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慧琪
“一人獨居,兩眼惺忪,三餐外賣,四季淘寶?!边@句對當代青年的調侃也是趙然真實的生活。一周早中晚21頓飯,趙然點外賣的次數在10次以上。
每一次下單前,趙然都會勾選“不需要餐具”的選項,但她數了數近期點過的20多份外賣,只有3家餐廳沒有附贈餐具。在這么多份外賣中,打包費最高為6元,最少為0.5元,其他普遍在1元到3元之間。
為了招攬顧客,商家對外賣的“過度包裝”日趨普遍。有時候,層層疊疊的外賣包裝讓趙然有一種拆盲盒的感覺。
周末,她點了一份粵菜,里面有3個流沙包、3個蝦餃和1塊糯米雞。當外賣送到手中時,趙然發(fā)現其體量略微“超標”。精美的無紡布保溫袋外包裝被打開后,里面躺著3個塑料大餐盒,裝蝦餃的餐盒至少能放下10個蝦餃,3個顯得有些單薄。另外,還有一個紙質信封,信封內有一張面積1平方米左右的塑料桌布,以及一雙塑料手套。
和大多數人一樣,趙然享受著外賣帶來的便利,但家門口堆成小山的外賣垃圾也讓她有些心理負擔。
此前,一篇清華大學環(huán)境學院博士生的論文《中國外賣包裝物環(huán)境影響和政策有效性分析》受到關注。通過分析3500多萬份外賣訂單,這篇論文描摹了中國外賣包裝的基礎組成和環(huán)境影響。據統計,2020年,中國外賣行業(yè)共產生170億個外賣訂單,平均每個訂單包含3.44個餐盒,其中近70%是塑料餐盒。此外,90%的訂單包含1個塑料包裝袋。研究表明,2020年中國外賣行業(yè)共產生160萬噸塑料垃圾。
如此龐大的總量,讓趙然不禁好奇,一個外賣餐盒從生產出來到被廢棄經歷了什么,“我制造的這些垃圾最后去了哪里?它們會對環(huán)境造成怎樣的壓力?”
趙然租住在北京市朝陽區(qū)五環(huán)外的一個小區(qū)里。每天早上4點到10點是劉建東師傅的工作時間,他是小區(qū)物業(yè)聘請的清運員,負責將整個小區(qū)的垃圾清運到附近的垃圾中轉站。趙然周日丟的那種塑料外賣餐盒,是他在其他垃圾桶里最常見的。
這些外賣垃圾主要用了哪些材料?論文中來自8個城市的3500多萬份樣本給出了答案。
首先,包裝材料的選擇與飲食習慣有關。中式飲食具有高油、高鹽、高濕度的特點,因此餐盒必須滿足防溢、防滲透、隔熱的要求。目前市場上常見的餐盒材料有4種:聚丙烯塑料、聚苯乙烯塑料、紙和鋁箔。
論文顯示,中國外賣餐盒約六成被聚丙烯材質占據,部分城市的使用率甚至更高。聚丙烯材質適應中國飲食結構高油、高鹽、高濕的特點,它耐熱性很好,150攝氏度高溫下也不會明顯變形,而且?guī)缀醪粫?,是可以放入微波爐中加熱的材質,還是最輕的塑料之一。趙然丟掉的就是3個聚丙烯材質的餐盒。
此外,外賣包裝還因地域呈現出顯著差異。因為喜愛吃火鍋、冒菜、烤魚、燒烤等,成都、重慶的鋁箔包裝比例比其他城市的高出不少。
在包裝袋方面,高密度聚乙烯塑料袋占據主導地位,使用率約為90%,但高檔餐廳一般使用牛皮紙袋和白卡紙袋。
特大城市的包裝袋相對更重。北京的外賣包裝總重量最大,達52克;湖北襄陽的最小,僅29克。這是因為大城市的外賣常用較重的牛皮紙袋、保溫袋和編織袋,而小城市的外賣主要使用較輕的高密度聚乙烯塑料袋。
從一個外賣餐盒的全生命周期來看,制造階段對環(huán)境的影響占到45%。塑料的制造需要消耗大量石油,紙制品的生產需要消耗大量木材,所以這一階段資源消耗帶來的環(huán)境壓力十分突出,生產過程中排放的廢氣和廢水也會產生污染。
相較之下,外賣餐盒在垃圾處置階段對環(huán)境的影響更大,占到全產業(yè)鏈對環(huán)境影響的50%。
在北京,每份外賣全生命周期內產生固體廢棄物0.1185千克,排放二氧化碳當量約0.68千克。據測算,按一棵樹每年可以吸收并儲存4~18千克二氧化碳計算,一個在北京生活的年輕人每周點外賣(6~14次)產生的碳排放,可能一棵樹要一年才能吸收完。
6月20日早上5點,天剛剛亮,劉師傅手拿長臂木制鑷子,掀開綠色的廚余垃圾桶蓋,在桶里仔細檢查后,從中挑出一塊被揉皺的濕巾,用鑷子夾著扔進了一旁灰色的其他垃圾桶內。
在小區(qū)住戶逐漸從睡夢中醒來的5個小時內,劉師傅重復了上千次夾、提、放的動作。他開著一輛拼接起來的四輪平板車,加上后面加長的部分,一共能裝8個標準垃圾桶。
趙然所住的小區(qū)有1100多戶居民。每棟樓標配了3個其他垃圾桶、一個廚余垃圾桶和一個可回收垃圾桶,小區(qū)的門口放著兩個有害垃圾桶。劉師傅每天的工作就是把垃圾再分揀一次,然后把即將裝滿的其他垃圾桶和廚余垃圾桶運到附近的垃圾中轉站。
上午9點30分左右,趙然丟掉的那包外賣垃圾,已經被轉運到了七棵樹村密閉式清潔站。垃圾在這里被分類和壓縮,這個清潔站負責處理周邊5個小區(qū)產出的垃圾。
這一天,該清潔站處理的垃圾量在18噸左右,其中廚余垃圾約3噸,其他垃圾15噸。這樣的清潔站在朝陽區(qū)有120多座,整個北京有900多座。根據北京市城市管理委員會2020年的數據,北京全市的日均清運量在2.2萬噸左右。
在這條流水線的末端,朝陽區(qū)環(huán)境衛(wèi)生服務中心第二清潔車輛場的司機馬師傅,每天開著一輛大卡車往返3趟,將清潔站里的其他垃圾箱轉運到車架上,最終運往高安屯垃圾焚燒廠。
高安屯垃圾焚燒廠坐落在北京循環(huán)經濟產業(yè)園內,整個產業(yè)園就像一個大型公園,環(huán)境干凈整潔。在焚燒廠門口的電子顯示屏上,寫著5月30日到6月5日的生產數據,其中,“進廠垃圾量有11528.94噸,入爐量有10214.34噸”。
每天,朝陽區(qū)運載垃圾的車輛都會經地磅稱重后沿著引橋行駛到卸料平臺,將垃圾卸到垃圾池內。每天進入焚燒廠的生活垃圾為2200噸左右。因為垃圾里面富含水分不能被立即焚燒,所以通常會在卸料池里面存放5~7天進行脫水發(fā)酵,然后,由吊車將混合發(fā)酵后的垃圾投入給料斗,再通過液壓推料機推入爐排進行焚燒,燃燒產生的煙氣會經過無害化處理再排放。
到這里,趙然的那包外賣垃圾已經在焚燒爐里完全分解,貢獻最后一絲熱能,結束了它的生命旅程。
20世紀90年代,“垃圾圍城”是大城市嚴重的環(huán)境問題之一。那時候的生活垃圾隨意地填埋在城市周圍,焚燒還不是我國垃圾處理的主要方式。
華中科技大學環(huán)境科學與工程學院教授段華波介紹,目前國內針對生活垃圾的處理主要是填埋和焚燒兩種方式,濕垃圾轉化為肥料的比例相對比較小。
垃圾焚燒也曾在我國面臨很大的爭議。人們擔憂焚燒煙氣對環(huán)境的影響,尤其是煙氣里面的劇毒類物質。2010年前后,很多地方都在建設垃圾焚燒發(fā)電廠,導致鄰避現象的產生。段華波說,現在技術已經逐漸完善,焚燒煙氣排放標準也日趨嚴格。
目前,盡管外賣垃圾的數量令人咋舌,但管理上還沒有把它放到一個特別重要的位置,也沒有制定一個讓外賣包裝發(fā)生根本變化的政策。段華波解釋說,因為外賣包裝畢竟只是生活垃圾的一部分,盡管外賣訂單數量達百億,但在整個生活垃圾中占比不高。從產生數量和危害程度來看,也暫未納入固廢管理的重點。
段華波還表示,目前塑料餐盒尚無更好的替代品。整體來看,建立外賣全產業(yè)鏈的系統減塑體系不甚明朗,有技術和成本多方面的障礙,主要以呼吁減塑為主。
無紡布保溫袋、紙袋等是近幾年為“減塑”由平臺方發(fā)起的改變。在人們的印象中,這些包裝似乎更加環(huán)保?!暗珜嶋H上由于油漬等原因,目前的保溫袋、食品紙袋幾乎都無法回收,當它們隨生活垃圾被運往垃圾中轉站,最終對環(huán)保消納造成的壓力可能甚于塑料袋。它們同樣會被當作生活垃圾填埋或焚燒?!倍稳A波說。
雖然這些方式從單個環(huán)節(jié)來看是更環(huán)保的選擇,“但減塑的目標不是減少塑料包裝的使用,而是從全局來看系統性地減少對環(huán)境的影響”。
在未來的一段時間內,段華波認為“外賣減塑”主要靠3個方面:一是優(yōu)化設計,定制比較節(jié)約的低成本包裝;二是繼續(xù)在技術上探索可降解材料的可實現性;三是在相對封閉的場景下,比如校園內、工業(yè)園區(qū)等地方,小范圍地推廣循環(huán)餐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