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倩

第六代導演何建軍是一個對人的深層心理探索頗感興趣的導演，特別關注在特定環(huán)境中人的內(nèi)心變化，他的代表作《懸戀》和《郵差》《蝴蝶的微笑》都反映了這一主題。

他為人低調(diào)，沒有流派，不依傍大師，不記錄，不寫真，不實驗，不前衛(wèi)。毫不奇怪，他不是熱點人物，不在中心區(qū)域，不是傳媒寵兒，不是投資重心。但是，他是一個真正獨立的電影人。

高起點的電影之路

何建軍并不像其他導演那樣早早規(guī)劃好了自己的電影之路，而是誤打誤撞闖入了電影圈。他高中畢業(yè)后從事過各種行業(yè)：雜志社、圖書館、打各種雜工，根本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當導演。1980年，在一個朋友介紹下，他認識了著名導演黃健中，當時他導演的《良家婦女》已家喻戶曉。因為喜歡電影，二十歲的何建軍便跟著黃健中學習，當他的助手，參與了三部電影《如意》《二十六個姑娘》和《一葉小舟》的拍攝。這是他第一次接觸電影，一下激發(fā)了他對電影的熱愛。至今他還記得黃健中教導他的那句：“場記單不過夜?！蓖ㄟ^跟黃健中導演的學習，他初步了解了電影拍攝制作的全過程。

在拍攝《一葉小舟》的時候，機緣巧合，何建軍又認識了著名導演陳凱歌，二人一見如故。勤奮好學的何建軍便開始跟著陳凱歌拍電影。陳凱歌曾對他說：“黑澤明干電影是從道具員開始的?！彼斡涍@點，在片場他能干的活兒都搶著干。1984年，兩人合作的第一部電影便是《黃土地》，他當助理導演，此片斬獲許多國內(nèi)外大獎。之后兩人又合作了《大閱兵》《孩子王》兩部重量級電影，都取得了不錯的口碑。與陳凱歌合作三部電影之后，何建軍意識到自己的電影夢已經(jīng)根植于心了——他要當導演，他要拍自己的電影！

1986年，他個人籌拍了自己的首部紀錄片《一個朋友》，獲得國內(nèi)外的好評。這部片子給他當導演的夢想注入了足夠信心。同時他也意識到自己并非科班出身，要想真正進入這行，他必須上學。1988年，何建軍考入北京電影學院導演干部進修班，開始了系統(tǒng)的學習。

北電畢業(yè)后，何建軍參與的第一個電影項目就是給張藝謀的《大紅燈籠高高掛》當副導演。他從張藝謀身上學到很多寶貴經(jīng)驗?！斑x定了電影這行就必須干好！”張藝謀的這句話一直在耳邊激勵著他。

跟這些名導合作之后，何建軍還有一個最喜歡也最想合作的導演便是田壯壯。1992年，他非常順利地以第一副導演身份和田壯壯導演合作了著名的電影《藍風箏》。這些大師級的導演，他們的獨創(chuàng)性給何建軍很深的印象，他們都是在拿生命拍電影，也令他自己有了方向——他要當獨立電影人，挖掘人性深層次的情感故事。

這部戲之后，1993 年，何建軍獨立執(zhí)導了自己的第一部電影《懸戀》。這部電影他是用拍廣告片和妻子籌來的錢買的膠片?！稇覒佟返膭訖C來自何建軍中學時代的一件事。用何建軍的老師韓小磊的話來說，《懸戀》是何建軍對童年一次記憶的終極縈繞，他一直想表達現(xiàn)代人的一種生活狀態(tài)——脆弱、敏感、自身免疫力的缺乏。何建軍把所有的錢投進了電影，開拍時幾乎身無分文了，女主角史可甚至是義務出演。

“這樣一部電影，如果沒有這些志趣相投的朋友熱情相助，我是拍不成的。在資金極其短缺的情況下，他們不僅沒有拿到一分錢而且?guī)缀趺總€人都是身兼數(shù)職拼命工作，有人甚至掏出自己的錢援助拍攝。我深深覺得這已經(jīng)不是一種單純的合作，這是年輕人在用電影表達著對生存的體味?！?/p>

何建軍憑借該片獲得第23屆鹿特丹電影節(jié)國際影評人獎，同年參加了柏林國際電影節(jié)“青年導演論壇”放映，并參加了溫哥華、新加坡、香港、倫敦、紐約等十幾個國際電影節(jié)的展映，從此何建軍走上了真正的電影人之路。

用電影發(fā)現(xiàn)人，發(fā)現(xiàn)人的生存處境

《懸戀》之后，1995年，何建軍執(zhí)導了自己的代表作電影《郵差》，由馮遠征主演。該片講述了青年郵遞員小豆百無聊賴中私拆郵件，開始以寫匿名信、冒名寫假信等方式干預別人生活的故事。但最終他發(fā)現(xiàn)，他能夠改變的只有他自己。該片獲得第24屆鹿特丹國際電影節(jié)青年導演金虎獎和影評人獎、第八屆新加坡國際電影節(jié)評委會特別獎、第36屆希臘塞薩洛尼基國際電影節(jié)金亞歷山大獎。

談到這部電影的創(chuàng)作動機時，何建軍說，在他居住過的小區(qū)里，有一個干了很久的老郵差負責每天挨家挨戶送信送報。有一年冬天，人們突然發(fā)現(xiàn)郵差送的信件全放錯了，從此以后小區(qū)的人們便再沒見過那個郵差。關于郵差的去向和他送錯信的原因，對于何建軍來說一直是個謎。后來，何建軍在一個很小的刊物上看到過有關郵差偷拆別人信件的新聞，新聞中的郵差因為偷拆了兩萬余封別人的信件而被判刑。這個消息對何建軍觸動很大，他不斷思索郵差犯罪的原因以及郵差在那些信件里看到了什么、截取了什么。這兩件事成為他創(chuàng)作《郵差》的靈感來源。

在該片中，何建軍像一只蜘蛛織成一張網(wǎng)——現(xiàn)實的社會倫常之網(wǎng)，筆力既深入個人內(nèi)心，又引申向社會組織的強大規(guī)章制度：破壞蛛網(wǎng)的是個人，而結(jié)成蛛網(wǎng)的依舊是個人，病態(tài)社會由“病態(tài)”的人組成，同時也必須由病態(tài)的人來顛覆。何建軍通過小豆這個人物表達著他對人以人劃分而不是以人群劃分的人性觀。影片中的合理性，已全然不是公眾道德與國家立法意義上的合理性：它歸屬于個體，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合理性。全片流暢而張弛有度的節(jié)奏與韻律體現(xiàn)了何建軍的導演功力。

但因為這部影片在報獎時疏忽了一些報審環(huán)節(jié)，身為導演的何建軍被禁拍四年，可以說這是他從影以來最大的打擊。這四年正是他出作品的時候，至今回想起來，他仍感到深深的遺憾。

1999 年，何建軍解禁之后，自編自導了電影《風景》，該片獲得戛納導演雙周獎提名獎。

2001 年，何建軍與葛優(yōu)合作，拍攝了電影《蝴蝶的微笑》，該片入圍第49屆圣塞巴斯蒂安國際電影節(jié)主競賽單元?！逗奈⑿Α肥且徊窟M入人心靈的電影。一起交通肇事逃逸案，將兩個一面之緣的人緊緊連在了一起。攝影愛好者康平過去曾給女模特夢醒拍過照片，他把給她拍的一組照片命名為《蝴蝶的微笑》。當康平看到夢醒開車撞人逃走時，并沒有立即報案，而是將受害者送進醫(yī)院搶救。他不想破壞夢醒在他心目中的印象，于是他便用各種辦法暗示、提醒她，在這個過程里，兩人彼此間又有了新的了解。最后，在康平影響下，夢醒終于醒悟，良心發(fā)現(xiàn)。她脫下了美麗的時裝，換上了囚服……

這是何建軍具有探索性的一部影片。這部影片在北京電影學院試映時，掌聲、喝彩聲幾次響起。何建軍說他喜歡拍有特點的、與眾不同的電影，有特點總比都出自一個模子要有趣，因為觀眾也喜歡看到有變化、不同樣式的電影。參差多態(tài)，不僅是觀眾的幸福，也是電影工作者的幸福。

從導演到編劇，不同角度的創(chuàng)作

《蝴蝶的微笑》之后，何建軍又嘗試了不同類型電影的創(chuàng)作，執(zhí)導了愛情電影《蔓延》、犯罪電影《我睡不著》、懸疑情感電影《大贏家》。2008年，何建軍拍攝完《水上人家》之后，電影市場發(fā)生了很大變化，許多電影導演轉(zhuǎn)向了電視劇市場，何建軍自己也面臨轉(zhuǎn)型。是否要接拍電視劇，他一直在猶豫，幾次試水之后，他發(fā)現(xiàn)電視劇太商業(yè)了，導演中心制已變成了制片人中心制，拍片純粹是為了商業(yè)利益，他反而失去了興趣，從而轉(zhuǎn)向了劇本創(chuàng)作。

《大豐收》是何建軍創(chuàng)作的一部重頭作品，講述了一群麥客為了夢想動手造飛機的故事。從1945年寫到2000年，大跨度的一部年代戲。

何建軍說：“嚴格來講這不只是一部有關中國農(nóng)民的電影，我是想借助對這么一群人生存現(xiàn)象的記錄，在他們超強度的體力勞動里表達對人的生命關注。每年麥子金黃的季節(jié)，這群人都會走出家門到遙遠的異鄉(xiāng)用手里的鐮刀去給人家收麥子。不知從幾時起，隨著機械化的悄悄蔓延，這樣的手工勞動者像是瞬間消失一樣，讓人幾乎再也看不到了……生活里往往是這樣，瞬間突然消失的東西，會變得突然的重要和有價值起來?；匚断У乃查g，把瞬間放大成電影的時間，這里有生命強悍激情的碰撞，也有人物命運瞬間變化的某種牽連，更有妙不可言的人間情愛……”

該劇本獲得了鹿特丹電影節(jié)優(yōu)秀劇本獎，但由于種種原因，此片一直沒有投入拍攝，但何建軍一直沒有放棄這個故事。

放大消失的瞬間及捕捉人物命運的變化是這個電影特別的質(zhì)感，同時也滲透著對人物靈魂的一種探討和深切的關懷，這是何建軍寫這個故事最想表達的主題。

還有一部何建軍編劇的作品《陽光驛站》，去年已經(jīng)在電影局立項。這個故事講述了刑滿釋放人員安平入職服務紅白喜事的陽光驛站，當了入殮師。在這里，他遇到了跟他同樣有故事的一群人。在熱心方媽的呼召下，大家聚集在這個小小的驛站中相互偎依，相互取暖。在這陌生的城市中找尋屬于自己的價值和歸宿。是一部洋溢著溫暖、輕喜，甚至有些黑色幽默的電影故事。目前該劇也在籌備中。

創(chuàng)作路上沒有停歇的腳步

雖說這幾年何建軍的創(chuàng)作重心從導演轉(zhuǎn)到了策劃、編劇，但年過六旬的他并沒有放棄自己的導演夢。他提到木心曾說過：人六十而立。國內(nèi)外許多好電影都是年長導演拍出來的，他覺得年紀越大拍出來的東西才越勁道。

去年，何建軍拍攝完成了一部新電影《云上法官》。該片是以全國模范法官黃登林為原型創(chuàng)作的首部少數(shù)民族法官題材的公益電影，講述了黃登林在廣西貧困山區(qū)德峨鎮(zhèn)工作八年間的故事，塑造了一位恪盡職守，司法為民，無私奉獻，被親切地稱為“彝族兄弟好法官”的形象。

像這樣的公益主旋律電影特別容易拍得假大空，何建軍用了純電影的手法去講一個真實人物，而非去故意拍一個高大上的英雄人物。他認為平實的記錄最容易打動人，而非靠夸張和渲染。該片有望今年上映。

談到自己的電影夢，何建軍感慨地說：“電影有時離我很近，那是因為我在工作現(xiàn)場；有時又離我很遠，我只是在想像?！?/p>

因為這里面有熱愛，所以從來沒想到放棄。

這次拍《云上法官》，何建軍和一群80后、90后的年輕電影人合作，感覺非常好，沒有所謂的代溝，大家非常愉快。因為拍攝地在廣西山區(qū)，條件艱苦，但何建軍從沒叫苦，跟著劇組爬山涉水，翻山越嶺，其樂融融，大家都對他旺盛的創(chuàng)作精力和熱情連連贊嘆。

“只要能拍，就繼續(xù)拍下去?！焙谓ㄜ娬劦阶约旱奈磥碛媱潟r，臉上溢出奪目的光彩。

未來他還計劃寫兩部小說：一部是年少的自己所經(jīng)歷的那個動蕩年代的漂泊感、緊迫感，一部是探討自己青春期遭遇改革初期如何融入社會的問題。

這兩部小說他構(gòu)思已久，探討人性背后的故事一直是他想表達的。但不管是創(chuàng)作小說、編劇，還是策劃，他最大的心愿還是當導演。

“通過對現(xiàn)實中人的捕捉，營造出一個心里真實空間的電影”，這是何建軍一直想拍的電影。他認為雖然這些年他拍了一些電影，也獲了一些獎項，但自己真正的好電影還沒拍出來呢。他有信心未來能有更好的電影創(chuàng)作。

曾有媒體評價何建軍的電影：平穩(wěn)而綿厚的中、近、特寫鏡頭，把人物內(nèi)心的力量盛滿，使人物內(nèi)心的秘密趨于飽和，從而使畫面充滿張力。