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諳

我每天起早貪黑地擠時間刷數(shù)學題，是為了早些和你探討而不是請教;我想讓自己更優(yōu)秀一點兒，這樣我們就可能在同一片山峰相遇……

1

學生處為了打擊早戀，無所不用其極，不僅在男女生寢室樓之間的胡同里裝了監(jiān)控，還讓年輕老師穿上校服偽裝成學生，每天到校園的各個角落巡視，不放過任何一個早戀的苗頭。于是“非觸”這個詞應運而生，即非正常接觸。

某天的自習課上，班主任突然走到我身邊，敲了敲桌子示意我出去。我趕緊扣上筆帽，跟著他走出教室?！爸罏槭裁凑夷銌?？”“不……不知道。”“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跟在班主任身后，腦子里迅速過濾著最近兩天發(fā)生的事情。確認作業(yè)已經(jīng)上交和寢室沒有扣分之后，我猜到了——前一天晚上被抓非觸的老師拍了照片。

走進辦公室時，肖澤安規(guī)規(guī)矩矩地垂手站著，一旁坐著他的班主任和學生處主任。我不敢和自己的班主任對視，但不用看也知道，他此刻的表情一定和另兩位老師一樣嚴肅。

“說說吧，你們兩個是怎么回事？”學生處主任首先打破了僵局。我低頭盯著地面，雙手沁出一層細密的冷汗。腦海中只有“不能坐實早戀”這一個念頭，卻連一個字的理由也辯解不出來。

肖澤安突然用一種反常的輕松語氣說道：“老師，我們什么事也沒有。我和她是初中同學，上高中之后基本上沒見過面，昨天晚自習放學我在路上碰見她了，就去跟她說了兩句話?！?/p>

緊張到大腦短路的我拼命點頭。這么簡單？老師顯然沒有買賬，“非觸的后果你想過嗎？”肖澤安依然不慌不忙：“開除學籍，留校察看，通報批評。老師，我可是實驗班的學生，哪敢用畢業(yè)證換女朋友?。吭捳f回來，人家也不一定看得上我。”說完，他用余光瞥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不明顯的弧度。

班主任忍俊不禁，順勢接了一句：“本來就只是懷疑而已，兩個孩子已經(jīng)澄清了，就算了吧?！毙砂材槻患t心不跳，完全不像說謊的樣子。如果不是當事人，連我都要相信他了。學生處主任終于點頭放我們回班，而班主任的表情卻更復雜了。

2

初二時偏科的惡果開始顯現(xiàn)，由于在數(shù)學上屢屢碰壁，一向穩(wěn)居學年前三的我成績出現(xiàn)了大幅度波動。眾所周知，肖澤安是個連壓軸題的最后一問都極少丟分的數(shù)學鬼才，出于互補法則，老師把我安排成了肖澤安的新同桌。

為了響應老師勤儉節(jié)約的號召，考單詞時我們常常將一頁豎開作業(yè)紙裁成兩半，一人一半。除了總是把紙的邊緣裁成波浪線之外，肖澤安的直男本性也很令我抓狂。

有一次我悄悄向他求助：“第三個考的是什么？”本來期待著他直接告訴我怎么拼寫，可他竟然重復了一遍老師念的漢譯。卷子發(fā)下來，我無奈地把頭埋進手臂，不忍心面對慘淡的成績。肖澤安以為我哭了，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別哭了，只是一次小考而已?！蔽覄傆行└袆?，他隨即接了句，“一會兒講語法，再哭就跟不上了。”持續(xù)了一秒的感動瞬間煙消云散。盡管總是把我氣得哭笑不得，肖澤安也不乏可愛的一面。

6月的空氣潮濕悶熱得仿佛能擰出水來，連蟬鳴聽起來都有氣無力。下午第二節(jié)課正是犯困的時候，課間我伏在桌上打盹兒，迷迷糊糊剛要睡著，突然一股濃重的油墨味鉆進鼻腔。我睜開眼，掀開不知是誰蓋在我臉上的報紙，只見肖澤安坐在我旁邊正靜靜地看著我。

“你是不是閑的??？”我氣不打一處來，隨意團了兩下報紙甩給他。肖澤安委屈得像個小孩兒，弱弱地說了句：“我怕你被太陽曬到?！蔽艺藥酌耄粗麩o辜的樣子，不禁笑出了聲。

3

大概是沾了他的好運，中考時我超常發(fā)揮，數(shù)學成績比?？几吡耸畮追?，和他一起考進了省重點高中。

開學一個月后，我在文科實驗班的壓力下瘦了12斤，而肖澤安憑借高智商和好心態(tài)在理科實驗班如魚得水。我們自從上高中就沒再見過面，因為一分鐘要掰成兩分鐘用，而且兩個班隔了一層樓和一條長長的走廊。

這天，走廊的聲控燈壞了。我因夜盲而不得不繞到另一側(cè)樓梯，一片昏暗的手電光中，我看到了熟悉的面孔。在陌生的環(huán)境里看到從前的朋友，對我來說是一種安慰。一邊寒暄一邊被人潮推著下樓，我下最后一級臺階時踉蹌的一瞬間，肖澤安牽住了我的手。

身上倏忽漫過一股電流，我鬼使神差地沒有掙脫。身后傳來窸窣的議論，我努力使驟然加快的心率平靜下來，心想，只是因為我們太熟悉了，只是因為我差點兒摔倒。思忖間，肖澤安猝不及防地抽回了手。

我正疑惑，卻被黑暗里的閃光燈晃了一下。那無疑是學生處的老師在勘察早戀嫌疑人，我頓時慌了神。肖澤安若無其事地加快腳步，走到我前面。等老師過去，他又折返回來。“別慌，我反應快，應該什么也沒拍到。”他悄悄叮囑我，“如果被老師找談話，你別說話就行，我能搞定。”

事實證明他沒有說大話，大概是平時攢夠了人品，我們輕而易舉獲得了赦免機會。雖然只是“嫌疑”而沒有“定罪”，但學生處老師凌厲的眼神不容許再挑戰(zhàn)。實驗班的末位淘汰制度之下，成績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沒有人會選擇舍本逐末。于是，我們心照不宣地忘掉了這件事，退回普通朋友的距離。

4

會考臨近，他常常在晚自習的課間來找我，我有時翻著地圖冊告訴他某個洋流的名稱;有時給他解釋“物質(zhì)決定意識”;有時在他空白的歷史書上勾畫出重點。他也會把我一頭霧水的理綜題帶回去，第二天再把列好步驟的演草紙夾在卷子里還給我。

每天的學習時間安排得精確而充實，然而看似井井有條，我心底的焦慮卻像野火一樣熊熊燃燒起來。肖澤安聽說我焦慮到嘴角起泡之后，不知道從哪冒出的餿主意，竟然阻止我利用晚餐時間留在教室里復習。

“打擾一下，英語老師叫課代表去辦公室。”熟悉的聲音傳入耳畔，肖澤安正倚在門口，臉上掛著狡黠的笑容。我走出教室，半信半疑地問：“英語老師真的找我嗎？”他沒有回答，而是拉著我一路跑到田徑場。

我正納悶兒著，馬尾忽然被扯了一下。肖澤安像個小孩兒一樣迅速跑開，我盡管心里吐槽他幼稚，卻依然不甘示弱地追了上去。后來我才知道，原來他是想讓我嘗試運動減壓，才把我騙到田徑場跑步。

5

會考結束的下午，肖澤安要趕去另一個城市參加數(shù)學競賽集訓。我目送他上了校車，他回頭看了看我，一臉傲嬌地說：“放心，我不會給你帶禮物的。”果然溫情在他身上是不存在的……

肖澤安，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就寫在這里吧——我每天起早貪黑地擠時間刷數(shù)學題，是為了早些和你探討而不是請教;我想讓自己更優(yōu)秀一點兒，這樣我們就可能在同一片山峰相遇;我不知道未來將去往何方，但遠處星河遼闊，我要與你一起奮力前往。

馬明摘自《中學生博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