被戰(zhàn)友們緩緩抬下時，兩眼濕潤了。他忍著傷感，用盡所有技能拍攝了近百張照片，特別為拍攝好烈士守靈的照片，他連午飯都沒顧得上吃，不失時機地抓拍了每個重要鏡頭。他拍攝的照片，有的被殯儀館留作資料，有的被部隊領(lǐng)導、戰(zhàn)友和烈士的親人們索要走，還有的被媒體采用。

用自己的雙手，讓歷史留下莊嚴肅穆、壯觀、震撼的瞬間，給人們以難忘的記憶。徐威每想到這里，喜悅自然爬上了心頭。

中國喪葬文化延續(xù)了幾千年，如何讓活著的人哀而不悲，傷而不痛？

徐威依靠學攝影時對彩色世界的認知水平，對構(gòu)圖結(jié)構(gòu)的規(guī)律把控，在花藝部創(chuàng)意性地工作著，讓活著的人從花語特殊氣氛中得以慰藉，減輕痛苦，解除憂悶。

2014 年中國《公益時報》殯葬周刊，報道了徐威巧做花藝的事跡。在花藝部，他借攝影藝術(shù)之力，提升自己對圖案造型的審美能力，并犧牲休息時間，走街串巷，到大小幾十個花卉門市店觀賞不同的插花藝術(shù)，不恥下問，虛心向行家學習，從茶花、玫瑰、百合等花語中，尋找符合殯儀花藝的內(nèi)涵，借用花語獨特的語言，用手工精心制作花籃、花圈，以不同的色彩搭配和造型讓生者解讀不一樣的告別感悟，用象征性的語言表達對逝者的情懷。他嫻熟地駕馭著白事花藝的語言藝術(shù)，在創(chuàng)意的空間里盡顯自己嚴謹?shù)乃季S和細膩的心靈，力求花語藝術(shù)的感染力。在悼念大廳，同樣的緬懷，不同的感受。

經(jīng)他之手制作的花藝顯現(xiàn)著一種異樣的色彩和造型，如音符精靈般地跳動著，透過花藝語言產(chǎn)生情感共鳴，春風化雨，與生者的心靈碰撞出情感深處的火花，釋放著撫慰的氣息，無形地驅(qū)散著生者心頭的陰云，化解著酸楚。在2018 年全國殯儀服務(wù)技能大賽上，他靠平時過硬的技能和經(jīng)驗的積累，獲得了優(yōu)秀獎。當他捧回這用心血和汗水凝聚而成的殊榮時，心里高興得樂開了花。

三、既然送行就要圓滿無憾

細節(jié)決定品質(zhì)。

徐威從選擇這一特殊行業(yè)至今，始終秉承著一顆誠懇純粹的心，把責任付諸實實在在的行動中。

“讓兩個世界的人都滿意?！彼种钢窕蕩X墓園大門迎面墻上的一行醒目的大字說：“這就是我們的工作要求，不能有半點馬虎?！彼谎砸恍?、一點一滴地踐行著這個宗旨，真誠地為生者和逝者捧出了一顆金子般的心。

十幾個年頭過去了，他始終無悔自己的選擇，在人生的筑夢中站穩(wěn)了立足點。

讓徐威最終能堅持下來的是這份特殊工作傳遞給他的一種愉悅、認同和融入，他把自己主要的精力投入到了工作中，用忙碌沖淡來自外部的壓力和煩躁。一旦有了任務(wù)，他就會像戰(zhàn)壕里待命的戰(zhàn)士聽到?jīng)_鋒號那樣，勇往無前，一絲不茍，不打半點折扣，讓客戶從心里滿意。他用心思和情感把逝者打扮得漂漂亮亮，讓已經(jīng)冰冷的逝者重煥生顏，把最美的樣子永恒地留在這個世界，留給活著的親人們，讓逝者在生命的終點有尊嚴地離去。他始終踐行著“既然是服務(wù)就不能打折扣”的諾言。

那是盛夏的一天，徐威受領(lǐng)了到高速路上接運交通事故尸體的任務(wù)。他們急速趕到現(xiàn)場，在高溫的蒸發(fā)下，一股血腥味刺鼻難忍，能穿透五臟六腑。死者是被大貨車輾壓過的，幾乎是一攤模糊的碎尸塊，沒有幾塊完整的肢體。第一次出現(xiàn)場的他心里有點打鼓，胃里如翻江倒海般的難受，欲吐又咽，甚至不愿多看一眼，覺得無從下手。在他猶豫不決時，部隊中隊長在擒敵拳訓練時常講的“勇敢點，在眾人面前不能顯出戰(zhàn)士的慫樣”的話仿佛又在他的耳邊響起?！安荒芙o當過兵的人丟臉！”他暗暗提示自己。沒有來及多想，他一咬牙，把襯衣往腰里塞了塞，戴上手套，蹲下身子，屏住氣，用雙手捧了起來，約半個小時，他才清理完了破碎的尸體。“你頭一回見到這種場面害怕嗎？”他樸實地點了點頭，而后對同事說：“對死尸都會有點怕，但當過兵的人不能慫樣兒。”

不怕苦累不怕難成了徐威的自律。越是在條件惡劣的情況下，他越是把事情做得令人折服。

2014 年夏天的一次案件現(xiàn)場，徐威的同事們至今還記憶猶新。下午兩點多，太陽烘烤著大地，公安民警在東關(guān)附近一路溝里發(fā)現(xiàn)了一具男性尸體。徐威他們乘運尸車一陣疾馳趕到現(xiàn)場時，尸體已不堪入目，高度腐爛的氣味彌漫四周，幾十米遠都有刺鼻的窒息感，尸體上已爬滿蠕動著的蛆蟲，臉面嚴重變形。這是徐威從沒有見到過的場景。死者家屬遠遠地在一旁看著，情難自抑，哭泣著，要求他們盡快為死者穿衣整容。為了緩和家屬的異常情緒，徐威二話沒說，在沒有任何防護的情況下，他冒著被感染的危險，頭頂著烈日，忍著異常氣味，蹲下身子，卷起褲腳，用雙手為死者擦拭、穿衣，簡單整容化妝。他口渴唇干，喉嚨里似火燒了一般；熾熱的太陽光直射到他身上，悶得喘不過氣來，豆瓣大的汗珠從他的額頭滾落下來；他的衣服被汗水浸透了，緊緊地纏裏在身上，扭動一下身子都不容易；不一會兒，他的兩個膝蓋酸沉，小腿肚兒像灌了鉛一樣地難受。他屏住呼吸，咬牙堅持著，時間一分一分地過去了，圍觀的人受不了這份累，大部分都走開了。

半個多小時的努力，原本讓人目不忍視的尸容變得自然安詳了許多。當徐威雙手撐著膝蓋吃力地站起來時，亡者家屬們一齊向他圍攏過來，說不盡的感激。徐威的行為觸動了圍觀的眾人的靈魂，他們不得不發(fā)出這般驚嘆：“連自己的孩子們都不愿下手干，多虧他們了！”

給遺體化妝整容雖不是技術(shù)含量高的活，但要想做好讓逝者親人滿意也是十分不容易的事。

徐威曾描述：第一次跟師傅實習時，是一個晚上，當他看到逝者蒼白不雅的臉面，一陣驚悚，一陣緊張，心怦怦地跳個不停。他看著師傅熟練工作著，心里平靜了許多。但他總是不太習慣那種場景，心里別扭，每逢他值班，都會徹夜難眠，有時躺下去又會鬼使神差地坐起來，折騰好幾次，總閉不住雙眼，只好燈光長明。這時候，他自己暗暗要求自己，一定要挺過這一關(guān)，不能當逃兵。他會竭力安慰自己：“怕啥呢？干這個活，時間長了就習慣了，只要把逝者看成平常熟悉的人，有了親近感，自然就適應(yīng)了?！彼麑W會了承受，學會了堅持，學會了忍耐，在摸爬滾打中形成了良好的職業(yè)素養(yǎng)，形成了一股神奇的力量，無時無刻不在支配著他。做遺體化妝力求盡善盡美，不留遺憾，無論條件多么差，他都會用盡心思地去做，為逝去的生命制造美，給充滿悲傷的親人送去一縷抵達心弦的撫慰。

那是隆冬季節(jié)，一位在家烤電暖器觸電身亡的留守老年婦女，觸電后幾天才被人發(fā)現(xiàn)，由于面部碰觸到了電暖器，額頭上有了兩道不平的燒傷痕，鼻梁上也有些塌陷。她的女兒火急火燎地從外地匆匆趕了回來。她一邊抽泣著一邊喃喃細語：“我媽媽沒了……”她那充滿淚水的雙眼悲傷地望著徐威，似乎在哀求地向他訴說。

死者女兒的悲悲切切，揪著徐威的心。黑夜，靈堂內(nèi)外寂靜得可怕，只有化妝室里還閃耀著燈光。身穿工作服，端著化妝盤的徐威，靜靜地打量著逝者的遺容，他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會意地向已故者的女兒點了點頭，算作許諾。片刻間，他已經(jīng)形成了成熟的方案。只見他輕輕地為逝者擦洗臉面，進行消毒和防腐處理，小心翼翼地撥開逝者額頭的傷口，把棉花搓成條一點一點地放入傷口里，撫摸平后，又認真地縫合起來。隨后，他又細心處理鼻梁上的外傷，用棉花球一個接一個的小心翼翼地塞入逝者的鼻腔內(nèi)，直到鼻梁慢慢隆了起來，他才按程序接著逐項化妝。

近1 個小時過去了，他站得腰疼腿麻，眼睛在強光下視物不清，疲倦不堪。等逝者的女兒進化妝廳再見她母親的面容時，感覺母親的顏容與活著沒有什么兩樣，她足足凝視了10多分鐘，才依依不舍地帶著感激、不舍離去。

此時，夜已深了。徐威似乎沒有了半點疲倦，他深深地向遺體鞠了一躬。他感到，逝者靜靜地入睡了，可以美美地和家人告別，完成人生的最后一個儀式。

生命的擺渡者——徐威，用堅實的步子走出了自己的就業(yè)之路，品嘗著生活帶來的不同滋味。他有無奈有遺憾，但從不哀嘆消沉；他把想干的事干成，裝滿一籮筐；他踏踏實實地做人，終于找到了遠方的自己，使生活溫熱起來，用心靈深處的高尚放大著退役軍人的閃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