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丹珍草（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研究生院，北京，1000732）

中華民族文化是一個交往交流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對話，多元共存的共同體意識文化。中國多民族文學作為中華民族獨具特色的重要文化資源，是中華民族優(yōu)秀文化重要的組成部分。中華民族文化圈本就是由眾多的地域各別、風采各異的地域文化圈所共同構成，如齊魯文化、燕趙文化、三晉文化、中原文化、關隴文化、吳越文化、閩粵文化、楚文化、巴蜀文化、西域文化、草原文化、雪域文化，以及各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的文化，等等。每個文化圈內(nèi)因地理歷史等諸多因素的差異又形成不同的子系統(tǒng)。比如，在獨特的青藏高原上形成的雪域高原文化圈分為安多地區(qū)、衛(wèi)藏地區(qū)、康巴地區(qū)等子系統(tǒng)。如果對“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歷史文化作縱橫觀，我們就能看到這種“整體和部分”之間的關系，看到每個民族以及每個個體對民族的認同、國家的認同、中華文化的認同。

任何民族的歷史和文化都不可能是單一的和孤立發(fā)展的，每個民族與周圍其他民族的碰撞、影響、交流、融合，自有人類歷史以來就從未間斷過，人類棲息過或正在棲息的每一塊土地上,都或多或少地留下過曾經(jīng)生生不息鮮活的生命印記， 通過多民族文學與周邊其他民族文化關系史的思考研究，幾千年來逐漸形成和發(fā)展起來的中華民族，是糅合了許多民族和文化的具有多元內(nèi)核的復合產(chǎn)物。在全球化趨勢和文化趨同背景下，文化的多元性和多樣性是中華民族文化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就本質(zhì)而言，任何民族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都深植于特定的地域空間和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土壤，文學創(chuàng)作的豐富性也正是地域空間多樣性和區(qū)域文化多元性的具體體現(xiàn)。

楊義在《重繪中國文學地圖與中國文學的民族學、地理學問題》一文中說：

對于中華民族的文學整體而言，漢語文學只是部分，盡管是主體部分。只有從整個中華民族和文學總進程出發(fā)，才能看清少數(shù)民族文學這些部分的位置、功能和意義，也才能真正具有歷史深刻性地看清漢語文學的位置、功能和意義。離開這種整體和部分之關系的辯證法思維，就很難透視存在于其間的文學起源、原創(chuàng)、傳播、轉(zhuǎn)軌、融通和發(fā)達，很難還原各種文化元素的相互接納和反饋的因果關系，以及蘊藏于其間的文化哲學和文化通則。這就需要我們更新族際關系的觀念，如實地承認多民族的碰撞具有二重性。從經(jīng)濟上、從軍事上和從家庭生活看，它是個災難，因為戰(zhàn)火無情，會造成生靈涂炭、家破人亡、流離失所；但在文化問題上，它往往越碰撞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分離不開，打斷骨頭連著筋。

眾所周知，作為中國主體民族的漢民族從來就不是一個純粹的血統(tǒng)單一的民族。從悠遠的史前時代到有文字記載的歷史，漢民族是經(jīng)過漫長、復雜的多部族的相互融合和演化而逐漸形成的。漢民族的主源華夏部族的先祖?zhèn)冊谶h古時代只是黃河流域諸族中的一支，它與周圍的“蠻夷狄戎”（羌苗）交錯雜處。夏的祖先禹“興于西羌”；殷商本出于東夷，“殷”字由“狄”字分化而來；周人來源于“戎狄”。那些受代代敬仰的虞夏商周的華夏先王們的血液中，或多或少的都摻雜著“蠻夷戎狄”的成分?！叭A夏”名稱始見于春秋時期的文獻，其時“華夏”族成功地融合了周圍的部族。不過南方的吳，當時仍然以蠻族為主要成分。楚國合并了四十五個包括蠻夷的酋邦，故嘗自稱“蠻夷之邦”。秦穆公合并十二“西戎”酋邦，曾號“戎狄之國”。到戰(zhàn)國后期，伴隨著七雄的合縱、連橫、兼并、爭戰(zhàn)，進入中原的“蠻夷戎狄”迅速與諸夏融合。秦楚也從“戎狄”、“蠻夷”轉(zhuǎn)化為兩個最強大的華夏諸侯。因此，秦的統(tǒng)一正是建立在華夏諸邦族與“戎狄”、“蠻夷”、“百越”融合的基礎之上的?！扒亟y(tǒng)一后，分天下為三十六郡，其中遼西、遼東、云中、巴郡、隴西、上郡、九原、桂林、象郡、閩中、會稽、南海等地，有的是純少數(shù)民族居住地區(qū)，有的則是多民族雜居地區(qū)?！?/p>

苗族姑娘

華夏部族與周邊部落諸族的接觸以至不斷融合早在傳說中的“五帝”時代就已經(jīng)開始， 但當時人們還沒有與現(xiàn)代接近或相同的民族概念?！叭A夏”與“蠻夷狄戎”的區(qū)分大多以地域為界，但地域的區(qū)別隨著民族的大規(guī)模遷徙往往無法也不足以構成宗族間的絕對界線。如果從人種血統(tǒng)上的差異來區(qū)分，又往往因為各部族雜處通婚的廣泛和頻繁使得種族繁衍難純難粹。

所以，我們看到孔子反復贊揚夏商周三代，都是立足于文明開化的角度?！爸荑b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睆目鬃淤潛P管仲抗御北狄的功績時流露出來的口氣看，華夏與“蠻夷戎狄”的分別，更多是傾向于文化的區(qū)分。孟子也說：“舜生于諸馮，遷于負夏，卒于鳴條；東夷之人也。文王生于岐周，卒于畢，西夷之人也。地之相去也，千有余里；世之相后，千有余歲；得志行乎中國，若合符節(jié)，其揆一也?！保ā睹献印るx婁下》）朱熹《四書集注》注“得志行乎中國”句說：“謂舜為天子，文王為方伯，得行其道于天下也?！倍渌^“道”，即為“志”，應指中華道統(tǒng)之道，也就是中華文化的正統(tǒng)思想?？梢姡还艿赜蚓訓|或居西，四夷之人都有均等的機會，“若合符節(jié)”，都可“得志行乎中國”。而且這里稱舜為“東夷之人”，文王為“西夷之人”，“夷”也絲毫無鄙視辱稱的意思，“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也?！保ā墩撜Z·顏淵》）孔子的學說是以“仁”為中心的，“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胺t問仁，子曰：居處恭，執(zhí)事敬，與人忠，雖之夷狄，不可棄也。”（《論語·子路》）這表明孔子對夷狄的不鄙棄態(tài)度，其民族理念是兼容的。

秦以后，在華夏大地上，每個時代都有不同的民族通過政治的、軍事的、經(jīng)濟的、文化的、外交的方式不斷地融入到“中華民族共同體”中。正如錢穆所言我們中國人在從前的中國歷史上，亦時見有異民族加入，到今天都同化了，只成為一中國人。這個過程是漫長而痛苦的，但中華民族的元素也由此而不斷豐富起來。

民族的融合是雙向的、互動的、平行的，文化的融合也是如此。我們以西域少數(shù)民族文化與中原文化的相互影響為例。西域文化之所以具有神奇、特殊的魅力，與西域文化的多元性特征是密不可分的。絲綢之路“一帶一路”的貫穿，是多種古老文明的交匯，是多種宗教文化的交匯，加之部落、族群的頻繁流動、民族的遷徙等等，促進了西域與東西方各種文化的廣泛交流。

早在商代，西域與中原就有了密切的聯(lián)系。1976年在河南安陽殷墟發(fā)掘的商代女英雄婦好的墓中發(fā)現(xiàn)了七百五十余件玉石雕刻品，據(jù)鑒定，玉雕材料為西域的和田玉。這說明距今三千多年以前，在絲綢之路開通之前，塔里木盆地與中原之間已存在一條“玉石之路”。

到了漢代，中原與西域的往來更加地頻繁密切。張騫奉漢武帝之命出使西域，歷時十三年之久。東漢班超步張騫之后，兩次出使西域，曾長期留居疏勒（現(xiàn)新疆喀什市），他在西域經(jīng)營三十年之久。班超去世后，其子班勇繼承父業(yè)，也走上通往西域之路。張騫及班超、班勇父子不畏艱險，多次率眾奔赴西域，是溝通東西方文明的先行者。他們首次向中原傳播了西域的知識，西域各國的地理狀況、社會生活、物產(chǎn)以及奇風異俗等。中原與西域的交通之路開通了。從此，西域各地各國的使者及商賈來中原者絡繹不絕：“商、胡、販客、日款于塞下”（《后漢書》），西域使者及商賈的足跡遍及中原各地。而中原使者與商賈赴西域者也不在少數(shù)：“諸使外國，一輩大者數(shù)百，少者百余人……漢率一歲中，使多者十余輩，少者五六輩；遠者八九歲，近者數(shù)歲而返?！保ā妒酚洝ご笸饌鳌罚?jù)此記載，中原赴西域的使者以每年十批、每批二三百人計算，那么，每年赴西域的漢使、商人可達二三千人之多，且在那里滯留多年。漢代中原與西域關系之密切，可從中窺見一斑。自漢代起西域便正式劃入中國版圖，西域與中原之間的文化交流不僅相當密切，而且歷史悠久。文化的交流從來就是雙向的，互動的，西域文化在接受中原文化的同時，也對中原漢文化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巨大而深遠的影響。

自漢代起，中原漢地便開始形成一股強烈的“西域胡文化熱”。據(jù)《后漢書·五行志》記載：“漢靈帝好胡服、胡帳、胡床、胡坐、胡食、胡箜篌、胡笛、胡舞，京都貴戚皆竟為之?！痹陂L安和洛陽，胡人、胡姬隨處可見。東漢詩人辛延年在《羽林郎》一詩中對胡姬有所描寫：“昔有霍家奴，姓馮名子都。依倚將軍勢，調(diào)笑酒家胡。胡姬年十五，春日獨當壚。長裙連理帶，廣袖合歡襦。頭上藍田玉，耳后大秦珠。兩鬢何窈窕，一世良無所?！?/p>

藏族英雄史詩格薩爾王

“格薩爾王”唐卡繪畫

唐代在大一統(tǒng)的多民族融合文化背景下，西域文化影響之所及，上至宮廷，下至百姓。從李唐王朝的血緣淵源看，其血緣中就有胡族血統(tǒng)?！吨熳诱Z類·歷代類序》中說：“唐源流于夷狄。”陳寅恪先生在《唐代政治史論稿·統(tǒng)治階級氏族及其升降》一文中也指出：“若以女系母統(tǒng)言之，唐代創(chuàng)業(yè)及初期君主，如高祖之母獨孤氏，太宗之母竇氏，即乞豆陵氏，高宗之母長孫氏，皆是胡種，而非漢族。故李唐皇室之女系母統(tǒng)雜有胡族血胤，世所共知。”李唐王朝初期幾位君主身上都有游牧民族的血統(tǒng)，當然也滲透著游牧民族崇尚武功、追求軍功、勇敢無畏的性格氣質(zhì)，這顯然與西域少數(shù)民族的氣質(zhì)相吻合。唐代很多著名詩人也是少數(shù)民族出身，如白居易出于西域，元結(jié)、元稹、獨孤及出于鮮卑。李白的出身也一直是學術界爭論不休的問題。胡懷琛認為李白是“突厥化的中國人”。陳寅恪認為，李白“本為西域胡人，絕無疑義矣”。裴斐先生說：“唐代本來就是一個民族大融合的朝代，既然許多大臣、名將都出身異族，甚至最高統(tǒng)治者高祖、太宗、高宗身上都至少有一半異族血統(tǒng)，如果李白出身異族或有異族血統(tǒng)而仍以堂堂正正的中國人自居，這一點也不奇怪，這不正說明中國文化的偉大凝聚力嗎？”4這種民族交融的精神氣質(zhì)同樣影響著整個國家、民眾，成為這一歷史時期的民族氣質(zhì)，已滲透到中原文化生活的各個方面。在中原，無論是在朝廷或是在民間，形成一股強勁的崇拜西域文化的熱潮，以著胡衣、騎胡馬、食胡食、觀胡舞、唱胡曲為時尚。西域的樂舞與繪畫藝術，對盛唐文化的形成與發(fā)展，都起到了潛移默化的作用。在唐朝著名的十部樂中，西域樂就占五部：《龜茲樂》、《疏勒樂》、《高昌樂》、《西涼樂》、《康國樂》，西域樂舞不僅受到宮廷的垂青，也深受民眾的喜愛。

詩人元稹感嘆長安洛陽的胡化現(xiàn)象，在《法曲》中這樣寫道：“自從胡騎起煙塵，毛毳腥膻滿咸洛。女為胡婦學胡妝，伎進胡音務胡樂?；瘌P聲沉多咽絕，春鶯囀罷長蕭索。胡音胡騎與胡妝，五十年來竟紛泊?！?/p>

白居易新樂府有《胡旋女》一詩：“胡旋女，胡旋女，心應弦，手應鼓。弦鼓一聲雙袖舉，回雪飄飄轉(zhuǎn)蓬舞，左旋右轉(zhuǎn)不知疲，千匝萬周無已時。人間物類無可比，奔車輪緩旋風遲?！薄昂А币辉~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李白的詩句中，如《少年行》之二：“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落花踏盡游何處，笑人胡姬酒肆中?！崩畎椎牧硪皇自姟肚坝虚拙菩小吩疲骸扒僮帻垈冎G桐，玉壺美酒清若空。催弦拂柱與君飲，看朱成碧顏始紅。胡姬貌如花，當壚笑春風。笑春風，舞羅衣，君今不醉將安歸！”長安洛陽就如今天的國際都會，多民族群集，廣州、揚州等港口，外商及多民族商人也動以千計。

白度母，藏名音譯卓瑪嘎爾姆，亦稱“救度母”“多羅母”，觀世音菩薩化身二十尊度母。

唐代少數(shù)民族官員之多也較之歷代為罕有，有一技之長者，均得躋身朝廷。唐室于馬上得天下，漢族重文輕武，而少數(shù)民族弓馬嫻熟，從軍后常致高位。唐代少數(shù)民族武官于兩唐書有傳者就有四十人上下。唐太宗在與侍臣談論自己成功時列舉的原因之一就是愛夷狄如中華。貞觀二十一年五月條：“自古皆貴中華，賤夷狄，朕獨愛之如一?！卑刺菩跁r的版籍，總計有州郡三百多個，而其中有近百個州郡有外國人和少數(shù)民族人氏活動的蹤跡，占全唐領土的幾乎三分之一。

唐代的邊塞詩就是在西域少數(shù)民族文化和精神氣質(zhì)影響下繁榮起來的，詩作中自然地表現(xiàn)出由于胡漢民族氣質(zhì)的滲透而產(chǎn)生出來的浪漫質(zhì)樸、粗獷豪放、雄渾深厚的藝術風格。唐代詩人岑參、高適、王維、陳子昂、李益等都曾出塞，他們在自己的邊塞詩中也都表現(xiàn)出一種與中原漢地迥異的文化氣質(zhì)，表現(xiàn)出西域民族的精神特點和奮發(fā)向上的生機與活力?？梢哉f，唐代邊塞詩是這一歷史時代民族精神與民族性格的真實寫照。已有許多學者對唐代少數(shù)民族的文化生活和歷史文化地位進行了深入研究：如馮承鈞《唐代華化蕃胡考》、向達《唐代長安與西域文明》、還有《隋唐時代西域人華化考》等等。

西域的戲劇有悠久的歷史，西域戲劇《彌勒會見記》與西域佛教劇、西域歌舞戲?qū)χ性瓚騽〉挠绊懯遣豢珊鲆暤?。佛教長期盛行于西域，印度佛教戲劇通過西域傳播到中原，并對中原戲劇產(chǎn)生影響。除西域佛教劇目大量傳入中原外，一些戲劇用語也隨之傳入，并融入中原戲劇之中。據(jù)楊公驥先生考證，中國戲劇中的“旦”和“末”來源于梵語戲劇的詞匯?！暗痹谔扑胃栉柚袨橐?，而引舞稱之為“旦”，來源于梵語中的“dandava”（舞蹈）一詞；“末”是唐宋時期以唱念為主的戲劇，在梵語中與唱念有關的詞均以“ma”為主要音節(jié)。經(jīng)由西域傳入中原的佛教戲劇，對中原戲劇的影響可以說是極其深遠的。

再比如元代文學的發(fā)展，元代是中國古代文學結(jié)構發(fā)生歷史性變遷的時代。在元代之前，中國古代文學是雅文學（詩、詞、賦、文）為主體的時代；在元代之后，中國古代文學進入到俗文學（小說、戲曲、變文、彈詞之類）為主體的時代。雅文學與俗文學誰為文學結(jié)構主體的問題構成了中國古代文學在元代之前和元代之后的根本性差別。蒙古草原游牧文化的南下，游牧文化與農(nóng)耕文化的交融，是造成古代文學結(jié)構在元代發(fā)生變遷的關鍵性因素。蒙古族入主中原，政治環(huán)境相對寬松，文化政策兼容并蓄，多種宗教并行，草原游牧文化對中原封建傳統(tǒng)觀念的前所未有的沖擊，造成了當時文學創(chuàng)作相對自由的氛圍。一批曲作家，適應接受群體的結(jié)構變化，進行雜劇和散曲創(chuàng)作，使雜劇這一新的藝術形式得到空前繁榮。元代和元代之后，中國文學中出現(xiàn)了一大批具有長久生命力的典型人物形象。如《西廂記》中的崔鶯鶯、張生、紅娘，《竇娥冤》中的竇娥，《三國志演義》中的諸葛亮、張飛、關羽、曹操、劉備，《水滸傳》中的李逵、林沖、武松，《西游記》中的孫悟空、豬八戒、唐僧，《紅樓夢》中的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釵，等等。

元代蒙古族在促進中國各民族文化交流方面作出的貢獻不可忽視。

拉達克壁畫“般若波羅密多綠度母”。

據(jù)《敦煌古藏文寫卷》、《西藏王統(tǒng)記》、《賢者喜宴》記載，634年，吐蕃與唐朝建立了通使關系。此后，吐蕃人與唐人維持了長達20多年的友好關系。吐蕃貴族青年被送到長安學習漢文經(jīng)典，有人已諳熟漢文五言詩的寫作。漢文書籍被帶到邏些（拉薩），漢文經(jīng)典和文學著作也被不斷翻譯和改寫成藏文。佛經(jīng)、佛經(jīng)文學和非佛經(jīng)文學的翻譯也很有成就。同時，吐蕃王朝也以藏傳佛教為代表的藏族文化傳播到了更廣大的地區(qū)。

唐貞觀八年(634年), 松贊干布時期，唐蕃之間保持著和平友好的關系，松贊干布遣使與唐朝修好，唐朝也派臣入吐蕃?！缎绿茣酚涊d，文成公主進藏時把漢地的各種生產(chǎn)技術帶進吐蕃，如404種醫(yī)方，五種診斷法，六種醫(yī)療器械，四種醫(yī)學論著，六十種營造與工技著作，還有各種農(nóng)作物種子……等等，文成公主在吐蕃生活近40年。這次聯(lián)姻使中國中原與吐蕃之間建立起了正式關系，從此，雙方使節(jié)來往逐年增加，吐蕃也成為唐朝與天竺之間的交通要道，唐高宗顯慶三年(658年)，唐朝使臣王玄策經(jīng)過吐蕃出使天竺，至今在西藏吉隆縣的還保存有題為《大唐天竺使出銘》的摩崖石刻。710年，赤德祖贊時期唐中宗派專使和吐蕃的迎親使者一起護送金城公主入藏，唐中宗親率百官隆重送行到始平縣。731年赤祖德贊和金城公主遣使向唐朝請求《毛詩》、《禮記》、《左傳》等典籍。赤祖德贊在表文中說:“外甥是先皇帝舅宿親，又蒙降金城公主，遂和同為一家，天下百姓，普皆安樂?！?33年唐蕃雙方在赤嶺(青海日月山)立碑定界，于赤嶺、甘松嶺互市，雙方邊將和官員參加，并通告各地，雙方和好。據(jù)歷史記載，從西元705年至822年，唐朝和吐蕃共會盟八次，其中第八次會盟碑至今仍矗立在拉薩大昭寺前。因為第八次會盟是在唐穆宗長慶元年至二年(821年至822年)進行的，所以也稱為"長慶會盟"。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自貞觀四年(630年)開始，到842年，雙方來往共191次，其中唐朝官員入蕃66次，吐蕃官員使唐125次。

圓光藝人才智說唱“格薩爾”

古老的藏族英雄史詩《格薩爾王傳》，作為口頭說唱與書面文本不斷互動的宏大敘事系統(tǒng)，分布于我國多民族地區(qū)：西藏自治區(qū)、青海省、四川省、甘肅省、云南省、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等七省區(qū)，在藏族、蒙古族、土族、撒拉族、裕固族、普米族、納西族（包括摩梭人）、傈僳族、白族、門巴族、珞巴族、獨龍族、布依族、撒拉族等13個民族中廣泛流傳。在長期的流傳和演進中，已然形成了一個跨民族、跨地區(qū)、跨國境、跨文化的口頭傳統(tǒng)和文學遺產(chǎn)。在國外，格薩爾史詩的流傳遍及印度河流域、俄羅斯的布利亞特和卡爾梅克、巴基斯坦巴爾蒂斯坦地區(qū)、不丹、尼泊爾東部地區(qū)以及錫金的雷普查人。由此成為見證長期以來藏族與其他多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文化瑰寶，成為中國及“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地區(qū)共享的重要文化遺產(chǎn)和史詩的國際流傳帶，在“一帶一路”的壯麗行程里，成為中華文化交流史、世界文化交流史版圖上一道亮麗風景線，成為中國多民族文學共同體詩學建構與文化創(chuàng)造力的重要見證。

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格薩爾史詩已被翻譯成多種文字，目前有蒙古文、俄文、英文、法文、德文、意大利文、印度文、土耳其文、拉丁文、西班牙文、日文等十幾種語言文字的譯本，流傳于海外。文本的跨語際、跨國境、跨文化交流，已成為推進文化發(fā)展、創(chuàng)新繁榮的主題之一，也是世界文學史上極其珍貴的多民族文學關系交往交流交融的典型案例?！霸谛聲r代語境下，中國少數(shù)民族“三大史詩”的傳承方式不斷走向豐富與多元，正在走向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與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的新道路，并通過文明互鑒而深度融入了世界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傳承體系，有效地連接了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歷史和現(xiàn)實、時間與空間，其內(nèi)容與形式經(jīng)過多民族文化的交流融合，淘洗和錘煉，在歷史話語、文學話語和國家話語之間構筑起了更加廣闊的文化空間，成為塑造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重要組成部分。”

習近平總書記說：“文化認同是最深層次的認同，是民族團結(jié)之根、民族和睦之魂。”中國少數(shù)民族“三大史詩”《格薩爾》《瑪納斯》《江格爾》作為世界著名的英雄史詩和口傳文學經(jīng)典，也是中華民族獨具特色的重要精神財富和文化資源，是中華民族享譽世界的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和世界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三大史詩所頌揚的英勇無畏、悲憫大善的精神品質(zhì)以及對和平、美好生活的向往，與中華民族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精神氣質(zhì)一脈相承，彼此融通。當我們把“史詩”還原到生活實踐中，在多民族文化的世代相承中，無論《格薩爾》、《瑪納斯》還是《江格爾》，都不僅只是口頭說唱、書面文本或歷史的集體記憶，而是當代生活實踐中多民族相互凝聚的精神生活，是連接現(xiàn)代性審美意義的多元人生。

歷史演義小說《三國演義》雖然出自羅貫中之手，但無疑也是多種文化元素通過多元互動而產(chǎn)生的結(jié)果?！段饔斡洝返某蓵?，經(jīng)歷了唐玄奘西行取經(jīng)的歷史事件，撰寫《大唐西域記》，還有很多民間傳說、民間說唱（如《大唐三藏法師取經(jīng)詩話》）、戲劇演出，再到神魔小說《西游記》的過程。同樣，《封神演義》的成書也是從歷史記載到民間傳說、民間說唱（如《武王伐紂評話》）、戲劇演出，再到神話小說《封神演義》。這些文化經(jīng)典的產(chǎn)生、形成與被稱為“藏三國”“藏西游”的格薩爾史詩的傳承與經(jīng)典化過程殊途同歸，這些歷史故事、英雄故事、神話傳說已經(jīng)作為好聽的經(jīng)典化的“中國故事”，成為了中國多民族共同體詩學的重要組成部分。

西藏阿里“象雄考古”黃金面具。

中華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正是在與多民族文學長期的交流融合過程中，逐漸形成的多元一體、相互依存、命運與共的文化共同體。正是有了各民族文化的交流互鑒、交相輝映，才有了中國文學的精彩紛呈。在增強中華民族文化自信的時代背景下，重視構建現(xiàn)代中國多民族文學共同體詩學，充分認識提煉和闡發(fā)其中包含的多元一體、縱深多層的多民族共同體詩學，發(fā)掘和彰顯已與群、一與多、個性與共性、地方與國家、民族與世界之間的辯證方法論，從而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實現(xiàn)“民族文化敘事”與“共同體敘事”的平衡與統(tǒng)一。

1.楊義：《重繪中國文學地圖與中國文學的民族學、地理學問題》，載《文學評論》，2005年，第3期。

2.郎櫻、扎拉嘎主編：《中國各民族文學關系研究·先秦至唐宋卷》，貴州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450頁。

3.引自清沈德潛選編《古詩源》，中華書局， 1977年版第60頁。

4.裴斐：《李白傳奇與史實》，載《文學遺產(chǎn)》，1993年，第3期。

5.《李太白集》卷三。

6.參看謝海平：《唐代留華外國人生活考述》，第二編。

7.《資治通鑒》卷一九八。

8.參看謝海平：《唐代留華外國人生活考述》，第一編《番胡在唐分布情形》。

9.丹珍草：《格薩爾史詩遺產(chǎn)活形態(tài)傳承與研究范式轉(zhuǎn)換》，載《文學遺產(chǎn)》，2022年第2期。

10.習近平：2020年5日參加十三屆全國人大四次會議內(nèi)蒙古代表團審議時的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