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琳
(南開大學(xué)文學(xué)院)
提 要 《金瓶梅詞話》中字句錯訛多如牛毛,盡管前修時賢已做了大量的校訂工作,然而離掃清字詞障礙還有很大差距。造成校正困難的原因主要有兩個。一是考校者對《詞話》粗制濫造的印制過程缺乏正確的認(rèn)知,大都在表面規(guī)范的楷書刻本內(nèi)考慮問題,不足以應(yīng)對《詞話》本文的復(fù)雜性。二是《詞話》的語言是方言口語,考校者欠缺方言俗語方面的知識儲備。校釋《詞話》須轉(zhuǎn)變傳統(tǒng)的思維模式,若一味從規(guī)整的楷書字著眼,往往歧路亡羊,難得真相。本文將《詞話》形誤字歸納為三種類型:(1)誤識行草書造成的形誤,(2)誤分行草書造成的形誤,(3)誤識異體字造成的形誤。由于古籍無不經(jīng)歷手寫階段,這三類訛誤對校釋其他古籍也有借鑒意義。
《金瓶梅詞話》(下文簡稱《詞話》)自1933 年影印行世以來,風(fēng)靡海內(nèi)外。然《詞話》字句錯訛多如牛毛,套用《紅樓夢》“滿紙荒唐言”的作者自謙,謂之“滿紙訛謬言”則名副其實(shí),令人難以卒讀。盡管前修時賢已做了大量的校訂工作,然而現(xiàn)已取得的成果離掃清《詞話》字詞障礙尚有很大差距。造成校正困難的原因主要有兩個。一是刻本《詞話》的底本是字跡潦草的手寫本,出自粗識文字的底層百姓之手,類似于所謂“蒸鍋鋪”本(周紹良,1980)。其最初文本可能是從說書人那里聽錄來的,匆促潦草,后又經(jīng)過輾轉(zhuǎn)傳抄,字經(jīng)三寫,烏焉成馬,積累了眾多的舛錯??贪鏁r直接據(jù)此類抄本轉(zhuǎn)錄寫樣,而寫樣者文化水平也不高,造成不少新的識別錯誤,由此導(dǎo)致刻本《詞話》訛誤滿紙。后世考校者對《詞話》粗制濫造的刻印過程缺乏正確的認(rèn)知,大都在表面規(guī)范的楷書刻本內(nèi)考慮問題,不足以應(yīng)對《詞話》本文的復(fù)雜性。二是《詞話》的語言是方言口語,尤其是人物對白,幾近口語實(shí)錄,考校者欠缺方言俗語方面的知識儲備。校釋《詞話》須轉(zhuǎn)變傳統(tǒng)的思維模式,若一味從規(guī)整的楷書字著眼,往往歧路亡羊,難得真相。下面將全書字形訛誤歸納為三種類型,加以舉例解證。由于古籍無不經(jīng)歷手寫階段,這三類訛誤對校釋其他古籍也有借鑒意義。
兩個字在規(guī)范的楷書中區(qū)別很大,難以發(fā)生訛誤,但在行書草書(下文統(tǒng)稱為手書)中卻很近似,容易致誤。校釋古籍須考慮到其最初底本都是寫本的情況。
那婦人早令迎兒把前門上了閂,后門也關(guān)了,卻換些煮酒菜蔬入房里來,擺在卓子上。(1①指《詞話》回數(shù)。下同。)
桌子上原本什么也沒有,剛拿來的煮酒(已加熱的酒)菜蔬說“換”,不通。容與堂本《水滸傳》第二十四回作“卻搬些按酒果品菜蔬入武松房里來”,“換”應(yīng)為“搬”之形誤,手書“搬”作(元陸居仁),“換”作(明文征明),二者形近。“搬”謂端拿。
俺大丫頭蘭香,我正使他做活兒,他想伏實(shí)。只不(個)他爹使他行鬼頭兒,聽人的話兒,你看他的走的那快。(20)
“行鬼頭兒”主要有兩種解釋。
A.王利器(1988:140):“行鬼頭兒,謂干不正當(dāng)?shù)氖??!薄稘h語大詞典》:“行鬼頭,做不光明正大的事?!?/p>
B.白維國(2005:148):“鬼頭兒,機(jī)靈狡猾的人。多為昵稱。”白氏將句子斷為:“只不他爹使他行,鬼頭兒,聽人的話兒,你看他的走的那快。”
“行鬼頭”的說法典籍中未見其他用例,A 解缺乏依據(jù)。B 解“使他行”的說法很不自然,如此斷句不可取。
《詞話》中有“行鬼路”的說法,比喻走路悄無聲息,行動偷偷摸摸。第七十三回:“你在那里來?猛可說出句話,倒嚇我一跳,單愛行鬼路兒。你從多咱路在我背后?怎的沒看見你進(jìn)來腳步兒響?”第七十五回:“他單為行鬼路兒,腳上只穿氈底鞋,你可知聽不見他腳步兒響?!备`謂“行鬼頭”之“頭”為“路”之形誤。手書“頭”作(明歸莊),“路”作(明文征明),二者形近,故易致誤。
上引第七十三回例“多咱路”之“路”,崇禎本改作“走”,梅節(jié)(2004:358)認(rèn)為是“站”之誤,均非,應(yīng)為“頭”之形誤。王锳(2005:295):“頭,又可表‘時’義,多綴于表示時間的詞語之后。”舉例有唐韓惺《惜春》:“一夜雨聲三月盡,萬般人事五更頭?!彼螚钊f里《圩丁詞》:“六七月頭無滴雨,試登高處望圩田?!薄对~話》第七十二回:“又相李瓶兒來頭,教你哄了?!贝酥^又像李瓶兒來的時候?!岸嘣垲^”謂什么時候。
花月儀容惜羽翰,平生良友鳳和鸞。綠門財?shù)摽耙酪校逊睬菀粯涌?。?9)
“綠”崇禎本改作“朱”,臆改無理。此詩出自宋陳摶秘傳、明袁忠徹訂正《神相全編》卷十《人像禽名類·孔雀形》:“其形面小而身大,性慢多敬,愛華飾,貪好美名。詩曰:面小身肥惜羽翰,平生良友鳳和鸞。侯門祿食堪依倚,莫把凡禽一樣看。”《詞話》作者將此詩用于對李瓶兒的相面,李瓶兒并不“身肥”,故作者將“面小身肥”改為“花月儀容”?!熬G”則為“侯”之形誤。手書纟、亻形近,如“綠”作(宋黃庭堅(jiān)),與“侯”形近。
吳典恩道:“不瞞老兄說,我家活人家,一文錢也沒有?!保?1)
“我家活人家”無論切分為“我家/活人/家”還是切分為“我/家活/人家”,均文意難通。魏子云(1984:299):“我家活人家,意為我家可以養(yǎng)活人的財物等?!泵卤搿⒅炜⊥ぃ?990:275):“我家活人家,意為我家是剛剛能夠存活的人家?!眱煞N解釋都跟原文難以對應(yīng)。
自這條犀角帶并鶴頂紅,就是滿京城拿著銀子也尋不出來。不是面獎,說(就)是東京衛(wèi)主老爺玉帶金帶空有,也沒這條犀角帶。(31)
“空有”文意未安,未見前人校釋。“空”當(dāng)是簡體“盡”之形誤。手書“盡”作(明文征明),與“空”形近。清煙水散人《后七國樂田演義》第四回:“惟有燕國的地土尚伐不盡。”“盡”清經(jīng)國堂刻本作,很像“空”字?!坝駧Ы饚ПM有”謂玉帶金帶應(yīng)有盡有。
新近收拾大廳西廂房一間做書房,內(nèi)安床幾卓椅,屏幃筆硯琴書之類。書童兒晚夕只在床腳踏板書搭著鋪睡。(31)
“床腳踏板書”不通。梅節(jié)(2004:148):“‘書’崇本作‘上’,與書(書)簡體形近致誤?!碧ぐ逭?,其上不可搭鋪睡覺,且此處搭鋪妨礙床上人出入。王夕河(2012:172):“‘書’與‘處’同韻且音近,或可作‘處’的借音字,如此文意可通?!蓖跽f雖文意可通,但音借說仍有未安。今謂“書”當(dāng)為簡體“邊”之形誤?!皶笔謺鳎〞x王羲之)、(唐懷素),與“邊”近似。
狎客盜名求勢利,狂奴乘飲弄奸欺。(34)
“乘飲”不通。白維國、卜鍵(1995:927):“‘飲’疑應(yīng)作‘坎’?!吨芤住ば蜇浴罚骸舱?,陷也。’”“乘坎”未聞。“飲”應(yīng)為“信”之形誤,“乘信”謂憑借主子的信任。手書“信”作(晉王羲之)、(晉羊欣),“飲”作(明文征明)、(明祝允明),字形近似。《韓非子·奸劫弒臣第十四》:“夫奸臣得乘信幸之勢,以毀譽(yù)進(jìn)退群臣者,人主所有術(shù)數(shù)以御之也,非參驗(yàn)以審之也,必將以曩之合己,信今之言,此幸臣之所以得欺主成私者也?!?/p>
于是作辭了何兩峰,與道國先同到的,問了端的。(34)
“到的”之“的”崇禎本改作“家”,今人多從,臆改無理?!暗摹笔欠瘛佰 敝艚瑁坎淮罂赡?。邸一般指大戶人家的豪華住宅,貧寒小民韓道國的家不可能稱為邸?!暗摹碑?dāng)為“府”之形誤。手書“府”作(明文征明),與“的”形近。府可指貧寒人家。第六十一回:“咱每人隨意出些分資,休要費(fèi)煩他絲毫,我這里整治停當(dāng),教小廝抬了他府上,我還助兩個妓者,咱耍一日何如?”這里的“府”指西門慶的窮幫閑常時節(jié)的家。
只教他相房屋邊連夜拆了。(34)
梅節(jié)(2004:162):“‘相’崇本作‘將’?!叀殖绫緹o。詞話原‘連’誤‘邊’,今本‘連’字疑據(jù)崇本校入?!蓖跸樱?012:192):“此‘相’字與‘廂’同音,此處當(dāng)是‘廂’的借音字?!畮课葸叀瘜?shí)指整座房屋?!倍f均未切實(shí)。這里說的是劉百戶因?yàn)樗阶杂没誓旧w房而被人告發(fā),只拆除廂房屋邊是不能免除刑責(zé)的,屋邊為墻體,非磚即土坯,與皇木無涉。崇禎本改“相”為“將”可從。手書“將”作(晉王羲之)、(元趙孟),相作(宋趙構(gòu)),二者形近易誤?!斑叀碑愺w作“”。明梅膺祚《字匯·辵部》:“,俗邊字?!泵鲝堊粤摇墩滞āまu部》:“,俗邊字?!薄啊迸c“通”形近,故為“通”之形誤,義為全都。文意謂將房屋連夜都拆了。
留下金釵與表記。(35)
《漢語大詞典》:“表記,信物,紀(jì)念品。”金釵即表記,“與”字不通。手書“與”作(晉王獻(xiàn)之)、(敦研220),“為”作(晉王羲之),二者形近,故“與”為“為”之形誤。文意謂留下金釵作為信物。元曾瑞卿《留鞋記》第二折:“我把這香羅帕包著一只繡鞋兒,放在他懷中,以為表記?!?/p>
手書在上下連書的情況下,轉(zhuǎn)抄者有可能將一字誤分為兩半,從而造成訛誤。這有三種情況:(1)一字的兩半各自獨(dú)立(如“地里小鬼”條),(2)一字的上半或下半與前后字的組件混合(如“吏田”條),(3)一字的上半或下半成為衍文(如“一”條)。
媒人婆地里小鬼,兩頭來回抹油嘴。一日走勾千千步,只是苦了兩只腿。(37)
“地里小鬼”無人作解,蓋以為其義易曉,其實(shí)不然。孫遜(2005:342)總釋此詩云:“說親的男女雙方都能給媒婆好處,只是來回遞話,兩條腿受不了。小鬼,喻雖有神通但聽人使喚的人?!薄澳ㄓ妥臁辈皇堑煤锰帲怯妥旎?,兩頭哄騙,極力促成婚事。至于何以將媒婆喻為“地里小鬼”,不好理解。
古有“地裏鬼”之說?!稘h語大詞典》:“地裏鬼,指熟悉地方情況、善于查訪內(nèi)情的人?!狈惨龡l書證?!段饔斡洝返谄呤兀骸靶姓叩溃骸沂莻€地裏鬼,不管那里,自家都會訪著?!薄段饔斡洝返谄呤呋兀骸袄夏Щ帕耸帜_,叫道:‘兄弟,不好了!那猴子真是個地裏鬼!那里請得個主人公來也!’”清佚名《天雨花》第十回:“原來你是個地裏鬼,從何處打聽得這些詳細(xì)。”媒婆“一日走勾千千步”,自然熟悉地方情況,喻為“地裏鬼”名副其實(shí)。因此,“地里小鬼”當(dāng)為“地裏鬼”之誤。“裏”俗字作“”(清佚名《云鐘雁三鬧太平莊全傳》第六回,道光二十九年刻本)、(鄧散木),故誤分為“里小”二字。“媒人婆地里小鬼”作為詩句,韻律不諧,“媒人婆,地裏鬼”則和諧上口。
然至此并未完全解惑。“地裏鬼”字面上是地中之鬼,地下之鬼。根據(jù)古人的宗教觀念,神靈都住在天上,鬼怪都住在地下,如此,則“地里鬼”就是鬼,難道只要是鬼就一定熟悉地方情況嗎?鬼跟人一樣,也是各有職守?!稘h語大詞典》所引《西游記》第七十三回例,明世德堂刻本、明楊閩齋刻本、日本內(nèi)閣文庫藏李卓吾評本明刻本均作“地理鬼”,“地理鬼”是負(fù)責(zé)地理的鬼,所以熟悉地方情況。“地理鬼”的說法也見于后世方言。清金吳瀾等《昆新兩縣續(xù)修合志》卷一(光緒七年刻本):“熟悉道路曰地理鬼?!对x》馬致遠(yuǎn)《青衫淚》曲有地頭鬼語?!睂O錦標(biāo)《南通方言疏證》卷一《釋地》(南通翰墨林書局,1913):“今俗以熟悉道路及地方之事者謂之地理鬼。”許寶華、宮田一郎(1999:1621):“地理鬼,熟悉道路及本地內(nèi)情的人。”見于江淮官話、西南官話、吳語等方言。山西曲沃話中稱熟悉地方情況的人為“地理仙”,與“地理鬼”類同。由此可知,該詞的本字是“地理鬼”,寫成“里、裏”等字屬于音借。
元馬致遠(yuǎn)《青衫淚》第三折:“是小子新娶的個小娘子,不知逃走到那里去了。一定有個地頭鬼拐著他去,你們與我拿一拿!”《漢語大詞典》:“地頭鬼,當(dāng)?shù)氐膲娜恕!边@是隨文釋義?!暗仡^”義為本地、當(dāng)?shù)兀ㄈ纭暗仡^蛇”)。“地頭鬼”即“地理鬼”,比喻熟悉內(nèi)情的人。
崇禎本也作“地里小鬼”,表明崇禎本的底本就是傳世的刻本《詞話》。
原來知縣縣丞主簿吏田上下,多是與西門慶有首尾的。(9)
“吏田”不通,崇禎本改作“典史”。介休本校田為典,可從。手書“上”作(元鮮于樞)、(明祝允明),故“典上”連書時誤認(rèn)作“田上”。古有“吏典”一詞。《漢語大詞典》:“吏典,元、明、清府縣的吏員?!蓖趵鳎?988:121):“吏典,即吏目、胥吏,掌管刑案的?!卑拙S國(2005:235):“吏典,衙門中吏員的通稱?!边@些解釋均欠準(zhǔn)確。“吏典”一詞早見于唐代。唐劉肅《大唐新語》卷七:“仙客本河湟一吏典耳,拔升清流,齒班常伯,此官邪也。”宋陳襄《州縣提綱》卷一《潔己》:“役工匠造器用則不給衣食,勒吏輪具,以至燈燭樵薪責(zé)之吏典,似此者不一而足?!痹钚械馈痘谊@記》第四折:“小的做個吏典,是衙門里人,豈不知法度!”“吏典”是具體辦事的官吏。典有主持、從事之義,故稱具體辦事的官吏為吏典?!对~話》中“吏典”多次出現(xiàn),都指下層辦事的官吏。如第九回:“當(dāng)該吏典在旁便道:‘都頭,你在衙門里也曉得法律。但凡人命之事,須要尸、傷、病、物、蹤,五件事俱完,方可推問。你那哥哥尸首又沒了,怎生問理!’”第十回:“只得朦朧取了供招,喚當(dāng)該吏典并忤作甲、鄰人等,押到獅子街?!钡谑兀骸拔鏖T慶一面差心腹家人來旺兒饋送了知縣一副金銀酒器,五十兩雪花銀,上下吏典也使了許多錢,只要休輕勘了武二?!薄爱?dāng)該吏典”指值班的官吏,亦即具體辦事的官吏?!暗涫贰眲t為官名。徐連達(dá)(2010:351):“典史,官名。元代設(shè)置,與縣尉同是知縣的屬官,掌管收發(fā)公文。明清沿置。明代廢除縣尉,由主簿掌管緝捕;主簿出缺時,由典史兼管?!薄对~話》中的“吏典”泛指辦事人員,并非官職,故改作“典史”文意不通。
姐姐你好似古碌錢,身子小,眼兒大,無庒兒可取。(33)
“庒”即“莊”的俗字。第三十五回:“西門慶因問他庒子上收拾怎的樣了?!薄盁o庒兒可取”不知所云,而無人作解。疑庒為屑之訛誤?!稘h書·食貨志下》:“今半兩錢法重四銖,而奸或盜摩錢質(zhì)而取鋊。”唐顏師古注:“如淳曰:‘錢一面有文,一面幕,幕為質(zhì)。民盜摩漫面而取其鋊,以更鑄作錢也?!辑懺唬骸S慎云:鋊,銅屑也。摩錢漫面以取其屑,更以鑄錢?!段骶S圖敘》曰民摩錢取屑是也?!薄靶肌彼鬃肿??!洱堼愂昼R·尸部》①“《龍弇手鏡》”簡稱“《龍弇》”。下同。:“(俗)屑(正)?!泵髡马胱?、吳道長重訂《重訂直音篇·尸部》:“屑,先結(jié)切,碎也,潔也。,同上?!薄皟骸碑愺w作“”?!啊边B書,下之“月”易與頭混合,而則被誤認(rèn)作庒。因古碌錢“身子小,眼兒大”,很難從上面刮磨出銅屑,故云“無屑兒可取”。又“無屑兒可取”諧音“無些兒可取”,謂姐姐的人品一無可取。
西門慶道:“就訂在初九爺?shù)┤漳莻€日子罷。”徒弟道:“此日又是天誕?!队裣挥洝飞衔艺垺蔂斀粦c,五福駢臻’,修齋建醮甚好?!保?9)
霍松林(1988:269):“律爺,小道士對師父的尊稱?!短屏洹罚骸朗啃扌杏腥枺湟辉环◣?,其二曰威儀師,其三曰律師?!市〉朗孔鸱Q師父為‘律爺’?!泵卤搿⒅炜⊥ぃ?990:339):“律爺,佛、道教徒弟對師父的尊稱。律,法度,戒律?!卑拙S國、卜鍵(1995:1063):“律爺交慶,當(dāng)指建醮日和天誕日在同一天,是雙重吉慶。律:律令,以令役使鬼神。此指建醮。爺:猶老天爺,指上文說的爺誕日?!?/p>
“《玉匣記》上我請‘律爺交慶,五福駢臻’”文意不通。梅節(jié)(2004:181):“《玉匣記》為民間擇日宜忌書,相傳為許真君授?!艺垺绫疽韵赂鞅就?。‘我請’應(yīng)為‘就講’之形誤?!摇汀谓;??!贝苏f可從?!奥蔂斀粦c,五福駢臻”應(yīng)該是《玉匣記》中的話,“律爺”不可能指小道士的師父,釋為師父也無依據(jù)。白、卜之解也很牽強(qiáng)。
(1)不知怎的一腳滑下來,還虧了孟三姐一手扶住我,不然一吊下來了。(40)
(2)眾人乘熱一搶著吃了一頓。(61)
(3)抵當(dāng)不過一會兒,把袈裟也當(dāng)了,鐘兒磬兒多典了,殿上一椽兒賣了。(57)
(4)八眾尼僧直亂到一更一時分方才道場圓滿,焚燒箱庫散了。(68)
例(1)“一吊下來”難通。梅節(jié)(2004:189):“白卜‘了’上增‘怎’字?!弧旅摗薄帧!痹鲅a(bǔ)怎、直均未切實(shí)。手書中“灬”常簡化作“一”,“魚、鳥”就來自“魚、鳥”的手寫簡體。手書“然”作(晉王羲之),故“一”為之誤分。吊,通“掉”。
例(2)“一搶”難通。王夕河(2012:375):“前一個‘一’字戴鴻森本、陶慕寧本、梅節(jié)本等皆徑刪去,恐非。此‘一’字并不誤,‘一’也釋作‘同’,見《廣韻》。故‘一搶著’也即‘同搶著’的意思?!蓖跽f牽強(qiáng)。手書“熱”作(晉王獻(xiàn)之),“一”為之誤分。
例(3)“一椽兒”之“一”崇禎本刪除,后世多從。“一”為“上”字末筆的誤分。
例(4)“一更一時分”難通。王夕河(2012:422):“第二個‘一’字故宮本墨改作‘天’,陶慕寧本也作‘天’,非;崇本徑改為‘多’,戴鴻森本、梅節(jié)本從崇本改,恐也非?!弧峙c‘有’同聲且音近,此處當(dāng)是‘有’的借音字?!敝T校均無理可說。手書“時”作(晉王羲之)、(明文征明),“一”應(yīng)為手書“時”字之誤分。第一回:“何況為人終日在情色中做活計(jì)一節(jié)?”“一節(jié)”為手書(耶)字之誤分,與此類似。
甲乙兩字若從常見的形體來看,區(qū)別明顯,但因甲字或乙字另有異體,異體與另一字近似,因此造成訛誤。若不知異體俗字,則不能校正訛誤,或雖校正而令人無從取信。
“沽源優(yōu)質(zhì)蔬菜專家工作站”的試驗(yàn)基地設(shè)在裕農(nóng)公司沽源生產(chǎn)基地,是北京市農(nóng)林科學(xué)院在京津冀地區(qū)合作共建的首批專家工作站之一。該工作站旨在結(jié)合張家口壩上地區(qū)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現(xiàn)狀,以生菜等葉類蔬菜為重點(diǎn),以規(guī)?;G色生產(chǎn)為主題,通過產(chǎn)學(xué)研合作新模式,推行水肥高效管理、生態(tài)調(diào)控、生物防治、土壤修復(fù)等方面亟需的相關(guān)科技支撐,提升沽源蔬菜產(chǎn)業(yè)的競爭力,保障環(huán)京地區(qū)集約化種植業(yè)的健康發(fā)展。授牌儀式后,魯西集團(tuán)特種肥北方公司畢景龍總監(jiān)做了關(guān)于液體肥使用及發(fā)展的相關(guān)學(xué)術(shù)報告,與參會人員就相關(guān)技術(shù)、資源在沽源地區(qū)規(guī)模化葉菜綠色生產(chǎn)的應(yīng)用開展了深入地交流和討論。
你是人也,神也?端的吃了總律心,豹子肝,獅子腿,膽倒包了身軀?不然如何獨(dú)自一個,天色漸晚,又沒器械,打死這個傷人大蟲?(1)
《水滸傳》第二十三回也作“獅子腿”,《詞話》無疑抄自《水滸》。腿與膽子大小無關(guān),文獻(xiàn)中未見用吃了猛獸腿形容膽大的說法。文獻(xiàn)中有吃了“獅子髓”表示大膽的說法。明陸采《明珠記》第十九出“:你吃了大蟲心,白象膽,獅子髓,見俺托大,萬福不道一聲?!薄巴取睉?yīng)為“髓”之訛誤。“髓”異體作膸、?!队衿と獠俊贰埃耗?,相觜切。骨膸。本從骨?!薄洱堼悺と獠俊贰埃耗帲ㄈ祝?,音髄。骨髓也。正從骨作。”明張自烈《正字通·肉部》“:膸,俗髓字。”膸與腿形體近似,尤其是,不識者容易誤認(rèn)作腿。《詞話》第八十四回“:既做英雄,犯了溜骨腿三字不為好漢?!蓖纫彩侵握`,《水滸傳》第三十二回作“溜骨髓”。“溜骨髓”義為流失骨髓,指好色。
“膽倒包了身軀”謂膽反倒包裹了身軀,極言膽大。元佚名《兩軍師隔江斗智》第二折:“劉封好本事,上陣膽包身。”明吳承恩《西游記》第八十二回:“猢猻啊,別人膽大還是身包膽,你的膽大就是膽包身?!?/p>
因此張宅家下人個個都?xì)g喜,在大戶面時一力與他說方便。(1)
“時”崇禎本改作“前”,可從,然其理未明?!皶r”異體作“旹”?!洞髲V益會玉篇·日部》:“旹,古文時?!泵鲝堊粤摇墩滞āと詹俊罚骸皶E,古文時。”“前”異體作歬(《四聲篇?!ど讲俊罚?。旹形近,故致誤。
那王婆老狗,什么利害怕人,你如何出得他手?(5)
捏出水兒來的一個小后生,任事兒不知道。(72)
“什么利害怕人”文義難通。崇禎本作“什么利害怕人的人”,蓋因不解其意而做了修改,也難講通。容與堂本《水滸傳》第二十五回與《詞話》相同,未見校釋。貫華堂本《水滸傳》第二十四回作“恁么利害怕人”?!绊ッ础笔悄敲?、如此的意思。元尚仲賢《漢高皇濯足氣英布》第一折:“那廝把三歲孩童小覷我,便這等,敢恁么,難道他不尋思到此怎收羅?”“利害”猶言厲害,義為兇狠,“怕人”謂讓人害怕?!绊ッ蠢ε氯恕笔钦f那么兇狠嚇人,放進(jìn)原文,十分通順?!绊ァ碑愺w作“”。元熊忠《古今韻會舉要》卷十六《寢韻》:“恁,《集韻》或書作。”明張自烈《正字通·心部》:“,同恁,省?!鄙w《水滸》有抄本作,傳抄中訛誤為什?!对~話》作“什”因襲自《水滸傳》。
“任事兒不知道”,張鴻魁(1999:38):“任,無論。”此解不通。白維國(2005:324):“任,無論什么?!薄叭巍彼茻o此義,“任何”才有此義?!绊ァ庇小笆裁础绷x,可表虛指。第五十三回:“不知他有恁禍福紙(祇)脈,與他完一完再處?!钡谖迨寤兀骸昂簺]恁孝順爺爺,今日華誕,家里備的幾件菲儀,聊表千里鵝毛之意?!薄叭巍睘椤啊敝握`,“事”即什么事。
“翫著”各排印本皆無校釋?!岸ň础笔蔷劬珪裾J(rèn)真察看,“翫著”則是漫不經(jīng)心,二者表意矛盾。容與堂本《水滸傳》第二十五回作:“用五輪八寶萬著兩點(diǎn)唇水眼定睛看時,何九叔大叫一聲,望后便倒,口里噴出血來?!薄对~話》轉(zhuǎn)錄自《水滸傳》,因《水滸傳》“萬著”不知所云,《詞話》作者便改成了與“萬”同音的“翫”,可見“翫”是臆改的結(jié)果。貫華堂本《水滸傳》改“萬”作“犯”,容與堂本《水滸傳》今世排印本皆據(jù)此校改作“犯”,然而“犯”也難以講通。
我們認(rèn)為“萬著”是“左右”之誤?!叭f”古常作“萬”,手書易與“左”相混?!白蟆闭`作“萬”,“萬”又被易為“萬”。梅節(jié)(2004:148):“當(dāng)時俗書‘著’作‘’,如元至治全相三國志平話,‘著’均作‘’?!薄啊迸c“右”相似,故“右”被誤認(rèn)作“著”。明馮夢龍《警世通言》卷十九:“衙內(nèi)用五輪八光左右兩點(diǎn)神水則看了一看,喝聲采?!瘪T夢龍《古今小說》卷三十三:“兩個媒人用五輪八光左右兩點(diǎn)瞳人打一看時,只見屋山頭堆垛著一便價十萬貫小錢兒。”都說“左右兩點(diǎn)”,可為明證?!吧袼敝秆劬Γ蜃鳌巴恕??!端疂G傳》作“唇水”,“唇”為“蜃”之形誤,“蜃”則為“神”之音借。
《詞話》第六十三回:“這韓先生用手揭起千秋旛,用五輪寶翫著兩點(diǎn)神水打一觀看,見李瓶兒勒著鴉青手帕,雖故久病,其顏色如生。”這是套用第六回的說法,“寶”前脫“八”。
那孟玉樓低著納鞋沒看見。(13)
崇禎本“著”下補(bǔ)“頭”,后世排印本皆從之,未為切當(dāng)?!爸睉?yīng)為“首”之形誤?!对s劇三十種》元王伯成《李太白貶夜郎》第三折“擺列一著園圈”,“著”作“”(“鼎秀古籍全文檢索平臺”誤錄作“自”);庚辰本《紅樓夢》第二十九回“寶玉揉著眼睛”,“著”作“”。它們均與“首”近似。《詞話》中有“低首”的說法。第六十二回:“那西門慶聽了,低首無語,滿眼落淚?!?/p>
“著”的這種寫法更像“自”字,所以“自”也訛誤為“著”。第七十一回:“已有殿頭官自(身)穿紫窄衫,腰系金廂帶,步著金階,口傳圣敕?!薄安街痣A”文意未安,應(yīng)為“步自金階”,謂從宮殿臺階走下來。
“著”“咱”也互誤。第九十四回《四塊金》曲:“前生想著,少欠下他相思債?!泵鲝埖摗对~林摘艷》卷一“著”作“咱”,作“咱”是。第四十四回:“(小玉道)誰知他三不知就偷了他這定金子在手里。頭里聽見娘說爹使小廝買狼筋去了,嚇的他要不的。在廚房問我狼筋是甚么,教俺每眾人笑道:‘狼筋敢是狼身上的筋,若是那個偷了東西,不拿出來,把狼筋抽將起來,就纏在那人身上,抽攢的手腳兒都在一處?!娫巯氡鼗帕?,到晚夕趕唱的出去,就要走的情?!泵饭?jié)(2004:209):“‘咱’下崇本有‘說’字,非。上下文均作‘俺’,此不當(dāng)作‘咱’?!邸瘧?yīng)為‘聽’簡體之形訛?!牎`‘咱’,以不通乙作‘見咱’。”王夕河(2012:250):“‘咱’字當(dāng)是‘著’的借音字,……‘見著’當(dāng)是‘見我說了這話’的省稱。”二解未得?!霸邸睉?yīng)為“著”之形誤?!耙姟庇新犅劻x?!稘h語大詞典》:“見,聽說;聽見;聽到?!鼻笆耥f莊《村笛》:“卻見孤村明月夜,一聲牛笛斷人腸?!痹鯐稀短一ㄅ沸ㄗ樱骸拔页3R娕泶蠊f,他主人周介開著座卦鋪。”《詞話》第七十四回:“黃氏見說心慈愍,舉口便誦金剛經(jīng)?!薄都t樓夢》第六十七回:“旺兒見這話,知道剛才的話已經(jīng)走了風(fēng)了。”“見著”義為聽了。
圍屏畫石崇之錦帳,珠簾彩梅月之雙清。(15)
“彩”崇禎本改作“繪”,未明其理?!袄L”俗字作“絵”(見《宋元以來俗字譜·糸部》),“彩”異體作“綵”,“絵”“綵”形近,故誤作“綵”,“綵”又改換為“彩”。
當(dāng)初在蔡通判家房里和大婆作弊養(yǎng)漢,壞了事才打發(fā)出來,嫁了廚子滿聰。見過一個漢子,他怎的不可舞手?有一拿小米數(shù)兒,甚么事兒不知道?(25)
后面幾句話一般標(biāo)點(diǎn)為:“見過一個漢子他(也)怎的?不可舞手,有一拿小米數(shù)兒,甚么事兒不知道?”解釋則各呈胸臆。傅憎享(1993:292):“‘不可舞手’有可能:一是‘不可拳手’,舞、拳草書形近致誤;詞云:‘那堪屈指,試把花期數(shù)’;不可拳手之‘不可’即‘不堪’,‘拳手’即‘屈指’。二是舞與握音近,或是‘不可握手’,即雖說不夠滿把握之‘一把’,少說也有‘一拿’之多。僅為推斷,不敢貿(mào)然指實(shí)。可見校書之艱難,由此又對崇禎本的刪定者油然生出同情之心?!泵饭?jié)(2004:121):“‘手’應(yīng)為‘?dāng)?shù)(動詞)’之音誤?!琛瘧?yīng)為‘計(jì)’。‘舞’俗簡書與‘計(jì)’行書形近?!睂O遜(2005:329):“舞手,拿手指示意數(shù)目。兩手最多指示十個,而‘不可舞手’則超過十個,故‘有一拿小米數(shù)兒’?!蓖跸樱?012:141):“‘不可舞手’確,意謂不可抬起手來用手指數(shù),也謂多之意,故有后面的‘有一拿小米數(shù)兒’一語?!比绱私庾x,文意難通。“見過一個漢子他(也)怎的?”是反問句,意為沒見過一個漢子,但下文說交往過的漢子有一把小米多,自相矛盾。各家對“不可舞手”的解釋都很牽強(qiáng)。
竊謂句子當(dāng)標(biāo)點(diǎn)為如前所列?!翱伞碑?dāng)為“肎”(“肯”的異體)之形誤?!对~話》中使用“肎”字。第三十二回:“那日二爹怎的不肎深坐坐,老早就去了?”《漢語大詞典》:“舞手,耍弄手段。”宋王安石《信州興造記》:“施舍之不適,裒取之不中,元奸宿豪舞手以乘民,而民始病?!痹S溍《金華黃先生文集》卷十《續(xù)槁七·鄞縣義役記》:“奸胥悍卒不得舞手其間,而民益忘為役之勤,其效可睹矣。”明王錫爵《王文肅公文集》卷十三《赫衛(wèi)陽節(jié)推》:“仰惟蒞政經(jīng)年,生剽聞頗悉。然大要在用法不阿,則吏無敢舞手為奸者,此理官第一義。”“見過一個漢子,他怎的不肎舞手?”是說宋慧蓮看見一個漢子,怎肯不使手段勾搭?正因見一個勾搭一個,故漢子“有一拿(把)小米數(shù)兒”。
魯歌、馬征(1992:197):“此處含意費(fèi)解……是必有誤,待查考?!?/p>
“有幾”崇禎本改為“齊眉”,梅節(jié)謂“有”為“唇”之訛損,“幾”為“朱”之音誤,均不可取。竊謂“有”當(dāng)是簡體“啟”之形誤,“幾”原本當(dāng)作“口”,誤作“幾”,“幾”又替換為“幾”?!皢⒖邳c(diǎn)漢署之香”謂開口散發(fā)著雞舌香的芳香,“點(diǎn)”是含有一小點(diǎn)的意思?!爸齑近c(diǎn)漢署之香”大意相同,“朱唇”指代嘴,不能理解為嘴唇,因?yàn)闈h署之香不可能放在嘴唇上。
沒廉恥的貨兒,你臉做個主了。(26)
后句不通,鮮見校釋。唯梅節(jié)(2004:127)云:“你臉作個主了,崇本無‘個’字。古本改‘臉’為‘枉’:‘你枉做主子’。第三十五回:‘亦發(fā)臉作了主了?!囊猓槨烧`字,或有脫文?!槨?yàn)椤洹`。今‘臉’上增‘有’字,‘了’改‘子’,意亦近是?!备摹澳槨睘椤巴?、配”,均無理可說?!澳槨鄙显觥坝小?,亦不可取。此語又見于第三十五回:“賊沒廉恥的貨,亦發(fā)臉做了主了,想有些廉恥兒也怎的?”“臉”上也無“有”字。竊謂“臉”當(dāng)是“”之形誤?!澳槨笔謺鳎鹘饪N)、(清鄭板橋),與“”形近,“”即“羞”之異體?!队衿と獠俊罚骸?,思流切?;蛐咦??!薄都崱び软崱罚骸靶唣}?,《說文》:‘進(jìn)獻(xiàn)也。一曰致滋味為羞?!驈娜鈴氖?。亦作?。羞,一曰恥也?!薄靶咦鰝€主了”謂羞做個主子了。第三十五回“臉做了”之“了”為“個”之形誤。
起來攜素手,整云偏,月照紗廚人未眠。(27)
“偏”崇禎本作“鬟”,臆改,“偏”本字可通。問題在“整”字,惜無人校釋。疑“整”為“鬢”之形誤。“鬢”異體作“髩”。此曲本自元高明《琵琶記》第二十二出(明毛晉《六十種曲》):“起來攜素手,鬂云亂,月照紗?人未眠?!泵髁铦鞒酢赌弦羧[》卷上錄此曲作“髩”?!绑墶薄罢毙谓渍`?!棒W云偏”為古代詩詞中描寫女子容貌的常用語。宋陳思《兩宋名賢小集》卷三百七十二宋王镃《采蓮曲》:“羅裙濺濕鬢云偏,揺落香風(fēng)滿畫船。”宋周密《武林舊事》卷三《西湖游幸》引宋俞國寶《風(fēng)入松》詞:“暖風(fēng)十里麗人天,花壓鬂云偏?!痹娝贸伞读R玉郎帶過感皇恩采茶歌》:“月殿嬋娟,洛浦神仙,臉霞鮮,眉月偃,鬂云偏?!泵魈锼囖俊对娕贰肪硎獏鞘吓姡骸扒嘁路銎痼澰破?,病里情懷最可憐?!?/p>
往后嚇了,影再不敢上婦人門纏提(擾)了。(38)
一般斷句如上。梅節(jié)(2004:178):“‘再’上崇本有‘也’字,意補(bǔ)?!啊厦摗B’字?!睂W(xué)人大都“影”下補(bǔ)“也”。如此校改,語句生硬牽強(qiáng),恐非是。古有“嚇了魂”的說法,相當(dāng)于說“嚇掉了魂”。明郭勛《雍煕樂府》卷九明佚名《一枝花·子弟收心》:“鵪鶉糞,氣球泥,嚇了魂,如今怕染?!泵髫对乱挂加洝罚骸拔疫@里膽顫心驚嚇了魂,舌頭兒偏覺鈍。”句子應(yīng)“往后嚇了影”連讀,“影”為“魂”之形誤?!坝啊碑愺w作“”。《集韻·梗韻》:“景影,于境切。物之陰影也。葛洪始作影?;驎??!泵髡马胱?、吳道長重訂《重訂直音篇·彡部》:“影,於丙切。形影。,同上?!薄盎辍笔謺鳎魍跏厝剩c“”形近,故致誤。
這馬甚是會行,只好長(官)騎著每日蹗街道兒罷了,不可走遠(yuǎn)了他。(38)
梅節(jié)(2004:179):“‘蹗’張本改‘躧’。”認(rèn)為“蹗”是“躧”的形誤。二字尚有差距,此說未盡合理。
張鴻魁(1999:874):“蹗,溜,隨意慢走?!贝私獠恢鶕?jù),無從采信。
《漢語大詞典》:“蹗,行走;奔跑。”《漢語大字典》:“蹗,行,行貌?!眱刹哭o書都舉《詞話》上例,而且是唯一的書證。其依據(jù)是《集韻·屋韻》:“蹗,行貌?!薄靶忻病辈皇切稳菰~就是副詞,不可能是動詞?!佰崱弊值浼庇?。其異體作“?”?!队衿ぷ悴俊罚骸佰?,二同,力谷切。又力玉切。行貌。”典籍中奔忙義作“碌碌”。元李文蔚《燕青博魚》第四折:“拜辭了宋江哥哥,不辭憚碌碌波波,為兄弟忘生舍死,早救出地網(wǎng)天羅。”《詞話》第五十七回:“百年若不千場醉,碌碌營營總是空。”《漢語大詞典》:“碌碌波波,奔波忙碌?!薄奥德禒I營,辛苦煩忙?!背烧Z有“碌碌無為”?!奥怠钡谋咀之?dāng)為“?”。《淮南子·繆稱》:“圣人為善,非以求名而名從之,名不與利期而利歸之。故人之憂喜,非為蹗蹗焉往生也?!薄稘h語大字典》:“蹗蹗,冀幸?!薄稘h語大詞典》:“蹗蹗,奔忙貌?!睉?yīng)以《漢語大詞典》釋義為是。所謂“行貌”即指奔忙貌。蹗既非動詞,則“蹗街道”按本字理解行不通。
樹大招風(fēng)風(fēng)損樹,人為名高傷喪身。(48)
“傷喪身”未諧。梅節(jié)(2004:229):“‘傷’崇本作‘名’?!段饔斡洝返谌兀骸@正是,樹大招風(fēng)風(fēng)撼樹,人為名高名喪人?!贝烁奈疵髌淅?。王夕河(2012:282):“此‘傷’字當(dāng)是‘?!慕枰糇??!贝苏f也未妥帖。根據(jù)對仗的特點(diǎn)及異文,崇本所改當(dāng)是。手書“名”作(元鮮于樞)、(明饒介),與“衣”形近,故誤作“衣”。轉(zhuǎn)抄者因“衣”字不通,改為同音的“易”。“易”異體作“?”?!稄V雅·釋詁三》:“?,輕也?!蓖跄顚O疏證:“?經(jīng)傳通作易?!泵髭w宧光《寒山帚談》卷上《權(quán)輿一》:“小篆茂密而大篆簡?。”“傷(傷)”即“?”之形誤?!洞蟠鞫Y記》卷十《文王官人》:“其貌直而不傷,其言正而不私。”王引之《經(jīng)義述聞》第十三《大戴禮記·不傷》:“劉本改傷為侮,而孔從之。家大人曰:傷當(dāng)為?,言其貌正直而不慢易也?!?與傷字形極相似,故知傷為?之訛,非侮之訛?!倍斡癫谩墩f文解字注》:“侮,?也。?各本作傷,誤。今正。鍇曰:‘?,慢易字也?!|作注時未誤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